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室裡沒有什麼東西,隻一張小床供人午憩,一對桌椅,一盞燈。
鄭淼坐在書桌旁寫著對新運動場的實驗報告,少年專注地對照著筆記本上的實驗記錄抄錄著,窗外運動會的聲音並沒有乾擾一點他的注意力。直到他翻到一頁。
是一個女孩的素描。女孩身著白裙,眼神堅定,又好像藏著什麼東西,臉是淡淡地笑著的,後麵是整齊的隊列。那時太陽照過來,正好打在她的身上,惹得她像金剛石在燈光照射時一樣閃亮。
不像任何一朵花,像一個女將軍。
鄭淼很少畫人,除了畫他的恩師,更不會畫和他年齡相近的異性,這太曖昧了,對女孩名聲不好。儘管他的同學很多都不理解他,他們說:“新時代了,有什麼?女孩們也願意你主動些。”然後一邊半推半就地接受包辦婚姻,一邊追求“牢籠外”的愛情。
可是,是什麼讓他畫下她呢?這並不符合他的行事準則。
他在燈下看著她。
是那次初遇嗎?他以為是她救了她,幫助了她,其實事後問了那個貌似要行凶的小偷,小偷說:我根本沒有注意到她。
是春軒隨口一提的,那次戲台下的爭執?她對那個出言不遜的人說的話?
他的鋼筆在一張紙上隨意畫著。
是書店的那次相遇嗎?他以為她隻是普通的臨時店員,她卻語出驚人。
還是……
但是……
但是昨天相遇,我覺得她又有什麼不一樣了。
他左手提著那張素描,右手已經從抽屜裡拿出火機了。
還是燒了吧,隻是好奇而已。
火苗微微擺動,即將吞噬上方那張素描時。
——“鄭淼,你在嗎?”
他從回憶中驚醒。
他打開門,他沒有聽錯,是她。
她麵色慘白,但沒有受到驚嚇的神態。隻是像平常的樣子,說:“你要是不在,我還得找彆人了。”
不要找彆人,來找我,我想觀察你,做你的朋友。
“還好我在。省得功夫了。”
她露出一點疑惑。她總是這麼敏銳。
陳霏敲了敲門,順利找到了鄭淼。雖然對方好像因為長時間工作,變得有點奇怪,不過好歹是她認識的可靠又有能力的人。她還記得他的從天而降呢。
不過做事之前,她得確認一下。
“你現在精神狀態良好嗎?”
鄭淼說良好。
陳霏一邊帶路,一邊繼續道:“我發現一個櫃子有點問題,請你幫我看一下,然後找其他工作人員。不過看的時候你要小心,要非常小心,好嗎?”
走到準備室,她還解釋了一下,現在沒有女生在,所以請他放心進來。
鄭淼走進了準備室,走近了那個淡藍色櫃子。他與陳霏對視了一眼,確認了,他把手慢慢摸上了櫃麵,接著皺起了好看的眉毛,對陳霏說,彆碰這個,我馬上回來。
過了沒一會兒,鄭淼就帶著一個口袋和一根竿子回來。
正要開櫃門的時候,他對陳霏說:“你離遠點。”陳霏挪了兩步。
他沒有再說話,而是打開了櫃子。
一打開櫃門,一個菱形的蛇頭閃電一般撲了出來。醜陋的蛇頭吐露這血紅的蛇信,橙黑色的花紋在黃昏下顯得晦暗不清。鄭淼立馬鬆開拉櫃門的那隻手,收回來飛速按住了這條蛇的七竅,趁蛇身還沒反應過來,扔進另一隻手提著的袋子裡。
櫃子裡不隻一條蛇,陳霏按蛇頭目測至少還有兩條。她原本隻是想讓她的朋友找專業人士,畢竟這裡沒有消防員叔叔。哪裡知道她的朋友這麼勇,直接自己上了。
第一隻蛇撲出來的時候真是把她嚇一跳,本來想出去叫人增援,結果鄭淼不到三秒就解決了第一條。剩下的蛇對他來說更是簡單了,揮動的竿子像指揮家的指揮棍,在空中進行著某種藝術。沒兩下,櫃子裡就沒蛇了。
陳霏觀察了一下這個房間,在角落找到了她同學的東西。
她蹲下,看著那個袋子。蛇在口袋裡扭曲著,變換著,把口袋撞出各種形狀。
外麵的喇叭茲拉作響,宣告著運動會第二日的完結。
那個同學大概走了,東西明天再給吧。
她抬頭,對著鄭淼說:“鄭淼,我需要你的幫助。你可以幫我嗎?”
鄭淼當然不會說不。
周三,陳霏的一百米要比了,就在十點。
陳霏身著淺灰色綢上衣,黑色長褲,頭發紮好。在場下做著熱身運動。
她同一起跑線的對手們緊張得都不說話,唯獨一個不知道是文山還是陶淑的,和她的朋友說著:“這次華南女中怎麼輸這麼慘啊?我都有點不忍直視那積分榜了。我感覺我們都不用多費勁。她們高年級組那個樣子,低年級組也好不到哪裡去。”
陳霏一個轉體動作,手直接碰到說話那人嘴前兩公分,停住,說:“不好意思,我以為這裡是喇叭。”
高挑的女孩用一雙桃花眼注視著她,眼底如深潭,透露著一點銳利的光。
那人想起剛剛那隻手帶來的勁風,又見陳霏一副不好惹的樣子,也不敢說什麼,閉嘴了。
終於站到了起跑線上。
一邊是鮮花、掌聲、呐喊聲,一旁是淺嫩的綠茵地,麵前是這個時代最好的跑道。
陳霏承認,她是有點緊張的。
緊張可以促使腎上腺素分泌,有利於提升速度,所以她允許自己適度緊張。
她沒有關注十點前排行榜的積分又變動成什麼樣子,她其實並沒有那麼在意集體榮譽,她是個自私的人。包括威嚇那個女孩,也隻是嫌她吵鬨,讓她分心。
她不喜歡讓她分心的人。她要認真做事,做自己的事,就不能分心。
她的眼裡隻有跑道和終點,耳邊任何聲音都被隔絕出去,成為平緩的白噪音。直到——
——直到發令槍響。
“砰”地一聲。
她像離弦的箭一般飛了出去。
史蒂夫又一次拖著他那半死不活的朋友來看比賽了。
好友:“我照片拍夠了,你彆一天天帶著我上班行不?你自己愛看自己看。”
切,難怪這個朋友混得這麼慘,一點敬業精神都沒有的人怎麼能讓上司器重呢!
“嘿,我親愛的朋友,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我是光明正大地欣賞貴國優秀青少年的強健體格和身姿。而且,”他指著賽程表說,“今天是有短跑項目的。短跑!緊張刺激的短跑!你難道不喜歡嗎?”
他的朋友似乎翻了個白眼,說:“陪你看,陪你看行了吧。”
然後他就看到了讓他終生難忘的運動會場景。
“我、的、老、天、爺……對了!趕緊拍下來……”他聽到了他原本萎靡不振的朋友一蹦三尺高地撲向他的相機。
那個女孩,史蒂夫快速寫道,淩亂的字體顯現出主人急切的心情,那個運動會開幕式上的那個“百合”女孩,我真是搞錯了!她根本不是什麼花……發令槍一響,她就是顆子彈!直奔終點線而去。據說世界上最好的短跑運動員在短跑競技中的每一步的力都是自身重力的七倍。我看到她的步伐是沉重的,因為我看到她的頭發的震顫了;可是她的身姿是輕盈的,像春天低垂的飛燕。她把她的對手遠遠地甩在後麵。我簡直不可置信,在短短一百米裡,她能甩開彆人這麼多米!如果她的膚色再白一點,五官再立體一點,性彆再變一下,我應該立馬向大使館寫信,推薦她去參加奧林匹克運動會,至少去參加相應的訓練,成為一個真正的運動員!
陳霏感覺自己飛了起來。她身上的每一塊肌肉仿佛都在為這一場比賽發力著,但是還沒等她感到酸痛,她就衝過了終點線,成為了冠軍。過了好幾秒,她的對手們才陸續過線。
她向前走著,一邊做著放鬆動作,突然感覺到後麵有陣風,剛轉過身,身上就掛滿了她的朋友們。其中,鐘拾蕾是掛得最牢的。
她們大喊:“陳霏!原來你短跑這麼厲害!你為我們贏得了五分!我們為你驕傲!”
等到回了觀眾席,她又收獲了一陣歡呼,這才有點覺得不好意思。
她拿著剛領回來的獎牌回到自己的位置。回想起剛剛在領獎台上班主任王世安對她的誇讚的眼光,除了是為自己帶的班驕傲,目光中好像還有其他什麼東西……仿佛是為一顆漂亮的小樹在茁壯成長而快樂。
她拿著獎牌,遮在自己與陽光之間,發散著自己的注意力。獎牌中間的圖案一點一點消失在陰影之下。獎牌的左上角有三個學校各自的校徽,校徽沒有硬生生加入的感覺,反而做了點彆樣的設計,巧妙地融合進了畫麵裡。獎牌中心是一個奔跑中的運動員,運動員身著半袖短褲,身形似男似女,正在一馬當先地衝向終點線。
陳霏把獎牌轉了轉,又翻回正麵。
這個時代的男運動員恐怕才有這種穿衣自由,但這個運動會上隻有女性,設計師才勉為其難地變成這樣。
她發夠了呆,把金牌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