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霏?”他接著問,“她做這個?”
郭春軒搖搖頭:“嗨呀,誰知道現在小姑娘一天天都在想什麼。為了她我真是愁煞腦袋了。”明天得讓拾蕾把陳霏丟的模型還回去。
雖然加上病房的那次拜訪,陳霏也隻來問過他兩次,可是她每次來都像是屯年貨一樣倒出各種問題,有些還不在他“前專業”學習範圍內,搞得他不得不向他的好兄弟低頭。他郭春軒可沒向什麼人低過頭呢!
鄭淼走近郭春軒,春軒正坐在地上靠在沙發上,可能覺得地毯更好坐吧;地上還躺著橫七豎八的名畫複製品。
還好這小姑娘知道知恩圖報,郭春軒想,問完問題還給他找了各種名畫複製品和藝術相關的書。送得真合我意啊!他滿意地拿起一幅《尼德蘭箴言》,欣賞起這幅“亂象橫生”的畫作。
“這也是她送你的嗎?”
“啊?”郭春軒一愣,突然興奮起來,“對。哎你看這幅畫很有意思!”
“……”鄭淼沉默。
郭春軒繼續興致勃勃地說:“這幅畫是農民畫家老彼得·布魯蓋爾作的,裡麵藏著一百多個諺語呢!你看這人拿頭撞牆,意思是試圖完成不可能的事;有個中年男人用玫瑰喂豬,說是為不值得的人浪費時間;一個紅衣女人在給她丈夫披鬥篷,藍顏色的鬥篷!哈哈哈哈哈……”
他笑著笑著發現自己的朋友臉色不好,以為是自己沒講解好,撞了一下鄭淼的肩,說:“藍顏色的鬥篷,和綠顏色的帽子是一個意思。”
鄭淼:“哦。”
“哦什麼哦,一點藝術細胞都沒有。”
鄭淼突然問:“你們在交往嗎?”
“沒……”郭春軒“沒”字才發出一半,突然明白了什麼,壞笑。他就知道這倆人有情況,那就讓他做個動力。他話鋒一轉,“她不讓我說呢。”
鄭淼拿起他送給郭春軒的一幅名畫,告辭了:“我發現它有瑕疵,可能是盜版。再給你找。”
“哎,哎!”他剛剛看了,沒看出什麼問題啊!他的朋友比他藝術造詣高?不會吧。
這一頭的陳霏一邊忙著學業,一邊在準備給鄭淼的回禮。
起初她是隻打算做一個船模,再加上一些關於星空的創意,後來她又覺得不夠。本來這個禮物涉及的東西就不好搞,比如船模,她不僅詢問了郭大表哥,還自己查了些資料;還不斷推翻重建:上次她帶了初代模型讓郭表哥指點,沒想到還讓他說出了許多不足,比如組件比例不對,顏色也對應不上——她才知道顏色在造船上也不是隨便的。
她拿起那個小船模,翻來覆去地看。她竟然把它忘在病房了,還好拾蕾把它還回來了。
隻是有一瞬間,她看著自己精心製造的禮物,也會陷入疑惑:我為什麼會這麼用心?隨即釋懷:他是我的朋友嘛。
她為自己的禮物清理了最後一次灰塵,時間已經來到十二月底了。她滿心期待地試圖聯係上鄭淼,沒想到得到的是一次次的婉拒。
“抱歉,學校有事,不能赴約。”這是第一次。
“抱歉,新房裝修忙碌。喬遷宴上見。”第二次。可是她一不知道他的新房在哪裡,二不知道那破房子裝修到什麼程度了……這分明是搪塞之語。
“抱歉……”第三次。她止住鐘拾蕾讀信聲——她這次甚至不敢看信了,非得好姐妹幫忙讀。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她抱著枕頭,頭低垂著。
鐘拾蕾也有點無措,她真的不知道好好的兩個人怎麼變成這樣。她輕撫陳霏的背:“下一個更乖。”
陳霏:“可是我好鐘意他這個朋友。”
鐘拾蕾:“朋友嘛,還能再有。”
“可是我好辛苦才做的禮物。”陳霏委屈巴巴地說,“和禮物比起來,也不是多遺憾他了。隻是覺得這件事沒頭沒尾的。”
鐘拾蕾:“那讓我看看禮物?”
於是陳霏帶著鐘拾蕾來到了她的書房,鐘拾蕾見到這個禮物,不禁感慨:“這個男人不知道他丟了什麼。”又堅定地對陳霏說:“我來想辦法讓你們見上一麵,至少讓你把禮物送出去。其他的,他要是不識好歹,你莫要強求了。強求隻會苦了你。”
等送走拾蕾,陳霏又得到一個消息。
陳老太指揮著仆人收拾東西。
“老太太,這尊白玉耶穌像要不要帶走?”一個新來的打雜的仆人問道,一旁老資曆的大驚,連忙作勢收起來。
陳老太卻揮走老仆人,手顫著摸著這尊像。
“奶奶……”陳霏還沒說完,老仆人對她搖了搖頭:“姑娘,彆說了。那尊像是孫小姐送給老太太的。”
原來老太太嫁往南洋的孫女林梅懷孕時就氣血不足,雙胞胎更是讓她元氣大傷。由於兩個都是女孩,婆家也沒有好好待她,甚至沒有請大夫;娘家的父親叔伯,對這個沒有養在身邊的女兒本就沒有什麼感情,一見到她在婆家也不討歡心,沒起到聯姻的作用,對她也不上心。
孝順的女兒,女中的優秀畢業生,虔誠的教徒,善良的、從不與人相爭的年輕女性,此時就在病榻上氣若遊絲,憑一個忠心耿耿的女仆照顧,離蒙主召恩不遠了。
那女仆見一起長大的小姐遭遇非人的對待,自己去找大夫,結果被攔著不讓進來;自己去買藥,結果一點效果也沒有;向小姐的娘家林家求援無果,也曾向老太太求救,但那信被林家的家長,小姐的父親攔了下來,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寫信驚擾娘家祖母算怎麼回事?她祖母年事已高,急出個好歹是誰的不孝了?”
林梅小姐的最後一句話是:“奶奶,阿梅想奶奶……”
求救信發不出去,發喪信寄到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陳老太肝腸寸斷。她一夜間白了許多頭發。和陳霏一開始見的神采奕奕的講述童年學武趣事的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她變得沉默,皺紋後知後覺地爬上她的麵容,她眼神黯淡。直到再次看到這座耶穌像,她才說出了讀了那信後的第一句話:“阿梅,是奶奶害了你……”
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淚目。
陳老太走了,去南洋看她孫女去了。
陳霏坐在這個僅剩她和幾個看宅老人的大院裡,再一次感到茫然。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林梅的死,誰是凶手?
鄭淼這段時間很忙,但最讓他煩躁的不是畫不完的圖紙,算不完的參數,是三封來自一個姑娘的信。
信上沒有什麼輕浮的語句,隻是和好友聊天般輕鬆的話語,並邀請他去青年會的一間講廳一敘。三封信依照時間順序,信中的期待越來越淺,並多了疑惑不解。
他不煩這些信,事實上,他好慶幸她還願意寫信跟他講話,可是他不能做出背叛朋友的事。他痛苦地想:為什麼?為什麼她和郭春軒交往還像以前一樣親近彆的男人?
可是他沒有想到,單純的友情是不會有這麼多占有欲的。甚至他沒有意識到,他的痛苦是因為占有欲。
直到有一天,郭春軒帶著疑惑攔住了這個最近總躲著他的兄弟,他站在前學堂的一間教室門口,說:“拾蕾讓我問你,這破學堂的通信係統是不是壞了,或者你是不是被奪舍了,總見到一些詭異的信送到人手裡。”
鄭淼不說話,為這個兄弟感到心累。
郭春軒打量著鄭淼,突然明白了。他趕緊把鄭淼拉到無人的樹下,說:“你不會真以為我跟你家霏霏在戀愛吧?”
鄭淼想打人了,有必要一次次地提醒他嗎?
郭春軒連忙“罪過,罪過”地說著,“我哪裡知道你對人連問一句都不敢?我跟陳霏一點事也沒有!我拿她當妹妹看。你……木頭!”接著對臉色大變的鄭淼說:“她讓我轉告你,這周六老地方,之後再不打擾。”
周六,青年會門口。
一個身著正裝,打扮認真的清俊少年早早地在這裡等待,等管理人員一打開門就進去了。
他來到了那間在信上出現三次的房間。這是一間講廳,講廳中間卻有一座蓋著黑布的雕塑。
他沒多在意,徑自坐在後排離入口最近的座椅上,等待著心上人的到來。
是的,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對陳霏的感情,不是友誼,他們不是朋友,他不想和她做朋友。
他抱著鮮花在這裡等了一天,卻沒有等到人來。
這次是她拒絕他了?
這次是她拒絕他了。
為什麼?
他頹廢地坐在大廳中央,靠著那座雕像,身體隨時間的流逝向下一點一點滑去。
她知道我要做什麼,所以才不來了嗎?是我傷了她的心,所以她才不來了嗎?
骨節分明的手不小心掀開了那黑布,順著幕布掉落的,還有一封信,但鄭淼沒有注意到它,他的目光被麵前這座雕塑吸引了。
不,不是雕塑,是一座載著航船的地球儀。
這地球儀陸島洋海,無處不有,無處不精;地勢高低,也有起伏。然而最與眾不同的,還是在海洋港口上的航船模型,全是鄭淼熟悉的型號,有些甚至是他設想設計的。他按下支架上的一個按鈕,船隻竟然按照某種軌跡航行起來。他還看到支架上貼著一張紙條,上麵用娟秀中又帶著淩厲的字體寫著“關燈”。
他關了燈,在室內見到了滿天星辰。
他開了燈,撿起了那封掉落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