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一個男人喘著氣在路口猶豫了一會……(1 / 1)

“姓名?”

“陳霏。”

“好。”

“介紹一下自己。”

“我是隔壁華南女中的學生。識字、會英語、也會講本地話,力氣也不小,搬書、整理書籍不在話下。而且口才不錯,在校辯論賽拿過名次,我想我推銷書籍應該也是好手。”陳霏的確在辯論賽拿過名次,但是不是在華南女中。她還記得她上了高中時的驚喜與快樂——竟然還有這麼多有趣的活動與比賽。為了鍛煉口才,她就參加了辯論賽,所幸成績還不錯。

“華南女中?上得起這所學校的人需要來我這小小的書店當店員嗎?”發問的是一個戴著金絲圓框眼鏡,看起來二十出頭,但是現在嚴肅的表情使人一點也不敢因為年齡輕看他。

“多攢點錢總是沒錯的。”

麵試官站起來指了指房間外等待的幾個男應聘者,陳霏看到他們裡麵穿著中山裝,隻是衣服有點舊了,他又轉過頭來說:“你的優勢這些人也有。而且你還是年輕女子,你家裡人會不會阻撓?不會上班上得好好的就回去嫁人然後不回來了吧?你還是學生,平時也不能總在這裡。而且……”陳霏再一次對說話說一半的行為感到深深的憎惡。

“而且,你是玉融人吧,福州話和玉融話還是不一樣的。”

陳霏深吸了一口氣,說:“既然我的家人肯讓我上學,就不會突然讓我結婚。”她看見麵試官眉毛一挑準備反駁,又補上說:“至少我的家人不會這樣做,我確信。至於和學校時間衝突,現在是春節假期,我可以全職;到了上學的時候,我的確不能像現在一樣工作,但是我可以在晚上和周末來。你可以減薪水。如果你到時候覺得我不行,還可以辭退我,我絕無二話。玉融話和福州話是不一樣,但是也沒差那麼多,我可以學。這裡是福州,我學個福州話還是很容易的,這樣你就有個會更多門語言的店員了。”陳霏喝了一口茉莉花茶,冬天的熱茶讓她放鬆了一下,接著說:“而且我了解過,寶號曾在滿清還沒亡的時候發售過進步報刊《民心報》,可見除了掙錢,您還有更高的追求。聘用一個女店員,不管是幫她走向社會,還是跟反對女子參加社會工作的人作對,都是反對封建流毒的方式啊。”

“哈哈。這個說法倒是挺有趣的。不過我們晚上不開門。發售《民心報》也不是我做的,是家舅做的。 You are better than my imging(你比我想象的要優秀).不過,你對一個為了虛無縹緲的理想而放棄現在更好的店員選擇的愚蠢書店老板有一個什麼評價?”麵試官,也是書店現任的老板放棄了自己的嚴肅偽裝,露出淺淺的笑。

“Thank you for praising. All things are difficult before they are easy(謝謝誇獎。凡事總是由難而易).我知道您既然接手了令舅的書店,也讓我參加麵試,那麼您即使不是賣進步書刊的那個老板,但你們的誌向也不會差太多。至於評價,我的評價是:這個老板不拘一格降人才。這是一種雙贏不是嗎?”還好陳霏穿越前還在看英語周報,聽力也不錯,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了,給出了一個自信又吹捧了一下對方的回答。

後來他們又對身份、待遇問題進行了一番試探,而後她就被告知結果會明天出來。她留下了陳老太家的電話就推開門走了。

昨天她被姑嫲送到福州一個獨居老太太家寄宿,而姑嫲則打道回泉州,吳歸就直接出發去南洋了。獨居老太太姓陳——陳霏懷疑之前姑嫲說認識姓陳的商人這話就是詐她的,陳姓在福建是第一大姓,隨便往街上喊一聲“姓陳的!”都能回頭大半條街——她生的三個兒子都在南洋發了財,隻是沒有一個回來,不過好在他們舍得花錢請仆人。陳霏猜陳老太應該和姑嫲是老閨蜜。陳老太挺和藹的,甚至有點不似她這個年紀的活躍。姑嫲說上學的事已經準備好了,隻是現在還是春節假期,學校還沒開學。

姑嫲沒有提學費的問題,陳霏估計學費應該挺貴的,今天的麵試也側麵證明了這點。她想,雖然學費問題已經解決,但是既然來到了更大的平台,不如找份工作曆練曆練?姑嫲甚至說每個月給她十五個大洋作生活費,直到她念完中學。這還是在吃住已經在學校和陳老太家解決的情況下。現在她生活費不缺,不過多掙點零花錢也好。於是報紙上啟明書店的招聘廣告就引起了她的注意。經過一番小小的調研,她從熱心市民陳老太口中得知這家書店的陳年舊事。留的後手還是派上了用場。

啟明書店位於女中旁的一條小巷中,白天,尤其是上學期間巷子非常熱鬨;但是像這種假期的晚上,就有點冷清了。本來隻說下午麵試的,沒想到應聘者這麼多,結束時竟已經天黑了。

其實啟明書店並不是她應聘的唯一一個商店。隻是其他店看見她進來的時候還好說話,一聽到她是來應聘的就變了臉色;也有讓她進了麵試的,但是那麵試官刁鑽的問題、油膩的眼神實在是令她作嘔,還沒結束麵試她就跑了。啟明書店之後她還有其他計劃,就得看啟明書店的麵試結果到底什麼時候出來了。

陳霏哈了一口氣,裹緊了外套,耳邊隱隱有敲鑼打鼓的聲音,抬頭時雪花穿過商店的燈光落到了她的睫毛上。她也是穿越了才知道,民國時福州竟然常常下雪。這次出來的時候還好帶了傘,陳霏一邊為自己的機智慶幸一邊打開傘。不知哪裡流出的水在這條路上結了冰,搞得路麵非常滑,陳霏不得不一邊打傘一邊扶著牆以防摔倒。

耳邊敲鑼打鼓的聲音漸漸遠去了。那是遊神。陳霏在下午活動還沒開始的時候就見過了。路過戲台時,一個戴著麵具、穿著金靴的閩劇表演者還給她指了去書店的路。那場應該已經結束了,剛剛聽到的應該是彆的組織舉辦的。她到了福州才知道正月初三的那場地震造成了非常大的危害。但是這裡沒有子弟兵抗震救災,也沒有“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這裡各個省份的軍閥之間還會相互打仗,他們高高在上,根本不在乎人民的死活。

“給他們錢,就是肉包子打狗!”陳老太氣呼呼地說,“民國二年雲南地震的時候我們捐的錢就被記者曝出沒幾個子拿去賑災喲。全進了上麵人的口袋!買房子、娶姨太太,就是不肯救救底下的人哪!”所以今年的地震也是由民間自發組織的募捐救災。有義賣也有義演,學生們還組織了音樂會、舞台劇,她麵試之前也去觀摩了一下,捐出了不少大洋。閩劇表演既是傳統,今年還增設了義賣環節——聯合有名的熱心手藝人製造了好幾款角色造型的“手辦”。“手辦”就在戲台下的觀眾席售賣,賣得的錢全用來賑災。陳霏給自己留了兩個大洋以備不時之需,也買了兩個“白馬三郎”神明的模型,一個自己用來鎮宅,一個送陳老太,剩下的大洋都捐了。說起來,白天她好像就見過白馬三郎……

“嗬嗬……”一個男人喘著氣在路口猶豫了一會兒,馬上往陳霏這裡衝,看起來後麵好像有什麼洪水猛獸一樣。

陳霏招了招手,想提醒一下這位低頭猛衝的男士小心地滑,“嘿!彆跑這麼……”

“砰——”那位男士跑得飛快,陳霏的提醒還沒來得及說完他就已經摔了個腳朝天,滾了兩圈才停下來,差點就碰到陳霏了。他馬上爬起來瞪了陳霏一眼,還伸出手不知想乾什麼——

“砰”地一聲,一個少年從天而降,一道金光閃過,一腿將那個男人踢倒,一套看不清的動作後就將男人的手反剪到背後。後麵幾個穿著製服的警察才帶著虛弱的“抓住他”“小賊不準跑”姍姍來遲,再後麵是一個穿金帶銀的富公子。他的臉在帽子的遮擋下看不清,但是他的表上的鑽竟然能在這麼昏暗的燈光下刺痛了一下陳霏的眼。

“鄭淼,不愧是你。”富公子說著,還想過去拍拍同伴的肩膀,不過看到過去接手小偷的警察差點也摔一跤後就停住了腳。

“不算什麼。”鄭淼將小偷交給警察後拍了拍袖子,轉頭看著陳霏問道,“你沒事吧。你剛剛是想攔住他嗎?他剛才似乎想伸手傷你。”

陳霏尷尬地笑道:“你誤會了,不是這樣的。”卻不敢在這時候說自己想提醒小偷小心地滑,也不敢說小偷伸手可能隻是和她一樣想扶牆。她有點心虛地轉移話題道:“你們這是?”

“我叫郭春軒,他是鄭淼。這小賊趁著人多偷了好多人的錢,還敢偷到小爺我身上來了。”正好警察把小偷帶到小路口了,他往小偷身上扒拉幾下,順利拿出了一個精致的錢包。他向警察點了點頭,忽然又有一個警察站出來請他跟他們走一趟,說是苦主做個筆錄。郭春軒翻了個白眼,小聲嘟囔道:“該抓的不抓,不該抓的還抓上癮了。”又轉頭向鄭淼說:“那你和林源先去那吧,我一會兒就到。”

“你還不走嗎?”陳霏看著身邊站著的男生,剛才的意外突然再一次提醒了她這是混亂的民國,這條小巷晚上還是不要走了。

“我不急,這裡離人多的大街還有一段距離……我送你到那吧。”麵對陳霏的打量,他又補充,“我不是壞人。”他把學生證正反給陳霏看了一下,又說:“我是不是見過你?”

陳霏都有點被逗笑了,不過她放心的緣故不是那張她根本分不出真假的證明,而是他們現在走的路就是她原本想走的路。她說:“好吧。我叫陳霏。嗯……你今天有參加遊神嗎?”

他像是吃了一驚,又低頭看了眼陳霏眼神落住的鞋,“你說對了。”他伸出手,說:“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鄭淼,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