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言壯語說得有多輕鬆,現實就有多打臉。
夕瑤回到金山寺,當夜就發起了高燒,神誌不清。
高燒一直不退,灌了幾遍湯藥也不見效果。唐母嘗試給她灸大椎穴,燒即時褪下去了些,卻後續來勢更猛。
“她這是淋了雨吹了風,邪風入體,加上這陣子思慮過重,才倒下了,” 唐父給她診完脈,小心蓋好被子,退出內室和唐母說到。“沒有大礙,正常吃些湯藥,過兩天自己能緩過來。”
這一燒就是兩日,中途也清醒過兩次,一次問芸娘和紫草虎子如何了,另一次問韓大人的隨從如何了,再得到一切都好的回複以後,放心地又暈了過去。
等夕瑤完全醒來,已經是第三日的下午了。
日頭已經偏了西,夕瑤迷迷糊糊睜開雙眼,看著頭頂淡竹色的紗帳,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哪裡。隻覺得頭重得很,嗓子也疼的不行,火辣辣的,吞口水都費勁。
“紫草,銀翹......”她靠在床上往外叫,卻聽到自己仿佛公鴨子一般的叫聲,不禁自己都覺得好笑。
“呀,小姐,你醒啦。”銀翹端著湯藥推門而入,一看夕瑤坐起來了,連忙放下托盤去扶。
“小姐,你可算醒了,嚇死我了,”銀翹邊服侍夕瑤梳洗,邊和她念叨著,“紫草和虎子那天被韓大人的手下送了回來,紫草到了家就去夫人那裡跪著了,說是她沒照顧好你,遇到歹人也沒幫上忙,讓夫人責罰呢。”
“哪裡就這麼嚴重,我不是好好的麼。” 夕瑤嫌棄自己的嗓子,索性用氣音說話,“她人呢?”。
“這會兒估計去廚房了。”
洗漱完,換了乾淨的內衫和中衣,整個人舒服多了。
“這兩天可有芸娘那裡的消息?”
“有,傅家的何媽媽來過兩趟了。第一趟是葉家娘子聽聞你回來路上遇到了歹人,差何媽媽來看看你平安與否,有沒有傷著。第二趟是今天一早,何媽媽帶了一車的東西來,藥材,補品,還有絲緞衣料,光是五十年的人參就有兩株。”
夕瑤邊聽邊喝著湯藥,略略挑了挑眉。不知道芸娘知不知道這些賊人的來曆。
吃過湯藥,趁著天色未黑,夕瑤囑咐銀翹在門口守著,沒事彆讓人進屋,然後在書案前坐下,拿出紙筆開始整理思緒。
落日的餘暉,斜著照進窗戶,剛好落在書案前。寺廟裡古樸的書案,沒有複雜的花紋雕刻,深褐色的木頭上已經看不到漆痕,卻因為時常使用而顯得光滑,在斜陽的照射下像鍍了一層淺淺的光芒。隻一會兒功夫,案頭已經放了好幾張寫滿字的白宣紙,一手漂亮的衛夫人簪花小楷柔美清麗,墨水半乾。
晚飯後,“了空大師”來邀請夕瑤一起下棋。
剛進門,謝雲初就關切道:“身體可好些了?”聲音很輕,略有些沙啞。
“嗯,”夕瑤不太想開口,點了點頭,但看著對方關切的眼神,覺得這樣又不太禮貌,還是硬著頭皮答應道:“好多了。”
三個字一出口,站在謝雲初身後的韓守康就“噗”一聲笑出來。
“我就知道!這破公鴨嗓子,”夕瑤心裡暗暗道,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假模假樣地清了清嗓子。
而謝雲初直接刀過去了一個眼神,嚇得韓守康縮了縮腦袋,然後給夕瑤推過去一杯溫溫的竹葉茶。
幾人在茶桌前坐定,夕瑤遞過去了第一張紙,詢問芸娘是否已經知道了打劫他們的歹人來曆。
謝雲初看完紙條,遞給韓守康。韓守康看了一眼,老老實實回答道,“應該已經知道了。昨日已經讓官府的衙役上門了。那車夫是賣身在傅府的,犯了事自是要和主人家知會一聲。而那兩個歹人我們也帶著上門認了人,據他們描述,結合傅家下人的說辭,應該是小娘院子裡的一個管事找的他們。如今這管事已經逃了,官府的海捕文書也都貼出去了。”說完,拿著紙條,湊到桌前的油燈前點燃,然後把灰潑到了邊上一個廢舊的大茶盞中。
接著,夕瑤又遞上了第二個紙條,詢問傅家的主君傅望安可知道這個情況。
繼續是由韓守康回答,昨日衙役去的時候是傍晚,傅大人也在家中,所以對於家裡出的事情都已經知曉。他隻說給官府添麻煩了,彆的並無表示。也沒有要為管事說情的意思。不過對於那車夫的口供,傅大人在看的時候很是吃驚。估計之前並不知道車夫是自己姐姐安插在大娘子院子裡的人。
第三張紙條,詢問小娘的來曆。
謝雲初給韓守康遞了個眼神,繼續由韓守康作答。
小娘名叫司琴,按照官府戶籍登記的顯示,是良民,揚州人,父母都是務農的農民,因為家裡遭了災,實在沒了活路才給人做了妾。至於她和傅家姑奶奶傅望意的關係,還沒來得及打聽。
“小娘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夕瑤發現自己準備的問題中漏了這個,滿屋子打量有沒有紙筆。謝雲初很快領會到意思,麻溜遞上。
“從戶籍上看,司琴家中沒有兄弟姐妹。”
“可有堂表兄弟姐妹?”
“好像也沒有,她父母似乎是從他處遷來揚州的。”韓守康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得不是很對勁。鄉下農戶人家,獨女的情況比較少,大部分都是會生三四個,畢竟人多乾活的也多。就算真的是獨女,家裡遭了災,一般官府也會安置災民,何至於完全沒了活路。而親族關係也沒有,就更奇怪了些。這感覺,倒是很像他們黑甲衛有時出門辦事時,捏造出來一個身份。有時候時間緊張來不及編親屬關係,就說是家中獨子。
“我明日再去架閣庫查一查。看看他家的土地是怎麼來的,現在又在誰手裡,再理一理他家的親眷關係。這人總不能是憑空來,又憑空消失的吧。”
“產婆死因?”夕瑤又拿出一張紙條。
“產婆的屍首請仵作仔細驗看過了,確實就是頭部遭到重擊致死。身上的痕跡,手腳的綁痕是生前造成的,而手上的擦傷是上下井口的時候造成的,是死後傷。”
看到仵作的屍檢結果和自己判斷的一樣,夕瑤滿意地微微點點頭。
“那我們接下來怎麼做?”韓守康有些不確定,“我們查完小娘的籍貫,就算發現戶籍是假的,可也不是太大的事情,總不能因此上門拿人。畢竟這傅望安可是正兒八經的度支員外郎,朝廷正五品官員。”
夕瑤嘴角上揚,露出微微的笑意,慢慢在白宣紙上寫下一個字,“等”。
等夕瑤“看完下棋”出了門才意識到,今天謝雲初怎麼格外沉默,好像總共隻說了一句話啊。
而屋裡這頭,韓守康已經快憋不住了,一手捂著嘴巴,一手扶著牆,生怕自己笑得滑下去了,任憑謝雲初怎麼用眼神刀他都止不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虧你還裝,兩隻公鴨子,哈哈哈哈哈哈。”
又過了兩日,等夕瑤嗓子好得差不多了,她收拾好藥箱,帶上紫草,準備去傅府給芸娘複診。
剛從側門出去,一架藏青色的輕便馬車已經在門口候著了。車夫是個熟麵孔,就是當初和韓守康一起,雨夜來廢舊院子接他們的人,估計也是黑甲之一。
看到她倆走進,車夫上前招呼,“唐小姐,主子說,小姐日常出門看診,還是有一輛自己的馬車便利些。這段時間就由小的負責趕車。”
“哇,看不出來,這韓大人居然這麼細心啊。”紫草在一邊插話。
夕瑤直視對方的眼睛,看到了一絲笑意,隨即輕輕頷首,“請問小哥如何稱呼?”
“呃...小的...小的叫...”
還沒想出來叫什麼,隻聽見紫草在邊上輕聲說,“怎麼韓大人派了個結巴。”
眼前的少年一聽,更是鬨了個大花臉,臉都紅到脖子根了。
“紫草,不得無禮,你先上車等我,”夕瑤拍了一下紫草的胳膊,嗔怪道。
“不知小哥貴姓,在家中行幾?”任務來得急,估計人家還沒編好身份,夕瑤想著法兒幫他一把。
對方一聽,頓時鬆了口氣,“小的姓柳,在家排行老四。”
“柳四兄弟,那這幾日就勞煩你了。”說著上了馬車。
這次走進傅府,夕瑤明顯感覺到了不一樣。
家裡的女使婆子似乎都更有規矩了,也更殷勤了些。她們剛下馬車沒多久,門房就有人迎了出來,還有小廝主動帶著馬兒去吃草料。
一路走進門往芸娘的院子裡去,隔幾步路就有人上前招呼,幫忙引路。
“小姐你看那些婆子,原本都喪著一張臉,仿佛誰欠了她們錢似的,今日倒是變了樣子,一張臉都快笑成菊花了。”
“你小聲些,”夕瑤暗自戳了戳紫草。
走進芸娘的院子,發現整個院子都亮堂,有生氣了不少。之前院子牆根處潮濕發黴,有些青苔長得老高都沒人打理,如今整麵牆全部都重新打理粉刷過,看起來乾乾靜靜的。院子裡從前那些蔫兒了吧唧的花草也都換新的了。春日暖陽下,大朵大朵的繡球按照顏色成片種著,這會兒開的正好。
何媽媽聽到動靜,老遠就出來迎了,“哎呀,可把您盼來了。我們大娘子這兩天正記掛著您呢。”看夕瑤眼裡閃過不解,何媽媽不動神色,往斜後方遞了個眼神。夕瑤順著眼神看過去,之間下人們都老實做著灑掃,沒有一人敢抬起頭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