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陳霏的冠軍,華南女中的積分排名終於有了非常良好的變化:低年級組排名反超了文山女中,與陶淑女中的分數持平;綜合排名離文山差兩分,離陶淑差九分。
除此之外,她的驚人的成績鼓舞了華中原本低迷的士氣,同學們努力奮鬥,使團體排名保持到周五下午都沒有什麼大變化。
下午一點五十陳霏就到運動場了,她的四百米是三點開始。
兩點三十五,喇叭喊到她名字了,她出發去準備室。
兩點四十五,她站在場下了。場邊負責開發令槍的老師對她笑了笑,讚了她前天突出的表現。
兩點五十一,她準備要上場了,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陳霏。”那個人說。
陳霏轉過頭,發現是那個開幕式上一直盯著她的女生,她沒回話。她沒想到她還敢出現在她麵前。
黃如玉陰惻惻地對陳霏說:“女-表子。你以為那幾條蛇就能嚇住我嗎!我能給你蛇,你是誰?你還想報複?你憑什麼報複?”
陳霏難得沒擠出笑容,她說:“你好吵。”她旁邊幾個選手都一臉不善地看著她們兩個。遠處陳霏的一個朋友發現了不對,向這裡小跑過來,還喊了保安。
黃如玉嘿嘿笑了兩聲,往後退了一步,掏出什麼直直潑向陳霏。人群大叫起來,往旁邊跳開。
紅色的漆在新建的橡膠跑道上炸開,像一個蓄謀已久的炸-彈。名門閨秀黃如玉如今被幾個保安拉著,大吼大叫著,一點也沒有體麵了。
黃如玉潑出去的時候心裡沒有愧疚、沒有遲疑,心裡滿是讓那個賤人出醜的期待。“潑臉上,潑臉上!”她心裡大喊。
結果卻讓她大失所望,那個剛拿下短跑冠軍的女人反應能力也很突出,那桶她千方百計搞來的印度漆,那最難褪色的漆,竟然一點沒沾上那女人的臉!
陳霏心裡一直對黃如玉保持警惕,所以見她一有暴起的趨勢就及時地往旁邊躲,那紅色的不知名的液體就沒濺到她皮膚上,除了她的右手衣袖。她連忙用力撕去那隻袖子,回過頭打量著黃如玉。
“癲婆。”向來不說臟話的陳霏也忍不住蹦出了一句辱罵。
麵前這個會長千金,是非不分,妒忌心重。她自己被心儀之人拒絕卻隻會把氣撒向其他人。自己對彆人下種種暗手,卻對彆人的回擊一點都承受不起。
陳霏不過是將黃如玉送來的小動物送回黃如玉的車裡,在她上車的時候來一點小小的驚嚇。她甚至貼心地把陷阱設置在車上,真被咬了送醫院多方便啊。難道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誰知道黃如玉會破防成這樣。
她轉念一想,其實她這樣也不錯,特彆瘋癲的人和特彆瘋癲的事,最近都讓她感到刺激。瘋起來才好玩。
趕過來的朋友說要不先下去換一件彆的衣服,一會兒又說要不先彆跑了,誰知道那個瘋子還會做什麼事。
陳霏對她的朋友微微一笑,說放心,瘋子現在不是抓起來了嗎?真身都上場了,也沒有什麼小鬼了。
兩點五十七,陳霏上場了。但是是穿著短袖。
“嘖,怎麼回事?那個女生怎麼穿得不三不四的?”史蒂夫的好友說著,還使勁往運動場的那頭望著。
“什麼?”史蒂夫跟著望了望,看見那個叫陳霏的女孩穿著之前的運動服裝,隻是少了兩隻袖子,正做著熱身動作,旁邊的對手總是若有若無地往她身上看。再往旁邊看,並沒有看到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
“哪個?”他問道。
好友指向陳霏,說:“這不是嗎?”
史蒂夫不說話了。在他的國家,女人露出兩隻胳膊有什麼?許多禮服還露出白花花的胸脯,以彰顯女性特有的身材,為她們迷倒男士提供無往不利的武器。兩隻胳膊,算什麼?
可是他沒有說話。他沒有說話。因為根據他遊曆世界的經驗來說,貿然對他國的男士說“正經女士可以露出肌膚”之類的話換來的反應,要不是對方感到冒犯、陰陽怪氣或者破口大罵,要不是對方以為了解什麼似的,露出自以為心照不宣的笑容,往下方的器官去了。再年輕些的時候他會覺得有趣,現在他隻會閉嘴。
他看到陳霏站到她的位置上了,似乎一點也沒有被周遭的聲音影響到。那樣無畏的姿態讓他想起前天她奔跑時的樣子,一模一樣。他覺得他發現了一個內心堅定得像石頭的女孩了。
陳霏站在最靠外周的跑道上,她的對手們的起點都在她後方。熱身的時候會感到後方的一點集中於她身上的視線,等到開跑前十秒,她還是順利進入了那個無人無我的境界。發令槍一響,她立即飛了出去。
有人認為四百米跑是速度和耐力的混合,是一種融合了短跑運動員速度和八百米跑運動員的耐力的耐力短跑。①許多人跑四百米喜歡分為三個階段:起跑,途中跑,衝刺跑。他們在起跑的時候就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能量達到高速。在第一個直道放鬆肌肉,利用慣性保持速度,也就是“途中跑”。再在進入第二個彎道時提速,甩開對手,在最後一個直道衝刺,通過大步幅和大擺臂達到最高速度。
當然,也有部分人習慣前半程慢速,後半程提速的。
幾乎沒有人選擇一開始就提到最高速度或是幾乎最高速度的,這會使你後麵的運動速度變得疲軟。當你跑到最後的直道時,隻剩下你、前麵的大部隊和失望但仍然努力打氣的親友團,無法想象這會多可悲。
不過,陳霏選擇了這個可悲的跑法。
——她一開始就在衝刺。
這時拾蕾正訓著那個沒拉住陳霏的同學:“給你巡查員的牌子就是讓你看住我們班的運動員。啊,你怎麼讓她上去的?也不換一下衣服!這要讓那群老封建抓住,你不記得他們會罵的多難聽嗎?啊?也怪我,我該自己上的。我真是服了你了!”那個被訓的同學嘴上不敢反駁,心裡也的確沒有想反駁。之前他們衝上去擁抱陳霏,擾亂秩序,直接被裁判警告一次,警告第二次就要扣十分。自那之後,場上的學生,除了運動員就隻有每個班派出的一名巡查員,所以每一個巡查員和運動員一樣,是背負著班級的期望的。沒能拉住陳霏,這個同學心裡的確是愧疚的。
可是往前推幾分鐘,當她站在競技場前的時候,她真的製止不住陳霏。不僅僅是因為陳霏身上不容反駁的氣度,更是因為,她猛然驚覺到的一絲絲、不確定的,對方對這個世界無所謂的、遊戲人間的態度。在運動會前被衛生間發現的盧婉,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柔柔弱弱地,但不再像之前那樣對自己的家世自卑、對彆人委屈討好或者陰陽怪氣了,她變得更……更“豁達”了——就像陳霏一樣。
她自己熟讀詩書、擅長寫作,也有文章刊登在報,是一個公認的善於感召生活之美麗、之細節的才女。陳霏與她交好,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一個國文水平好、一個理科水平好,可以相互輔導;另一個,就是因為陳霏是一個聰明、善良又勇敢的人——才女對這種人,是無法克製與她成為朋友的渴望的。
平心而論,陳霏露出來的手臂並不算多,如果放在後世,可能才達到半袖的水平。不過放在這裡,在公開場合亮相,還是驚世駭俗了。畢竟清朝才滅了幾年,人的思想又不會像開車一樣,方向隻要擺擺方向盤就能改變。後世體現女性婀娜身姿的旗袍,現在還是嚴冷方正的,頗具清教徒的風格。②
華南女中的觀眾席在陳霏一上場就沒有停止過喧囂。事實上,兩隻短袖的陳霏簡直引起了不隻華南女中在內的所有觀眾席的關注和討論。根據“陣營”的不同,陶淑無疑是批判最多的人的聚集地,批判之語無非是大逆不道之類的,其中剛被送回來的巡查員黃如玉叫得最大聲;文山也有很大的不讚同聲,不過大多數人還是保持著沉默,她們想起幾年前男人們的剪辮子運動,衣著服飾從來不隻是外表的裝點,它們代表著更多的東西。
“我真是服了你們了。一個兩個都不讓我省心。”鐘拾蕾背對著跑道,對她的小夥伴們發散著幽怨。突然有隻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她不耐煩地甩開。
“乾嘛?”她不耐煩地說道。
拉衣袖的同學皺著眉頭,對拾蕾說:“陳霏跑得有點奇怪。她怎麼一開始就在衝刺?”
拾蕾才轉過頭用目光尋找那一抹熟悉的身影,然後她看到她的同學、她的密友、她的王牌正在四百米的跑道上、在第一個彎道就像脫韁的野馬一樣狂奔……
誰教她的?鐘拾蕾咬牙切齒地想。她不知道四百米前一百米就全力加速的人到最後都會乏力的嗎?!
鐘拾蕾偏了偏頭,她排斥著她的王牌因為戰術這種問題而輸掉比賽,而且可能是難看地輸掉。
也許到最後的直道我會有勇氣為她加油。她想。
然後她就聽到旁邊的才女,發出驚喜的叫聲:“快看!陳霏沒有減速,沒有乏力!她在衝刺!她在一直衝刺!”
拾蕾再次睜眼,這次和她一起為陳霏驚喜的,不隻是同班同學。大家不約而同地站起來,見證神跡的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