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霏衝出地理老師的辦公室後,內心就一直在回想辦公室裡的對話。心裡對民國男知識分子的評價更低了幾個評級。
嗬嗬,說什麼一起學習,進入更高學府。真嫁人了,按照這時的風俗,我能拒絕家務嗎?彆忘了,現在女中不也設置了家政課?你猜這課是用來乾什麼的?我能拒絕生孩子嗎?我能拒絕你的拒絕嗎?更何況,我又不喜歡你,我乾嘛非得嫁給你啊?
邊在心裡吐槽著,她邊快速換上運動裝,還在雙腿上綁上沙袋。這節體育課,老師放女孩們自由活動,算是為運動會騰訓練時間了。同學們和老師都已經開始統一熱身了,她才姍姍來遲。
該死的老登,差點讓我遲到。陳霏想著。
一個瘦高的身影借著熱身操湊近陳霏。陳霏的耳朵動了動。
“二二三四,五六七八。”學生們一起轉身。兩個手掌輕輕地在空中擊了一下。
陳霏:“乾嘛。”
鐘拾蕾:“看看你有事沒有。”
陳霏:“沒有。”
鐘拾蕾:“行。”說完就打算溜回去。
陳霏:“等下彆走。”一轉頭,人已經不見了。
做完熱身操,陳霏找到了小姐妹,這時鐘拾蕾還在幾個女生中中侃侃而談什麼,陳霏就稍等了一會兒。鐘瞥到了陳霏,就快速地講完了她的話,手一揮,這幾個女生就開始跑了,其中還有路過陳霏的,看到她還誇她新裝備很特彆,估計是把沙包當作什麼防護用的了。陳霏也隻是付之一笑,就自己開跑了,立馬,她的班長就跟上了。
鐘拾蕾:“乾嘛。”
陳霏轉過頭,鐘拾蕾也轉過頭,兩個人盯著對方一會兒,突然笑出來。
陳霏說:“不準學我。”
“好好好。”
“我聽到你們說排球。你是打算參加運動會的排球項目嗎?你是隊長?”
“對,我是隊長,你想加入嗎?想加入我隊得參加我的選拔。還是你有其他打算?”
“還不想打排球。這次運動會有哪些跑步的項目沒?”
鐘拾蕾不假思索地說:“一百米,四百米,八百米,一千五百米,三千米,五千米。任君挑選。”
“我們的班長要是負責運動會報名的話,勞煩她把我的名字登記在一百米和四百米上了。”陳霏的爆發力很強,持久力稍遜一些,身材卻更像競走運動員而非短跑運動員的。從小她參加的短跑項目都沒有跌出第一過。
“行。你叫我是為乾嘛?肯定不隻是為這些運動會的事吧。”她們已經在運動場上繞了四圈了,鐘拾蕾有些微微出汗,她觀察了下她的同伴,發現旁邊這位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孩竟然沒有一點疲憊,而且她還是負重的了——鐘拾蕾的觀察力一向不錯,她早看出來這是陳霏用來負重鍛煉的道具。
“你知道……應該是猜到地理老師剛剛想在辦公室做什麼,是嗎?”陳霏目視前方,後腦滲出第一滴汗。
“對,我猜到了。”
“所以你才提醒我?”
“對。”鐘的速度慢下來了,陳霏也跟著減慢了速度,鐘拾蕾留意到他們兩個跑到了最邊緣的區域,附近沒有什麼人,繼續談話。“你不知道,前兩天省長搞了個‘篩子宴會’,把一些官員拔掉了,換上自己的親信。林嘉譽家的人就遭了禍,舉家都要走,我看他平時對你有意,剛巧他讓我叫你的時候我看到他準備的戒指,我就猜他應該要對你求婚了。”
陳霏再一次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你看他‘平時對我有意’?你怎麼看出對我有意的?我怎麼不知道?!我們平時不是正常師生的舉止嗎?”
鐘嗤笑:“不是隻有說‘我鐘意你’才是對你有意的!呆子!再說,他應該本來就沒打算多待。”說著就停下慢跑改成走路了。陳霏對鐘拾蕾說句“等我一圈”後開始衝刺。等到一分鐘後追上鐘拾蕾,也改成走路,說:“不是,我還是想不通你怎麼看出來的。我自己都沒看出來。”
這時運動場上的人已經走了一些了,鐘和陳霏又走到邊緣區域。旁邊的榕樹因為風吹發出沙沙聲。鐘拾蕾說:“你應該發現了,學校裡少了一些同學了。”
“因為那個篩子?”
“嗯。因為那個篩子。那你知道她們去哪了嗎?”鐘微蹙,這一神態又讓陳霏想起剛見她的時候,這種古風美人的神態……也許說不上古,這個時代,清朝才剛滅。
鐘見陳霏沒回應,自顧自回上:“一些轉學,一些嫁人,一些不知道。”
陳霏:“嫁人?”
“嗯。你怎麼看起來什麼都驚訝的樣子。我們母親在我們這個年紀結婚不是很正常嗎?”
“是我大驚小怪了。”
“我們有些都已經有婚約了,原本就等我們中學畢業就結婚的,現在突然家裡出事,直接結婚的也不是沒有。女方家現在這樣嫁女,還有抓緊男方家的意思。”說著,她自己眼裡也染上落寞。
“哦。”
“你怎麼不安慰我?沒看到我情緒低落嗎?”鐘拾蕾瞥了瞥陳霏。這時她們走到看台邊上,一陣風吹來,她們都不說話了,隻眯著眼睛。
“不想安慰了,你這個大小姐。”
陳霏在被略略重塑了下世界觀後決定將此事拋到腦後。在21世紀,就算有家長拉著高中的子女結婚,那也是不符合主流的,但很顯然在這裡不是這樣。不過林嘉譽明顯快走了,也不能拿她怎麼樣。那她就把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運動會上,這是她能做好的事。
之後的每天,她除了早上隨陳老太鍛煉後,還增加了校運動場跑步計劃。天氣越來越熱,她的鍛煉成績也越來越好,書店的事也順利,學習上的事也沒什麼波折——地理老師換成了又一個老頭子,這次她連老頭子也十分注意避嫌了,當然老頭子估計也看不上她。
看起來生活都向好的一方麵進行。
運動會要開始啦!萬眾矚目的女中運動會要開始啦!
陳霏乖乖地坐在聽眾席上,聽著校長在周五周禱後的宣布:華南女中下周就正式停課,到由著名華僑陳先生主持注資的新橡膠操場上舉辦“福州女子中學校際聯合運動會”。周六周日同學們可以前往新操場試場地。
聽校長講時她還能克製興奮,人群一散,她就和她的小姐妹會合,討論著明天去新操場的事,沒有留意到背後一雙盯著她的眼睛。
這天快天黑,陳霏按往常的路線從書店出來。正快速走著一條少人的小巷,正經過一扇門,開門的老太太就端著水直接潑在她身後,濺了她褲腿一點泥。她稍一回頭,看到跟在她後麵的一個混混模樣的男人也差點被潑到了。老太不僅不愧疚,反而往他那吐了口痰,“嗬……呸。”
陳霏腳下沒停,轉身進了另一條巷子,藏身到一棵榕樹和院牆的夾角裡。過了沒兩下,急匆匆的腳步聲就不出意外地出現了。那腳步的主人在巷口猶豫半天,往另一個方向追去了。陳霏想了想,還是沒出來,果然還沒多久,那腳步聲又出現了。
“這依妹仔真會跑,難怪彆人要打斷她的腿。”說著,又在巷口徘徊了一陣,真走了。
第二天陳霏剛在新操場上熱身完,就和鐘拾蕾說起這件事。
拾蕾皺著眉頭想了想,說:“交給我,我讓人保護你。不會讓你受傷的。你呢,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陳霏將稍微長長的頭發紮了個小馬尾,說:“不知道,沒想法。真不知道是哪個人要打斷我的腿。哎……優秀的人總是惹人嫉妒哦。”
“……哈。行。”拾蕾發現最近自己越來越愛和這位“新同學”開玩笑了,明明自己並不是多開朗的人,對方剛來時也不是。
她拋出一顆排球,來了個上手發球,球像一顆開膛的子彈飛過網線,剛好砸到對麵場地線前一點。視野裡的球和球後的朋友的背影交錯了一下,她的朋友跑遠了。
這個朋友總是有點奇怪的憂憤,又似乎對近處的困難不太擔心。她說她不知道是誰下的手,拾蕾保有懷疑。
拾蕾跳了跳,接下了隊友打過來的一個球。“新操場確實很舒服。聽說修的工程師是中國人,誰說中國人不能修好操場的?”她想著,又打出去一個球。
陳霏在跑道上跑著第二圈,喝了口水,又跑了半圈,突然停下來,捂著肚子咿呀叫了一聲,有幾個認識的女中同學湊上來問怎麼了。陳霏擺了擺手,問了衛生間在哪裡,就衝過去了。一個在操場旁邊的身影立馬也追上去。
到了衛生間,陳霏一下就衝到一個隔間去。跟隨的身影在衛生間門外徘徊了一會兒,還是進來了。進來了也沒動靜,隻是將衛生間的門反鎖了,提了個棒球棍,向那個隔間越走越近。
陳霏,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我啊……
突然,她覺得肩上有什麼東西在碰她。她慢慢回頭,一個猙獰的鬼麵猛地湊了過來。
“啊啊啊啊啊啊——!!!”棒球棍落地了,沒揮出去就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