“我的朋友鄭淼:
得到你送的防身發卡後,我一直想,送你什麼禮物好。想到你喜歡船,我就造船好了。造完船,又覺得簡陋。有船怎麼能沒有港口海洋呢?於是又加了一麵地,染了藍,當作海,加了高些的地,染了黃,當作港口。造完這些,又覺得這地太簡陋,我就撤了前麵的海和地,把船搬到了地球上,再加上星空,這下才勉強像個禮物啦!”
又空了一行,後麵的字跡比前麵的多了淩厲,少了娟秀。
“我自認不是花容月貌,但長得也絕非毒蛇猛獸。也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做害你的事。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最近避我如猛虎。一開始我還有些自責,想自省一番,後來想想,還是莫強求了,也許就是你覺得我過界了。
本來這封信還是不給你為好,不然顯得我好卑微。友誼裡也沒有這麼可笑的。可是事情總要有個了結。這個禮物,再加上這封信就當是了結吧。隻要你不要外傳。
祝安
陳霏”
陳霏又開始為她的學業忙碌了,1919年即將到來,她在這個時代的高三即將結束。她現在不僅要為期末考試準備,也要準備思考從女中畢業的以後。
就像鐘拾蕾在初見時所說的一樣,大部分人在讀完中學教育之後,不會選擇深造,而是留在家備嫁。但也有越來越多的學生選擇升入本校的大學部,在熟悉的地方繼續學業。由於本校是一開始校長向美以美會籌資建設的,校長本人也為學生們的升學奔走,華南女子文理學院的大學部可以向美國的一些名校保送優秀學生了,比如康奈爾大學、哥倫比亞大學等,當然,它們有些隻開放一些學科。也有從中學畢業直接升入美國名校的,如果拿到了女中的優秀畢業生的頭銜,這個機會會更大。
陳霏在女中就讀的這一年時間裡,不僅在學業上精益求精,體育上一騎絕塵,人際關係上也安排得妥妥貼貼。這些一方麵是因為她來之前已經習慣如此,性格如此,一方麵也是為爭取優秀畢業生的榮譽做準備——學校不可能選一個隻會讀書的書呆子作學生榜樣。
隻是……陳霏現在也對未來有些迷茫了。
她現在是理科不錯,但是她知道,這些不錯的學科中很多是她耗費時間和精力砸出來的,真實情況是她對它們既沒有深入研究的興趣也沒有天賦——排除做題天賦外。不過要說起來,她隻對物理、化學、地理是有些興趣的。
她很羨慕那些一點就通的天才,穿越前的那個高中,她不論分科前還是分科後,都是第二三名。第一名一直是一個女生。一次暑假學校補習,學校怎麼聯係她都聯係不上。後來才知道,這個女生父母都在國外,平時隻管給她生活費,她自己攢了生活費去非洲看動物大遷徙了。回來的聯考,她還是第一名。
陳霏大受震撼。
不隻是為那個女生的聰明。
後來她們都報名參加了一些競賽,也算是熟人。一次一個競賽考完了,陳霏在走廊等人,女生走過來。陳霏以為她是問一些考題,或者哭慘。很多好學生都喜歡哭慘,陳霏不喜不厭。但是她不是。
她靠著牆,望向走廊外蔚藍的天空,問:“陳霏,你想過你以後的樣子嗎?”
陳霏反問:“你想過嗎?”
女生淡淡地笑了:“我想我不管從事什麼職業,都應該是無拘無束的。”
穿越快一年了,穿越前的生活越來越像一個夢了,可是這一幕不知道為什麼深深刻在了陳霏心裡。
其實當時的理科生陳霏沒有說的是,她想當一個地理學家。
當時的陳家雖然不窮,甚至算得上有些家資。但是陳父一直期望陳霏學習金融、計算機這類的工作。高薪、說出去也體麵,還能回來幫陳父打理企業。再加上陳霏也不想忤逆父親,所以高二分科的時候陳霏選的理科。
不過把時間拉回十幾年前,陳霏還是個由外婆外公照顧的留守兒童的時候,她就抱著一張中國地圖、一張世界地圖,找她的爸爸媽媽在哪裡了。這是她的地理啟蒙。就和人第一次意識到“我是我”一樣,她對自己所在的世界有了第一個了解。
小學時期的陳霏,沉默靦腆,成績並不算太好。初中時她卻遇到了一個很好的地理老師。她鼓勵她,說她聰明,還給陳霏送各種地理畫冊,講課外的內容。陳霏才有了第一個地理滿分,後來滿分也出現在其他學科上。這些分數最終將陳霏從一個算得上差勁的初中升入最好的高中。
她喜歡地理,穿越前就是了。
如果將穿越當作重生,她已經死過一次了。死過一次的人,為什麼要將遺憾繼續呢?①
她將目標定為加州伯克利。
鐘拾蕾發現她的好朋友陳霏最近好像更努力了。
救命啊!她都已經是第一了,她還想乾什麼?!
其實鐘拾蕾並不在乎成績,以她的智力和家世,不用努力就能過得不錯。這也是她為什麼從來不敵視陳霏,可以和她成為很好的朋友:她們賽道不同。
但是當鐘拾蕾的母親許芝知道女兒的好友又在學校的一個比賽中拿到第一名時,她在餐桌上就為女兒的交友目光感到欣慰:“不錯,交朋友應該交這樣的。”
鐘拾蕾聽出了母親的言外之意:“媽,就像你收養表哥十幾年,我也不是因為陳霏有用才對她好的。”
許芝不知可否,隻問了問拾蕾和拾蕾未婚夫的情況就走了。
女中的校長在辦公室看著陳霏的成績單和申請書,推了推眼鏡,一向嚴肅的臉上也有了微微笑意。
她抬頭向麵前站著的陳霏說:“你做的很好,我的孩子。隻是我想問問,你為什麼選中這個學科,向往這所學校呢?”
這學期末陳霏的成績一出,她就帶著它和自己思考所想的申請信來到校長辦公室,拜訪這位遠渡重洋創辦女學的校長。
陳霏先鞠躬表示敬意,回答:“學習地理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我對她既擅長又著迷。美利堅的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地理學專業是他們的王牌專業,而且我關注到這所學校的地理專業今年起對女性開放,學校對女性入學的政策也更加寬容了。原先我還關注賓夕法尼亞大學,但是他們對地理學短期內應該是不對女性開放了。當然,雖然我現在侃侃而談,好像能成功申請,但是我明白我離實現我的目標還是有不小距離。所以我來尋求您的幫助,望校長指點。”
校長摘下老花鏡,示意陳霏走近些。她望著年輕的後生,她目光裡有對這個世界的好奇與野心,也有足夠的智力和能力應對。校長來到這片遠東土地幾十年,從創辦鄉村小學到籌建女子中學、女子大學,也見過許多這樣的孩子。這些孩子,醒目到你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她們天資異稟,仿佛連上帝都偏愛。校長不可能注意不到,她儘了全力幫助她們。她們有些成功長成,為家鄉和世界出力;有些隕落了,不單單是指身體上的毀滅,更多的是……
她歎了口氣,慈愛地對陳霏說:“那麼下下個學期我會送你去美國參加他們的考試。如果你考過,我會為你寫推薦信,也會聯係在美國的熟悉的人照顧你。祝你美夢成真,孩子。”
陳霏內心很高興,但是她覺得校長有點不對勁。現在已經一月份,福州的天氣卻還有近二十度,但是校長穿得太厚了些。而且空氣中還有藥物的味道。她先對校長的幫助表示感謝,再問:“校長,您……是感冒了嗎?”
校長搖搖頭:“隻是老了。還能支撐兩年。”她看見陳霏眼中的關心,接著說:“吾業未竟。”
她看著陳霏,眼裡的人像漸漸模糊,湧現的是以往的學生:“陳霏,孩子,你要好好走。”
陳霏和校長談話完,就是正式放寒假了。學業的事告一段落,之後隻要她保持學習就好。讓她煩心的還有人際交往的事:鄭淼在她送出禮物之後,還約她相見,被她以學業繁忙拒絕了。後來就沒消息了。
陳霏其實是有一點點失落的,隻有一點點。她覺得他作為“前朋友”還是有點絕情了。
而且……
而且要過年的幾天,陳宅的僅剩的仆人也要回去陪家人。隻剩下她一個人在這裡過年了。
除夕前的黃昏,她坐在天井裡的台階上,抱住自己的腿,等待黑暗降臨,突然聽到了有人敲門。
“是誰啊?”她問,並走向大門。
“是我。”
她聽到一聲清朗熟悉的男聲,猶豫地打開門。
一個月不見的“前朋友”鄭淼出現在她麵前。彩霞是他的背景,夕陽落到他的眼睛裡。
牆邊的異木棉在冬日開著豔麗的花,俊秀的美少年注視著落單的陳霏,小心翼翼地問道:“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過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