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傅府已經接近晌午了。
芸娘原是想留她們吃午飯的,無奈虎子小朋友坐不住,心心念念想去外麵吃飯,夕瑤便帶著紫草和虎子告辭。
小家夥還特彆惦記著王夫人提到過的肴肉,上次沒吃著,這次無論如何要滿足一下孩子的心願。
晌午時分,日頭正在頭頂上,照的人影都隻有短短一截。即便還隻是開春,天已經熱了不少。
夕瑤上午清創本就乏了力,再走上這一段,也覺得腿開始有點發軟 ,背上隱隱有些冒汗。
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彆的原因,夕瑤總覺有人在跟著她們,可是一路上她多次回頭,卻什麼都沒看到。
終於到了東升樓。
不愧是百年老字號,東升樓的門頭古樸而不失莊重,透露出一種歲月沉澱的韻味。高懸的牌匾以深色木材製成,邊緣略有磨損,更顯得這家店的悠久曆史。而牌匾上的“東升樓”三個大字,據說是前朝宰相的墨寶,用墨色書寫,筆畫流暢,筆鋒遒勁有力,透出一股曆經風霜卻不失風韻的雅致。
門頭下方的門扉,由厚重的黃花梨木製成,可能是時代久遠,木頭上的油漆已經看不見了,但是整塊門扉卻依舊泛著深色的光澤,顯得沉穩大氣。
還沒邁入店中,隻是透過大門往裡瞧,已經能看到人聲鼎沸,大堂的方桌幾乎座無虛席,跑堂的小二們端著菜盤,如靈活的小魚一般穿梭在熱鬨的大堂之中。
有眼尖的小二看到夕瑤三人走近,趕忙走上前來迎,看是兩位女眷帶著個孩子,小二很有眼力勁兒,“客官,一樓大堂人多,比較吵,咱們二樓還有雅間,清淨得很,您這邊走。”
夕瑤要了個最邊上的位置。這個雅間一端是牆,另一側連著的是個碩大的八人雅間,這會兒正好沒人。透過支摘窗,剛好能夠看到街上來來往往的動靜。一路上這種被人跟蹤的感覺,現在想起來還是毛毛的,這個位置能夠看到下麵,安心一些。
到底是老牌的酒樓了,上菜速度很快,一會兒功夫,鰣魚羹,金齏玉膾,鎮江肴肉,和芙蓉鮮蔬都上齊了。
上菜的小二年紀不大卻口齒清晰,“這金齏玉膾原名鱸魚膾,相傳隋煬帝巡幸江南的時候品嘗了此菜,一下子就被吸引。這鱸魚味道鮮美異常,魚肉潔白如玉,加上齏料色澤金黃,隋煬帝當即連聲讚曰“金齏玉膾!”從此,“鱸魚膾”就換了金齏玉膾這個新名字。而這道鰣魚羹也很有特色。雖說都是魚,可是鰣魚和鱸魚味道卻截然不同,各有各的鮮法。鰣魚常見於春夏之交,如今還是早春,也隻有咱們鎮江東升樓才有辦法搞到這時鮮貨。”
小二說起這鰣魚一臉驕傲,“至於這肴肉......”,一回頭,三個人沒人在聽他的介紹。
夕瑤和紫草上午消耗大,這會兒就著米飯,半盤子肴肉和鮮蔬都下肚了,而虎子本來就是貓托生的,看到魚就走不動道。這一桌兩條魚,他巴不得整張臉都埋在盤子裡,哪裡顧得上聽什麼介紹。
小二頗有點無奈,準備好的詞全然用不上,隻得淺淺行了一禮,“那客官慢用,小的不打擾了,”默默退下了。
菜足飯飽,虎子小朋友彙報起了今天的任務。
夕瑤和紫草一開始還隻是隨便聽聽,後來越聽越心驚,這小小的孩子,居然不聲不響知道了這麼多消息。
“你是說傅家還有一個妾室,然後在大娘子懷孕的時候也懷過孕,結果落了胎?你一個小娃娃,人家怎麼會和你說這些呢?”
“上次我去喂魚的時候,大家都說不能靠近魚池。後來,那個陪著我的小姐姐和我說,之前小娘就是掉進魚池裡,所以沒了肚子裡的小娃娃。”
“然後我在廚房吃餅子的時候,燒火的大娘和擇菜的大娘說,魚池裡有水鬼,就是那個小娘的娃娃變的,然後現在來索大娘子娃娃的命了。”
“還有,說姑太太很有錢,她夫婿今年開春賺了,姑太太還給小娘打了金頭麵。”
“姑姑,頭麵是什麼?”
“頭麵就是女子的首飾,類似發簪,耳環之類的。”紫草見夕瑤走了神,便替她回了。
虎子帶來的信息讓夕瑤陷入了沉思,她一手托著下巴,另一手用食指無意識地在桌上輕輕點著,兩眼看似看著窗外,思緒卻飄到老遠的地方去了。
妾室在池子裡摔了,沒了孩子,所以那孩子的亡魂要找正室的孩子索命。這不就是在說是正頭大娘子懷著身孕的時候謀害了尚未出生的庶子麼。
姑太太今年開春給小娘打了金頭麵,開春不就是芸娘生產前後?姑嫂之間,一方生孩子,另一方非但沒有表示,卻還給妾室準備貴重禮物,這不是明晃晃地打正室大娘子的臉麵麼。
而家裡這麼亂套,下人婆子都敢在白天當著外人嚼舌頭,可見這風言風語不是一日兩日了。傅望安作為家裡的主君,任由這些發生,嗯......這水是越來越渾了。
吃過飯,三人下樓,原本是想要再走走逛逛的,可眼看著天陰了下來,似乎又要下雨了。紫草隻得快步走到街口雇輛馬車,準備早點回金山寺。
三人上了車,沒過多久,黃豆大的雨水就前腳趕後腳地下來了。
“小姐,幸虧咱們雇到馬車了,不然這個天淋一場大雨怕是要著涼了。”
雨勢越來越大,雨滴打到馬車頂上都能發出“咚咚”的聲響。
怕雨淋進車廂,紫草趕緊把兩邊的簾子都放下。沒一會兒,就聽到了天邊傳來“轟隆隆”的雷鳴聲。
“書上不是說春雨細無聲麼?怎麼我們看到的就是這般轟隆隆的?”虎子小朋友對於書本和現實的落差十分不滿,鼓鼓囊囊的。
“你既說春雨細無聲,可知這個出自哪裡?” 下雨天教孩子,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橫豎路上也沒事,夕瑤準備考一考小虎子。
“出自杜甫的《春夜喜雨》,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何為潤物?”
“就是...就是...就是澆水。”
“既是澆水,為何會無聲?”
“......”虎子小朋友開始撓頭。對哦,為何澆水沒有聲音呢?
“因為杜甫描述的是細雨,也就是小雨,毛毛雨。淋在身上,衣服不會一下子就濕,澆在田裡,自然也沒有聲響。而這樣的雨,儘管不大,下了一整夜,也能夠澆灌莊稼,有利於收成。”
“那若是現在的大雨呢?”
“若是現在的大雨,刮風打雷的,澆在地裡,自然是有聲啦。”夕瑤很自然地掀開簾子一角,想要讓虎子聽聽窗外的雨聲,卻發現,她們被帶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馬車漸停,車夫打開車門,昏暗的車廂內隻看到車夫手裡亮閃閃的匕首,在他們麵前晃悠著。
“下車。”
夕瑤和紫草對視了一眼,莫不是碰到打劫的了?
借著下車的機會,夕瑤環伺了一下周圍。
這是個僻巷,巷子兩旁的似乎也看不到什麼人家,隻依稀能看到幾間似乎是荒廢了的房子。下著傾盆大雨,路上行人也見不到一個。若這會兒她們扯開嗓子叫喚,怕是也無人來救。
等她們三個下了車後,夕瑤看到巷尾也走來了兩個類似打扮,手裡持刀的歹人。
這下難辦了,夕瑤心裡暗道。
“兩位小娘子,出門在外可是真不當心啊,這大下雨天的,身上的珠寶首飾叫水淋濕了可不好,不如交予我們兄弟保管。”
好漢不吃眼前虧。
夕瑤慢吞吞的除下耳墜子,大腦卻光速想著脫困之法。
後巷裡過來的是兩個流裡流氣的男人,約四十出頭的樣子,不說多強壯吧,但是硬碰硬肯定是打不過。
“動作快點兒,東西放馬車踏板上。” 車夫又吆喝著。
借著放東西的機會,夕瑤用餘光瞟了那個車夫,年紀和那兩人差不多,但是眼窩深陷,眼下已經有了烏青。回憶剛剛看到握刀的手,蒼白,輕微顫抖,手背皮膚鬆弛,在昏暗的車廂內也能看到手背明顯的疤痕。
“這麼漂亮的小娘子,孤身上路豈不是危險,不如陪我們兄弟幾個快活快活,啊......” 車夫見對方是年輕輕的姑娘,不由得發出□□,邊語言上調戲她們,邊伸手取她們放下的首飾。
眼見著車夫放鬆警惕,夕瑤猛地一手抓住他拿刀的手,另一手摸出簪子,找準了位置,用力刺向他手臂內側。
車夫原本的注意力都在左手拿著的首飾上,右手的刀隻是虛晃著。這一下,還沒反應過來,隻覺得右手一陣劇痛,緊接著從手指傳來劇烈的酥麻感,整隻手仿佛瞬間失去了力氣,連刀都握不住了。
紫草和虎子被眼前的情況震驚,一時沒有回過神來。
隻聽到夕瑤大聲喊道,“快跑!”,同時又果斷拔出簪子,用力紮向車夫另一側肩膀的前側。車夫在捂著一隻手傷口的時候,另一隻手也瞬間沒了力氣。
還是虎子反應快,看如此情況,拉著身邊的紫草就往巷口跑,邊跑邊喊,“快,我們去巷口喊人......”
巷尾走來的兩個歹人聽到了同伴叫喚,急忙往前趕,隻看到同伴雙手被卸了力氣,夕瑤正用簪子頂著他的脖子。
“姑娘,有話好說麼,我們兄弟不過是求財。”
“是啊是啊,我們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姑娘,還望姑娘寬宥則個,不要傷我兄弟性命。”
兩人連連欠著身求饒。
夕瑤原也沒想傷人性命,紮傷車夫本就是為了自保。見狀,緊張情緒減緩了不少,拉著車夫,慢慢往巷口走去。
因她是背著走的,邊走還邊回頭看路,錯過了幾個歹人眼中閃過的精光。
隻見那車夫呼呼喊痛,抱著胳膊蹲了下去,夕瑤一分神,另一個歹人手裡的刀就劈了下來。
隻見眼前刀光一閃,夕瑤本能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