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帖子倒是沒有困擾唐家太久。橫豎已經外放了,既來之則安之吧。
次日一早吃過早飯,夕瑤扶著母親在院子裡走走。
要說這裡的景色是真不錯。金山原就在長江南岸,而金山寺又依山而建,結合了山勢的特點,讓整個寺廟有一種自然而古樸的感覺。
而寺廟安排的這個觀瀾堂,剛好在金山腰上的一角,從院子裡望出去,能夠眺望到遠處波瀾壯闊的江水,讓人心境開闊。往略近一處看,越過山下的樹木,幾乎能夠看到大半個鎮江城。然而因為隔著山林,城裡的喧鬨在山上一點也聽不到,真正做到鬨中取靜。
略略走了一圈,唐母有一點氣急,背上也微微出汗了,示意在園中的石凳上歇息一會兒。
“哎,原想著今日裡天氣這麼好,咱們可以去大雄寶殿和天王殿轉轉的。金山寺是千年古刹,聽說寺裡很多雕梁畫柱都是前朝留下的,連殿裡的陳設也與彆的寺廟不同。瞧我這不爭氣的身子骨,拖累你們了。夕瑤,你帶著虎子自去轉轉吧,我這裡留卞嬤嬤陪我就好。”
“娘說的哪裡話,怎麼就拖累了。橫豎咱們住在這寺裡,想去看隨時都能去。而且我聽小沙彌說,一般香客們都是早上來進香,人多,鬨哄哄的。”
夕瑤坐在唐母身邊的石凳上,挽著母親的手臂,把頭靠在母親肩膀上,“母親是知道我的,素來怕人多,這會兒我才不去呢。依我說啊,咱們不如吃了晌午飯,歇了午覺,等香客們散的差不多了,咱們慢悠悠晃過去,多自在。”
唐母知道孩子是給自己寬寬心,笑著拍拍夕瑤的手,“那虎子呢,也和咱倆一樣在這小院兒裡?可彆把孩子憋壞咯。”
“哪能啊,這小子今兒天剛亮就去找明心了。他昨天夜裡聽說寺廟裡的小和尚每天早上都要做早課,非說要去看看。今天我起床去看他,已經沒影子了。”
“他不會給人添麻煩吧?”
“不會的,虎子有數的。在來的路上我就和他說好了。今天去看早課,也是提前問過廟裡的師父,人家同意才去的。”
“那就好。”
春日的暖陽下,母女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對了,娘,那張帖子呢,咱家和傅家有舊嗎?” 夕瑤想起來還是覺得悶悶的,總被人盯著的感覺可不舒服,但是事情總得處理。
“沒事,我今天早上問過你爹爹了,咱們和傅家以及葉家都沒有什麼關係。到是和葉氏的外祖王家有過一點往來。王家老太爺以前做過禮部郎中,後來往上升,做過禮部的主事。你爹爹那時候在太醫院掛上名號,旨意就是王老太爺來頒的。不過這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如今王老太爺也走了。”
唐夫人的思緒隨著舊事飄出了好遠。也就是明德在太醫院掛上號之後的四五年吧,劉千祥母子上門來了。那麼文質彬彬的一個清秀少年,結果卻…哎,要是當時他們母子沒來,今天可能是另外一番景象。
“那咱們就回了她?”
“嗯,我今早已經讓卞媽媽去回了。”
至於為何傅家人會這麼快知道自家住進金山寺的消息,母女倆都沒提起。已經避無可避在旋渦之中了,隻能走一步看一步,隨機應變了。
下午申時過半,太陽已經慢慢斜下山去,隻留下一個金邊還在外頭。廟裡香客們也走得七七八八。
夕瑤攙扶著母親,慢慢悠悠踱進了大雄寶殿。
要說金山寺的大雄寶殿是真的氣派,殿內正中央供奉著高十數米的釋迦牟尼佛,而阿彌陀佛和藥師佛則分立兩側。除此以外,大殿兩旁還有六十八尊形態各異威風淩淩的的羅漢像。釋迦摩尼佛的背麵為南海觀音像。寬大的幢幡從梁上垂下,螺旋形的盤香也高高掛起,微風穿過殿堂,略略飄揚幢幡混合著厚重的檀香,給整個大雄寶殿增加了莊重的氛圍。
夕瑤扶著母親在大殿正前方的蒲團上跪下,自己也跪在一旁,母女倆雙手合十,很默契地許下了一樣的心願:但求家宅平安,早日團圓。
上完了香,夕瑤問起父親,“你爹爹啊,一早用了早飯就去和了空大師論經去了,說是好多年沒見了,昨夜下棋沒過癮,今天想要接著下,讓我們不必等他用飯。”
在走廊儘頭的廂房裡,唐大人正和一個神秘人見麵。
他從懷裡緩緩掏出一個不起眼的荷包,遞了過去。
神秘人接過荷包,裡麵是一個鴿子蛋大小的蠟丸,捏碎蠟丸,露出了一張薄薄的紙片。
神秘人光速讀完了上麵的字,然後用紙片引了燭火,一眨眼的功夫,薄薄的紙片便被火舌舔個乾淨。他把灰燼泡在麵前的茶杯裡,低聲說:“唐公,此事不易,您想好了嗎?”
“自然是想好了。”唐大人的聲音平和,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兩人前後腳出門,走前,神秘人把麵前的冷茶從窗外潑了出去,澆在外頭的樹叢中。
到了金山寺的第三日,春色已經漸濃了,院子裡的玉蘭花從原先半開的狀態逐漸綻放,開出了碗口大小的話多。
虎子蹲在樹下,抬頭望著滿樹的玉蘭花朵。
銀翹從後麵走過,“虎子,你看啥呢?樹上有鳥啊?”
“我在想,要是廟裡的廚房會做脆皮玉蘭花就好了。”
“什麼,脆皮玉蘭花?這麼好看的花要用來吃?我說你個小鬼,怎麼滿腦子都是吃啊?”銀翹一手扶著額頭,頗為無語。這虎子,啥都好,就是看到吃的就走不動道。在船上的時候,大家都暈船,吃不下飯,唯有他,不僅頓頓吃得香,點心零嘴也從不落下。船老大捕上來的各種魚蝦蟹,都祭了他的五臟廟。
下船前幾日,船老大從彆的小舟上收來了半籮筐河蚌,那玩意兒邊邊上韌得很,不好咬,中間咬進嘴裡和爛棉花一樣,口味奇怪的很,偏著小鬼愛吃,一頓吃八個。嚇得老爺大晚上給他熬山楂飲子,生怕河蚌不好克化,讓他吃壞了肚皮。可結果呢,廚娘來說,灶上做了剩下的河蚌一晚上全沒了。這小鬼事後說沒吃爽快,晚上自己偷摸進廚房全吃了。
“玉蘭花真的就能吃啊,我阿娘以前給我做過,很好吃。” 虎子被銀翹用手指戳了腦瓜子,頗為不服氣,“不信,我摘一朵,給你吃吃看啊。”
“我才不吃呢,你以為誰和你一樣啊,啥啥都愛吃。”
“你就是不懂,”虎子說不過銀翹,氣呼呼的,一回頭,看到夕瑤出園子了,“姑姑,你說,玉蘭花是不是能吃。”
看夕瑤出來了,銀翹也不和虎子鬥嘴了,隻用眼神挑釁。這兩人看著沒說話,眼神倒是你來我往地廝殺了八百回。
“你倆,怎麼又鬥嘴?” 夕瑤無奈,充當和事佬。
“這玉蘭花啊,是能吃,小時候在老家,到了玉蘭花開的時候,娘會給我們用玉蘭花做點吃食嘗個鮮。裹上麵粉油炸,或者涼拌都能吃。”
“就是就是,銀翹姐姐就是不懂,”虎子嘟嘟囔囔的,銀翹揮起拳頭作勢要揍他,他故意躲在夕瑤裙子後麵,露出個頭做鬼臉。
“但是啊,虎子,玉蘭花可不能多吃,它有毒。雖然毒性不是很強,但是吃多了還是會嘔吐和鬨肚子的。另外啊,這金山寺的玉蘭花可不能吃,這是前朝禦賜的金邊玉蘭,金貴的很,彆的地方都看不著。你想啊,這麼多香客大老遠來,除了進香以外,這個季節就是想來看看這玉蘭花的。要是都被你吃進了小肚肚,彆人可就看不著啦。”
夕瑤邊說,邊蹲下來,笑眯眯地戳著虎子的小肚子,“今日廚上的大娘會下山采買,我已經提前關照過,讓她給你帶些零嘴。這會兒大娘應該還沒走,你若是有什麼想吃的,可以直接和她說,讓她一並買回來。”
“我能和大娘一起下山嗎?”
“那可不成,山下鎮江城裡人多擁擠,大娘帶著東西可顧不上你。”
“可是…”
“我知道你想下山逛逛,這樣好不好,我答應你,等我們上船前,我讓人領你去鎮江城裡逛逛。”
話還沒說完,明心小沙彌從院門口走來,“打擾各位施主了”,明心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前麵有一位老夫人遞了拜帖,想要拜訪唐夫人”,說著從懷裡拿出了拜帖。
夕瑤側身還禮,接過拜帖,“小師父稍等片刻,我回房問一下母親再給回複。”
拿著帖子,夕瑤轉身往屋裡走,回過身的那一霎那,餘光看到虎子正對著明心不好意思地笑。
“母親,前麵有人送來了拜帖。”
這拜帖的紙張頗為考究,是桃花印的灑金箋。市麵上常見的灑金箋是在紙張的製作過程中會將金、銀薄片或金、銀粉裝飾在紙上,使紙張呈現出耀眼光澤。一張灑金箋的價格已經不菲。而這張桃花印的灑金箋是在紙張晾乾的過程中,用刻有桃花紋的木版在紙麵上進行砑光,從而形成一朵一朵桃花的美麗暗紋。然後用特殊的粉色顏料一筆一筆細細勾勒出桃花花瓣的邊框,最後用灑金的技術,將金粉點在桃花的花蕊之中。這樣的信箋,費用費料,耗時數月才能做完。
“看來這傅葉氏是下足了成本想見我們啊。可是我們和她非親非故,這麼熱絡究竟是為何呢?”
唐母搖搖手,“我不願費這腦子,橫豎我們在鎮江待不了幾天就要上船了,沒得惹上是非。你讓小和尚幫我回了吧。”
夕瑤出門讓明心小沙彌婉拒了來客的拜訪,轉頭用眼神詢問銀翹。
“嗨,小姐放心,沒事兒。虎子原本和明心約了去看他們做早課的,但是今日裡睡過頭了,這不是看見明心不好意思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