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瑤上前扶她。
借著力,芸娘站起來。她緩了緩呼吸,對著門外吩咐:“煙翠,何媽媽,我要吃飯。早上的藥也重新給我煎一份。”
趁著芸娘振作起來,夕瑤重新幫她把了脈,又檢查了傷處。
“夕瑤妹妹,上次你說,內服外用的藥都先用三天,如今已經到日子了,下一步要怎麼治呢?”
“如今你的脈象已經平穩許多,患處的腫脹也沒有之前這麼厲害了。隻是患處的腐肉依舊還在,會影響新的皮肉生長。”
“那這腐肉...”
“這腐肉得割去,甚至還可能割到一小部分新肉,這樣才能徹底清理創麵,讓新的皮肉有機會長出來。”
短短兩句話,聽得人膽戰心驚的,要割去腐肉,還是,在那個地方。
若是以前的芸娘,可能會掙紮猶豫好久,可是現在她滿心隻想著早日好起來能給孩子報仇,根本顧不得彆的。
“好!”
“芸娘姐,你可想清楚了。雖然之前在軍中,將士們從戰場上下來,被箭射刀砍,傷口潰爛,我們都用這個法子。但是那畢竟是在外處。而你這個情況,要刮去的腐肉是在內處,即便有麻藥,我也不敢保證能完全止痛。更不用說,清創以後,因為創麵實際變大了,所以你如廁會更痛,咱們可能還是有一段時間得減少飲水......”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了。
“夕瑤,”芸娘抓過她的手,雙眼堅定的望著她,“我不怕疼,還有什麼能比我失去了孩子更疼呢?我要快點好起來,你幫幫我。”
傷口清創被芸娘強求著提前了。
夕瑤讓女使們在屋子裡點燃了儘可能多的燈燭,這樣清創的時候能夠看得更清楚。
另外,所有人都被趕到院子裡守著,不許旁人靠近,隻留下一個紫草打下手。
儘管提前服了麻藥,芸娘依舊不好受。
唐家的麻藥並不同於市麵上的蒙汗藥。蒙汗藥主要作用是讓人服用了就倒下不省人事,所以在用藥上十分猛烈,經常出現有人遇到黑店,吃了蒙汗藥再也醒不過來或者醒過來人變得癡傻的情況。而唐老爺的麻藥,是在古方的基礎上進行改進,目的僅限於減緩傷痛,能夠讓患者在治療的過程中不因為劇烈疼痛而亂動,從而影響大夫治療,在藥量上也十分保守。
夕瑤第一次用藥,十分猶豫。即便提前仔細計算了藥量,但是對於女子□□的清創,這樣的藥量是否會有足夠的止痛效果,她並沒有十足把握。
當然,現在她知道了。
“芸娘,若是很疼的話,你和我說,我再加一點藥量。”
躺在床上的芸娘,雙手死死抓著被褥,發絲上都是汗。
“我忍得住,再加藥量我怕回頭我不清醒。如今母親回去了,這偌大一個府邸,就是個虎狼窩,我得保持清醒。”芸娘嘶啞著嗓音,仿佛說出每一個字都耗儘了力氣。
既如此,夕瑤加快了手裡的動作。
整整兩個時辰。
芸娘院子裡,貼身的女使婆子們一個個在門外焦急等待著。
“怎麼這麼久啊,上一次可是一炷香多一點的時間就好了,”何媽媽來回走著,焦急全寫在臉上。
“媽媽彆急,聽唐家娘子說,上一次是用藥水清洗,而這一次是要用刀子割去患處腐肉呢,自然慢些。”煙翠比何媽媽沉得住氣,邊勸著,邊微微揚了揚頭,用眼神示意小丫頭們注意觀察,看看有沒有彆的院子的人靠近這裡。
“我的天爺啊,用刀子啊,還是割那兒的肉,那得多疼啊。”何媽媽差一點叫出聲,趕緊用手捂住了嘴,“那屋子裡怎麼靜悄悄的,也沒聽到小姐喊疼啊?”
“我想,自是唐家娘子有什麼獨門的法子吧。”
正說著,角門上一個小丫頭向這裡打手勢,煙翠和何媽媽悄摸著走過去,隻見一個眼生的婆子鬼鬼祟祟地墊著腳,趴在後麵小花園牆上的橫披窗上往裡看。
“去查查這個婆子是哪個院子的。”何媽媽和煙翠異口同聲道。
而屋子裡,這會兒是另一番景象。
夕瑤半跪半趴在床上,用一個特質的小刀幫芸娘清理傷口。
為了沒有陰影,床榻的附近點了許多的燈燭,一時間,屋子這一塊熱得像一個暖爐。
汗水在夕瑤的額頭密密地滲出來,由半粒芝麻大小,漸漸變成了綠豆大小,然後沿著眉角往下流。鹹滋滋的汗水,流進眼睛裡,雖不是刺痛,也讓人睜不開眼皮。
“紫草,擦汗。”夕瑤一手拿著刀具,一手撐著患處,隻能任由汗水往下流,實在忍不住了,呼喚紫草幫她把眼睛周圍的汗水擦擦乾。
那刀具是特質的,隻有瓜子殼大小,一端平整一段有半圓的弧度,刀口極薄,非常鋒利,正好用來清理細微處的傷口。
而床榻的另一頭,芸娘也已經滿頭大汗。汗水早就濕透了她的中衣,沿著手臂往下看,芸娘抓著的被褥上留下了一個一個濕透的手印。
終於結束了,夕瑤和芸娘都累癱了。
貼身的女使婆子們趕緊給芸娘換了乾淨的被褥和內衫。
而夕瑤靠坐床榻前的腳凳上,累得手都舉不起來了。剛剛清創,她基本上整個人都得趴著操作,這會兒整個腰背都酸得不行,仿佛要斷了一半。
“何媽媽,我這裡差不多了,你趕緊去看看夕瑤妹妹,她也累壞了吧。”
夕瑤隻揮揮手,話都說不出了。
緩了至少有一柱香的時間,夕瑤揉著酸脹的後腰,坐起來開方子,並且囑咐後麵的護理以及飲食。
都弄完了,何媽媽送夕瑤出來,嘴裡還一直念叨著感激的話,剛走出院門口,又看見一個婆子探頭探腦的,一看見她們發現自己,忙往假山後麵去了。
“媽媽快彆送了,回去吧,也不用安排車送我了,今日裡天氣好,我剛好帶著虎子逛一逛。”一個眼神,兩人心領神會。
狐狸的尾巴,已經快要藏不住了。
另一頭,吳有利可遭了老罪了。
他原本有妻有子,可是卻管不住自己的花花腸子,在蔑藍巷裡貸了個小院子,養了一個嬌嬌。這天下午,眼瞅著衙門裡沒什麼事兒,他就趕著往嬌嬌這裡跑。沒曾想,一推開院子的門,傻眼了。
韓守康大人和他的隨從正在他外室的院子裡,悠哉悠哉地喝著茶,等著他自己撞上來呢。
也不用怎麼審問,韓大人隻提到了吳有利家的河東獅,他就扛不住了,一五一十交代了前因後果。
找上他的是度支員外郎傅望安府上一個打扮如同管家的人物,說受家裡小娘之命,想要借吳有利的手殺一殺家裡大娘子娘家的威風。管家和他說好,會有人負責把大娘子娘家人騙到一處,他隻要按照約定的時間過去抓人即可。事情也不用弄大,關上個半日就行。
原本,這事兒吳有利是不敢的,畢竟葉大娘子的爹爹可是揚州府通判。可是一來呢,來人說了,葉大娘子難產,眼瞅著就是不行了,回頭傅府還不是小娘說了算。二來呢,人家給的錢帛實在是豐厚。巡檢司這種衙門俸祿可沒有多少,即便是偶爾加上些欺壓百姓弄到的錢數額也很有限。窮苦百姓麼,自然比不得度支員外郎有家底。
“那個小娘是個什麼身份?且不說葉大娘子還好好活著呢,就算是哪天不在了,你真相信傅大人不會續一個門當戶對的,而是扶正一個小娘?”韓守康坐在吳有利院子裡的竹搖椅上,前後晃悠,好不愜意,還不知從那裡摸出一把撒金折扇,假模假樣地扇著。
私養外室,又以公徇私收受好處,在這個新上任的代知府麵前,吳有利真的是滿頭包。
他弓著腰,諂媚地回道:“小的也想過,甚至還找人打聽過。那小娘叫司琴,好像是傅老爺的胞姐送她的,在傅家院子裡也是有幾分麵子的。當然啦,傅家高門大戶,傅老爺又還不到而立之年,要是真有個萬一,自然是會再續弦的,斷沒有扶正一個妾室的道理。”
見韓大人沒反駁,吳有利繼續舔著臉往下說,“隻是,下官想著,橫豎也不是讓我殺人放火,不就是關幾個時辰麼,回頭大不了就說抓錯了,賠禮道歉,總是能過去的。更何況,大人也看到了,小人兩頭家要養,實在是負擔重得很啊。”
明明是貪財好色、見利忘義,倒被他說得仿佛是家裡揭不開鍋,為了生計不得不為之一樣。
韓守康也懶得和他扯皮,趁這個機會剛好和他套套信息。
“傅大人胞姐送的妾室要和他家大娘子打擂台?那看來這姑嫂之間的關係......”
吳有利一聽,立馬來勁了。
“大人明鑒啊,可不就是這麼回事麼。這傅大人的胞姐啊,乃是和傅大人一胎所處,隻比傅大人先出生了片刻,所以自幼是一起長大的,感情自然比彆的姐弟好些。五年前,傅大人的父母陸續因病去世了,所以這姐姐就好比是半個媽,處處都維護弟弟,生怕弟弟吃虧了。”
“傅大人今年二十有六了吧,那他姐姐可曾婚配?”
“她姐姐早就嫁人了。還是傅大人爹媽在世的時候給她訂的娃娃親,男方家裡是販茶葉的,錢貨上倒是挺富足,就是名聲沒這麼好聽。這不是這幾年傅大人高升了麼,他那姐夫也捐了個掛名的官職。”
吳有利越說越起勁,最開始還是站著回話的,這會兒已經完全王婆附身,摸索著找了個馬紮坐下,還伸手抓了把瓜子。
“傅大人這個大娘子啊,是他上任了以後聘的,父親是揚州府通判,也算是門當戶對。”
“那他們姑嫂為何......”
吳有利看著韓大人一副不開竅的樣子,簡直著急,“大人一看就是尚未成家啊。這傅大人的娘子出生書香門第,自是有些高門的做派,而傅大人的胞姐,雖然傅大人這兩年高升了,可是她成親的時候,家裡也就是一般,更何況她夫家門第也不顯,這一來二去,姑姐不就是在弟媳麵前低一頭了麼。有一個放心不下的弟弟,加上高門的弟媳,這姑姐要想在內宅找回場子,不就得給弟媳添點堵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