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進後院,紫草就看到躺在地上的產婆屍首。即便是之前已經見過,這次她依舊怕得很,兩隻手抓著門框,雙眼閉得緊緊的,無論如何不肯往裡走了。
“韓大人這是何意?” 夕瑤指了指地上,按理說,發生了凶殺案,屍首應該被送到義莊才是,怎麼這會兒還放在地上。
“哦,我怕那些衙役不當心,破壞了現場的證據。所以想著先讓唐小姐來看看,若是能夠回憶起什麼線索就最好。晚一點我會讓人把她送到義莊的。”
夕瑤也不說話,留下紫草在前院裡休息,自己跟他們進了後院。
其實後院今天早些時候夕瑤已經大致看過一遍了,這次看,夕瑤便想著可以乘機把自己早些時候的猜想做實。
她走到堆柴火的棚子前,用力把前麵的柴火抽出來。韓守康一看,連忙上前幫忙。
隻一小會兒功夫,前麵的柴火堆便被抽掉了一小半,露出後麵一個四尺見方的空間。
“果然如此。”
“果然,果然什麼?”
“麻煩韓大人,派人去看看,這棚子外的後牆上是否有留下翻牆的痕跡。”
“呃,好。” 韓大人回頭示意,那個隨從便快步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牆外傳來一個略沙啞的聲音,“大人,這牆外,有幾個看似廢棄的酒壇子,上麵仔細看的確有腳印。”
夕瑤心中另一塊石頭落了地。
後院很小,抬眼望去,似乎彆的地方都檢查了,隻剩下,麵前這具屍體。
自己畢竟不是仵作,怎麼樣才能仔細看看眼前這個產婆的屍首呢?夕瑤在腦子裡思索。雖說自己隻是答應了給芸娘治病,殺人案和自己扯不上關係,但是已經走到這裡了,各種線索都指向這個產婆,偏偏她突然死了,還是讓人很好奇啊。
正想著,天突然暗了下來,天邊傳來了雷聲。
“小姐,快要下雨了,咱們回去吧。”紫草本就害怕,看著天暗下來了,愈加想要早點回去。
韓大人的隨從這時從外牆那頭繞了回來,站在韓大人身後稟告,“大人,快下雨了。咱們這裡距離義莊還有好些路,這會兒如果找車把屍首運過去,怕是剛好就被雨淋著了,可能回頭好些證據都被雨衝掉了。”
韓守康很自然的接上,“是啊,這可怎麼辦呢?”
夕瑤原本想接過話頭的,但是一猶豫,還是忍住了。一來吧,自己一個女子,貿貿然要接下仵作的活兒,總歸不是很妥。再加上她以前也沒做過,雖說醫驗某種程度上說算是同宗,但畢竟擅長的不同。萬一自己沒做好,漏掉了什麼,回頭可能反而添亂。更何況,她怎麼就感覺是眼前這兩人給自己挖的坑呢?
“這有啥不好辦的,把人抬到屋子裡不就好了麼。等雨停了再運去義莊唄。”紫草著急想要回去,看著這兩人磨磨嘰嘰的就忍不住插話了。
是啊,這問題不是輕鬆解決了麼,但是看著韓守康和他隨從的表情卻好像不是這麼回事。
那隨從冷著一張臉說道:“搬到屋子裡,自然是不會被雨淋著了,可是等雨停再送去義莊,可能就是半夜了。義莊那地方,入了夜哪裡還有人,看門的那個老頭,每次都喝到醉醺醺的,屍首就這麼隨便一丟,回頭被野狗啃了,老鼠咬了,誰知道呢。”
“那你們還不早早送去。”紫草小聲嘀咕著,偷偷翻了個白眼。
“那個,唐小姐,您看能不能......”韓守康硬拗出了一張笑臉,笑眯眯地問夕瑤,話還沒說完,就被紫草打斷了。
“不能,”紫草真的是服了這對主仆,怎麼回事,知府不是挺大一個官麼,怎麼這麼點小事都安排不好,還要自己家小姐驗屍。這是瘋了嗎,堂堂開國郡公府的嫡小姐,名門閨秀,給你們驗屍?
眼瞅著紫草和一個小炮仗一樣要爆炸了,夕瑤趕緊拉過她往外走。
“韓大人,屋子裡我看到的疑點都指出來了,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唐小姐,誒,唐小姐......”眼看著夕瑤要走了,韓守康有點沒辦法了。
“唐小姐請留步,”韓大人的隨從走上來攔住了夕瑤,“請唐小姐聽小人說一句話,說完您再走也不遲。”
“唐小姐,如果今天不是韓大人請托你,而是這個死者請托你呢,你是否願意幫她這個忙,讓她能死個明白?”
迎著已經漸漸暗下來的日光,夕瑤第一次抬頭注視這個隨從。英挺的眉目,眉毛濃密而修長,宛如一對墨色的出鞘劍鋒,在剛毅的麵龐上劃出一道鋒利的弧線。眼眸深邃,即便背著光,也能感受到那一對眸子仿佛是琥珀色的瑪瑙石,深沉,卻又讓人無法忽視。
他隻問了這一句話,但是這句話卻如同金山寺裡悠遠的鐘聲,敲在夕瑤心上。
是啊,今天如果是韓守康大人請托,夕瑤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拒絕,可是今天如果是這個死者請托呢?
前一次屍體剛剛撈上來的時候,夕瑤已經隱隱覺得哪裡不太對,如果這些地方除了她並沒有被彆人留意呢?雖然不曾在衙門當差,但是夕瑤也聽爹爹說起過,官字兩張口。如今巡檢司裡顯然已經有人動了手腳,如果在彆的地方也有人動手腳呢?這個死者真的有機會死得明白嗎?活人皆有嘴可以為自己辯駁,唯獨死者,她們隻能等著彆人幫她。
想到這裡,夕瑤還是掉頭往院子裡走。
“小姐,你真的要去幫他們驗屍啊?”
“不,我隻是想要幫死者要個清白。紫草,你要是怕的話,還是在前院等我吧。”
夕瑤不是那種墨跡的人,既想好了,就抓緊時間動手,免得下雨衝壞了屍身。
她蹲在地上,從死者的頭部開始檢查。
死者的頭部看起來傷勢最重。臉上的皮膚已經被刮爛了。夕瑤仔細看著刮處的傷痕,一條一條,似乎間隔距離差不多。
“我這會兒驗屍,大人能記得住嗎?可有紙筆做記錄?”
“有有有,馬車上有紙筆,”說著韓大人一陣風似地從馬車上取來紙筆,“你說吧。”
“死者臉部被刮花,在額頭,兩頰以及下巴處均有刮痕,傷口成直線形,各傷口之間距離均等。傷口邊緣泛白色,並無血液流出,為死後傷。”
“等一下,”韓守康邊記邊問,“這傷口聽起來很奇特啊,能猜到是什麼凶器弄的嗎?”
“傷口不深,從這個深度上看,比較可能是廚房裡用的東西,類似擦絲用的或者去魚鱗用的用具。”
“那怎麼能看出來是死後的傷口呢?”
“咳咳,”背後傳來了一陣咳嗽聲。
夕瑤遇到這樣的好奇寶寶頗有點無奈,“韓大人,或者您先記錄完,回頭我一起解答。這不是眼瞅著要下雨了麼。”
“哦哦,好,我不問了,唐小姐您繼續驗。”
“死者後腦勺有明顯的傷痕,從皮膚以及頭骨的傷勢看,這個比較像是被重物擊打過的痕跡。傷口麵積大約有一個雞蛋大小,極深,頭骨破裂。為生前造成。”
“死者前頸無傷痕,後頸處有紫紅色摩擦的痕跡,有輕微破皮,該痕跡一直......一直沿著肩膀直至腋下,兩側肩膀和腋下均有。”
“死者手腕以及手臂處均有紫紅色摩擦痕跡,從上述痕跡看,她生前被捆綁過。”
夕瑤握著產婆的手,迎著越來越暗的光仔細檢查,“死者的手背以及手指關節處有多處摩擦傷痕,指甲縫裡,有點看不清楚,稍等一下。” 夕瑤拔下自己的簪子,比劃了一下,覺得太粗了,放在一旁。想了一想,又把一隻耳環取了下來。
耳針相比簪子細很多,剛好可以把指甲縫裡的東西挑出來,隻是一隻手握著死者的手,另一隻手挑,挑下來的東西沒處接著了。轉過頭去想要喊紫草,卻想起來紫草膽小,這會兒還在前院呢。
正著急,一隻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的大手伸了過來,上麵還墊著一塊白色的棉帕。
夕瑤瞅了一眼來人,低頭細細剔著死者的甲縫。一小會兒,她拿起帕子看了,黑褐色的碎屑,又用兩個手指搓了搓,“是木屑”。
接著檢查死者的腿腳,一樣發現了生前被捆綁過的痕跡。
檢查完了四肢,夕瑤需要解了死者的衣裳,看看軀乾部分是否有傷。
在場的兩個男士心領神會,紛紛背過身去。
一時間隻聽到嘻嘻索索解衣裳的聲音。
過了一陣子,夕瑤的聲音從他們的背後傳來,“死者胸前左處有被人擊打或者踢過的痕跡,皮下泛著紫青色,周圍帶紅,看起來是死前一兩天留下的。後腰處也有類似痕跡。這兩個痕跡看大小,均半個腳掌左右大。”
“這兩個可是致命傷?”
“不是,隻是皮肉傷。死者另外地方暫時看不到傷口,從目前我們能夠看到的傷口情況看,致命傷比較像是頭部的那處。”夕瑤邊說著,邊給產婆穿回了衣裳。
“對了,從目前的屍體僵硬情況上看,死者的臉部,頸部,露出衣服外的皮膚以及關節已經出現了屍僵,但是腹部和背部以及腿部都還沒有,屍斑也還沒有出現,所以我估計,這個產婆可能就是今日我們來之前一個時辰內死亡的,也就是大約午時到未時這段時間。”
等夕瑤給產婆穿好衣服,天已經黑了大半了,烏雲快要將院子上方的整一片天都遮起來。三人合力將產婆抬回屋子裡,緊接著,雷鳴聲就在耳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