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姐,馬上下雨了,不好雇車,我們送你回去吧。”
“好,有勞韓大人。”夕瑤回身望了望屋子裡產婆的屍體,“我們隻檢查了外傷,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產婆中毒致死的可能性。雖說一般來講,中毒的人能夠從指甲以及眼瞼中看出來,但是天下的奇毒多了,未見得每個都能看出來。還望韓大人回頭安排仵作,再細細看一下內部。”
“這是自然,今日有勞唐小姐了,回頭我會安排仵作,對死者的臟器再做檢查。”
一行四人,走在回金山寺的路上。為了避嫌,韓大人和他的隨從都坐在車外,把車廂留給了夕瑤和紫草。
半個多時辰後,雨已經基本停了,夕瑤她們也回到了金山寺。
簡單作彆,夕瑤看著馬車遠去。
這一天,來回奔波,從度支員外郎府,也就是芸娘家,到劉產婆家,接著又被關了大牢,折騰了半天又回到產婆家驗了屍,實在是累得很,這會兒已經完全天黑了,她們卻連午飯都還沒吃呢。
“小姐,我去讓廚房做點吃的吧,王媽媽做的點心也還有,我先拿來給您墊一口?”
夕瑤擺擺手,“不用了,我好像有點餓過了,不太吃得下。你去吃點東西吧,順帶讓廚房幫忙燒點水,我想洗個澡。”
一想到今天離屍體這麼近,紫草渾身一哆嗦,“就是就是,是得好好洗洗。我讓廚房把水燒上,然後把香胰子也拿來。小姐彆急啊,燒水且要一會兒呢。”
“嗯,我不急,你先去吧,要是餓了就自己先吃點。”
原本是想要先去看看母親的,走到房門前,夕瑤聽見裡麵卞媽媽在陪著母親聊天,“老爺自打來了金山寺啊,那是來了棋癮了,見天地約著了空大師下棋,一下就是一宿,夫人回頭也得勸勸啊,老爺也上了歲數了,可不能總熬夜。”
看著自己這一身,臟兮兮汗津津的,又想到自己今日到處跑還驗了屍,還是不去母親這裡了。
反正雨停了,到處走走也挺好。
雨後的金山寺,籠罩在一片霧氣當中,空氣中混合著水汽,草木的氣息,還有大殿裡傳出來的厚重的檀香味,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的舒服和心安。夕瑤沿著石板路往下走,路過了虎子之前鬨著要吃的玉蘭樹。可能是剛剛雨勢太大,不少玉蘭花被打落到了地上,金邊玉蘭花蕊裡的金色花粉沿著雨水流了一地,在石板縫裡形成一條歪歪斜斜的線,即便是夜裡沒有月光,也看得很清楚,宛如一條金色的小蛇遊走在石板縫裡。
夕瑤這會兒心情很不錯,雨停了,山裡的空氣讓人感覺整個人都清爽了不少。她邁著輕快的步子,繞到後山去了馬房。
金山寺在山上,除了後山有一塊菜地以外,日常米糧香燭還是都得靠山下補給,所以寺裡常年養著幾匹馬,用來拉貨。
可能是入夜了,負責管理馬房都小沙彌也去休息了。走進馬房的時候,隻有馬兒們在馬廄裡靜靜吃草。看見夕瑤進來了,也不慌張,隻睜著大眼睛看著她。
夕瑤走進馬房內,看馬廄裡似乎剛加過草料,便隨手拿起邊上放著的刷子給馬兒刷刷毛。那兩匹馬兒倒是很溫順,看夕瑤靠這麼近也不伸蹄子,更是在刷毛的時候還把腦袋湊過去蹭蹭,表示親熱。
馬兒的舉動勾起了她幼年的記憶。和那些生長在後宅的女子不同,夕瑤的童年是跟著爹爹東奔西跑在打仗中度過的。戰馬對於她來說自然不陌生。什麼樣品種的馬兒,要吃什麼樣的草料,夜裡需不需要加餐,夕瑤信手捏來。
伸手摸摸大馬的額頭,濕答答的,夕瑤拿出手絹給它擦擦,換來馬兒伸出舌頭舔舔她的手心。嘻,好癢。
“哎,要不是穿著裙子,還真想騎一回呢。”碎碎念著,夕瑤輕輕拍了拍馬兒的腦袋。
回到觀瀾堂,紫草已經在院子裡等她了。
“姑娘,你跑哪兒去了,洗澡水已經放好了。”
“雨停了,我就是瞎走走。”
“今天趕了一天,還不嫌累啊。”紫草嗔怪道,“你泡會兒澡就早些出來吧,今日下雨天涼,彆泡太久了,仔細著涼。對了,廚房已經預備了晚飯的材料,我還沒讓下鍋呢,怕回頭你洗完澡就涼了。”
“彆忙了,我不是很有胃口。”
“那怎麼行,就是再沒胃口,多少也得吃些。”
“行了行了,管家婆,那你回頭給我煮碗麵吧。” 紫草的碎碎念在唐府裡可是沒有敵手,夕瑤敗下陣來,逃進屋裡去了。
熱騰騰的洗澡水,估計水裡還加了些驅邪的草藥,夕瑤窩在裡麵舒服地眯起眼睛。
氤氳的水汽中,白天發生的事情如同走馬燈一下在她眼前一幕一幕閃過。
泛著黑色之氣的孩子,脖子上的半道痕跡,突然死亡的產婆,被劃花的臉,不協調的內屋,牆上的腳印。
還有突如其來的代知府,深沉寡言的隨從,奇怪的香氣。
這一些碎片的記憶仿佛是一團巨大的繞在一起的麻繩,一個結套著一個結。
夕瑤趴在浴桶邊,右手食指輕輕敲著浴桶的邊緣,腦子裡在慢慢盤算著。
隨著水汽的升騰,夕瑤感覺全身都放鬆了,而腦子裡的線索也越來越清晰。
“小姐,你還沒起啊,水都要涼了。”管家婆紫草的聲音老遠就聽見了。
“起了起了,”夕瑤滿身的不情願,水裡泡著多舒服啊。
從浴桶裡站起來,夕瑤眼前一黑,趕緊又坐了回去。好像今天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這會兒是有點暈。
這次夕瑤學乖了,扶著浴桶慢慢出來,儘量把動作放緩,終於好些了。
隨便擦了擦頭發,夕瑤套上衣裳從淨房走出來,外間裡紫草已經在桌上擺上了晚飯。一碗熱乎乎的菌湯麵,碗裡還放裡碧綠鮮嫩的春菜,四顆胖乎乎的香菇和一小把切得細長的蘿卜絲。另外,紫草還給夕瑤額外帶了兩個小菜。
這下是真餓了,夕瑤坐下來,拿起筷子就準備吃。
“小姐,你怎麼頭發濕噠噠的就出來了,也不擦擦乾,仔細晚上頭疼。”管家婆又開始碎碎念了。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不管她,夕瑤拿起筷子就開始美滋滋地吃麵。哎,今天在外折騰了一天,感覺整個人都要餿了,回來洗個澡吃個麵,真舒服啊。
紫草看著夕瑤吃飯,倒是也不囉嗦了,隻手裡拿著乾淨的帕子,仔仔細細給夕瑤一點一點擦頭發。
一碗麵加上兩個小菜都下了肚,夕瑤揉著圓圓的肚子,滿意地打了個嗝。
“小姐,”
“噓,小祖宗,彆念叨了。” 夕瑤摸了摸差不多乾了的頭發,“來,幫我綁個頭發吧。”
“這麼晚了,都要睡了,怎麼還要綁頭發啊?小姐還不休息嗎?”
“嗯,我要找去找一下爹爹。你幫我紮個簡單些的發髻就好,橫豎一會兒就拆了。”
“對了,爹爹回來了嗎?”
“好像還沒呢,夫人已經睡了,估計老爺還在和大師下棋吧。”
洗了澡,填飽了五臟廟,夕瑤這會兒精神不錯。
剛剛洗澡的時候,她在腦子裡仔細梳理了麻繩上的結,如今雖然解不開所有的,但是有幾個點線頭已經出來了。夕瑤準備今晚就先解決這幾個。
出了觀瀾堂,沿著右邊的小路往裡走,穿過一片小竹林就能看到師傅們每日上早課的大殿,大殿的東麵,繞過一道月半門,就是師傅們的飯堂,再往後走,就是師傅們住的禪房了。禪房並不是一整排的房子,而是以小師傅們的輩分來區分,一個輩分的通常住在一個院子裡。了空大師是主持,單獨住在最裡麵的院子裡。
夜裡的寺廟格外清靜,這個季節,連蟲鳴都還沒有。下過雨的天,抬頭望去,依舊是烏蒙蒙的一片,一點月亮的影子都看不著。
夕瑤掌著燈籠,獨自一人走在小路上,隻聽到微風吹過,搖晃著樹葉,帶起輕輕的沙沙聲以及樹上殘留的雨水落下來的聲音。
太靜了,靜的夕瑤都不得不放輕腳步,生怕破壞了夜裡的平靜。
眼看快要到了空大師的院子了,明心小師傅提著一盞燈走了出來,“女施主,這麼晚了,還沒休息嗎?”
寂靜的小路上,突然走出來一個人,夕瑤小小吃了一驚,但是很快冷靜下來了。是啊,這裡要是沒人才奇怪呢。
“明心小師傅也還沒休息啊。我睡不著,想要找我爹爹聊聊天。他是不是還在和了空大師下棋啊?”
“女施主請稍等,小僧去稟告一聲,”說著雙手合十行了個禮便往回走了。
夕瑤站在院子門口,看著小和尚走遠的背影,等了一小會兒,唐父從禪房裡急匆匆地出來。
“夕瑤,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啊。找爹爹有何事?”
“也沒什麼事,就是晚上睡不著,聽說爹爹還在和了空大師下棋,想來一起看看。”
“這,要不下次吧,今天太晚了。大師也要休息了。”唐父伸手,想要接過夕瑤的燈籠,和她一道回去。
夕瑤把手一躲,避開了,“爹爹,我聽卞媽媽說,您和大師經常徹夜下棋,這會兒才戌時,且還早呢。”
“今日大師累了,”唐父看著夕瑤執意想要見了空大師,有點著急,“夕瑤,你改日再來看大師下棋吧,或者如果你今日想下棋,爹爹陪你下。”
“爹爹,我今日看到死屍了,一大一小兩具。我心裡難受,睡不著,”低沉的語氣,放低的聲音,印著燈籠裡透出來微弱的燭光,夕瑤宛如一支細竹,顯得輕脆易斷。唐父看著女兒這樣,有些心疼,把一個姑娘家推出去處理這些事情,真的對嗎?
“更何況,我看您剛從大師房裡出來,想必大師還沒立刻睡呢。”唐父猶豫的空檔,夕瑤一個閃身繞過父親站在了了空大師的門前,佯裝推門,“大師,您還沒睡吧,我進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