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之上皆是上神,隻有千闕一個小仙娥,萬事不勞心、不勞力,飛揚著、胡鬨著就把日子過了。
可如今有了牽腸掛肚之事,有了憂心掛念之人,千闕果然乖巧了很多,每天有大半日的時間都賴在羽嘉的身側,下棋、看書,連晦澀的經文都讀了幾十卷。
這份歲月靜好持續了一年半,直到千闕下棋輸給了栩無離,而賭注正是神君大人和栩無離搖了數十萬年的羽扇。
是的!活了不知道多少個洪荒的神君大人,頭一次成了個賭注,千闕的賭注!
在目空一切的栩無離看來,千闕的棋藝算是無師自通了,隻草草跟著羽嘉學了兩百來年便已頗有造化,如今日日跟著神君下棋,棋藝磨的更是有些出神入化起來。
奈何千闕一心隻跟她的神君大人一人下棋,又千方百計哄了神君大人隻跟她一人下棋。
這叫棋癮頗盛的栩無離難免有些心癢癢,二人商量了一個多月才敲定了賭注——
若千闕能下贏栩無離,栩無離就把扇子給她玩半日。
若千闕輸給栩無離,那神君大人就不能被她一人霸占著,也要同大家下棋。
千闕終究還是嫩了些,三局下來,殘敗收場。
若說輸了神君大人的下棋權,不開心。那沒能拿到栩無離的羽扇,就算得上不甘心了。
畢竟這扇子千闕好奇了幾十年了,如今心思被勾了起來,竟起了些執念。
千闕愣是盯了栩無離十來日,趁這位司獄上神小憩的時候把羽扇偷了去。
隻是這羽扇拿到手堪堪半盞茶的功夫,連扇子的羽毛是來自什麼動物身上的都還沒看清楚,千闕隨手一揮,一扇子把剛睡醒的栩無離扇出了神山,連帶著東山的集市沙塵茫茫、一片混亂。
栩無離風塵仆仆趕回神山時,千闕已經被羽嘉罰去北山的雪崖思過了。
青梧宮正殿,青鸞垂頭喪氣的坐著,老頭拉磨似的繞著青鸞來來回回踱步。
羽嘉漠然喝著茶,茶桌上還放著栩無離的羽扇。
栩無離衣衫染了塵,發絲也亂了幾根,一派淡雅莊重的麵龐帶了三兩分怒意。如今手中沒了羽扇,她握著個拳頭擺在胸前。
一向端莊肅穆的司獄上神亂了步伐,一腳邁入青梧宮中,虎目如電巡視一圈。
沒尋見千闕,栩無離朝羽嘉走去,撿起桌上的羽扇搖了兩下才開口道:“她人呢?”
老頭“嘖”了幾聲:“還不是怪你的破扇子,千闕被神君罰去北山思過了。”
“就是。”青鸞也附和了一聲。
栩無離無奈至極,連嗓音都不如平常從容了:“她是強盜,我才是苦主。”
“你都活了十幾萬年的老上神了,連個扇子都看不好。”老頭嘮叨著。
這老東西怪得很,隻要千闕不毀他的草藥,哪怕把天捅個窟窿,他也能一邊護著、一邊給千闕鼓掌。
栩無離擰了眉頭環顧三人。
老頭看熱鬨不嫌事大,青鸞一向隻聽神君的,如今跟神君一樣整顆心都偏到千闕身上了。
栩無離虎目定了定,最終望向羽嘉:“小孩子好奇偷了扇子小懲大戒一番也就罷了,隻是她一個修煉兩百年的小仙娥如何有那樣深厚的法力,能一扇子把我扇去東荒?”
羽嘉眼風都沒動一下,神態自若的喝著茶。
“乖乖,把栩無離扇東荒去啦!”
青鸞張了張嘴沒說出聲,憋著笑在心裡感歎,歎完之後也納悶兒起來。
老頭比栩無離小一萬歲,吵吵鬨鬨十餘萬年,即說不過她也打不過她。看她難得的發絲淩亂了幾根,大開大合的抬手將自己花白的頭發捋了捋,又瞪了瞪眼珠子。
“誒呦,扇東荒去啦。小仙娥了不得了哦,我看東市的風沙且得刮上半個月呢。”老頭扯了個大嗓門說道。
說罷又環顧栩無離一周,眼神中摻雜了些同情,還侮辱性極強的搖了搖頭。
栩無離不愧能掌司獄大權,情緒穩定、修養良好,隻撇了老頭一眼,然後款步至茶桌旁。
隻見她雙手曲致身前將寬袖理得平整周正,再緩身坐下,右手羽扇輕輕揮了揮撫去外袍上的浮塵,又正了正身子給自己倒了杯茶,輕抿上兩口,長長歎了口氣,才說道:“但凡法器,能施展多大威力全憑驅動者的法力修為,她這一扇子堪比我四五成的修為,如何解釋?”
老頭和青鸞眼神跟著栩無離大家閨秀般的動作不停流轉,看她鄭重其事的開了口,以為她是要就如何教育孩子的問題教兩句,沒想到語出驚人,二人眼巴巴看著栩無離,神情複雜起來。
羽嘉依舊漠然飲著茶,似一幅掛在堂上的水墨畫,淡然疏離。
栩無離又道。
“她自入神山以來,看似時時闖禍,如今看來卻像是修為深厚卻不能掌控所致。哪個小仙娥初學仙法便能引雷劈毀整座偏殿,呼風喚雨能使整座神山風雲驟換,況且她還會禦烈焰真火,仙澤又與神君又六七分相似,墜入禁林一日一夜毫發無傷,如此種種,神君如何解釋?”栩無離直接將一個比一個難解釋的問題拋給了羽嘉。
又是長長的沉默。
隻是眾人的眼神從齊齊望著栩無離變成了齊齊望著他們的神君。
羽嘉倒也沒有回避,手中的杯子緩緩放下,淡聲道:“她體內有本君三成修為,隻扇到東荒,看來隻是隨手一揮,玩玩而已。”語氣尋常極了。
真狂啊,栩無離咬了咬後槽牙。
栩無離的羽扇名為“和光”,雖不是上古的法器,倒也是玄冥用了上古蒼龍的逆鱗做材料又花了不少心思才鑄就的神器,在羽扇類法器中也算數一數二了。
千闕得了羽嘉三分修為,再加上法器本身威力極強,如此來看扇到東荒確實可以說是輕輕一揮。
“哦,那可以解釋了。”老頭捋著胡子點著頭道。
不一會他又意識到什麼,揚著嗓子吼了一句:“什麼?三成修為?你給她那麼多修為乾嘛?要去天宮造反嗎?”
栩無離神色肅穆起來,心中也是詫異,雖說神君做事一向狂妄不羈,可是天上地下誰得了她的三成修為也絕對算的上撼天動地的大事了,不禁將前塵往事聯係起來細細的思索起來。
青鸞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許久才意識到,來日千闕飛升自己怕是都不一定打得過她了,還說什麼罩著她,不禁黯然神傷起來。
自千闕到神山,栩無離疑惑了兩百年,如今將整件事情串連起來,她愣是思索了半日。
“三千年前天生異象,鳥獸齊哀、日月無光,眾神皆參悟不出其中緣由,神君自凡間歸來時一雙翅膀受了重傷,至今未能恢複,可是因著她?”一雙洞察萬物的虎目閃了閃,栩無離神情哀傷而凝重的問道。
青鸞一雙眼睛煞時暗淡了下來,心頭一陣刺痛。
她永遠無法忘記三千年前自家神君自凡間歸來時的樣子。麵無血色,背間紅光閃閃,血紅的眼眸裡掩不住毀天滅地的冷冽,微蹙的眉間隱隱浮動著上古的肅殺,雖然神情斂的很好但青鸞依舊能看出她正承受著極致的痛楚。
彼時羽嘉隻衝她說了一句話:“丹穴山自今日起封山三百年”說完便閉關了。
青鸞不知其中緣由,卻因著沒能照顧好自家神君,在棲雲庭門口默默守了三百年,也在心中暗暗自責了三千多年。
老頭心頭亦顫了三顫。
當初羽嘉重傷歸來閉關三百年,他為其療傷三百年,整個神山他最是知曉羽嘉三千年前傷的有多重,即使是上古時期毀天滅地的凶獸一同現世,羽嘉全力一戰或都不致於傷成哪樣。
隻是她不說,任誰也不知其中緣由。
栩無離的話像是一道驚雷,在每個人的心口震了幾震。
羽嘉依舊無甚表情,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輕點著桌角。
“是,又如何?”她嗓音極輕。
仿佛一件陳年的懸案發現了一絲新線索,眾人震驚同時,眼巴巴、靜悄悄的望向羽嘉。
栩無離萬年不變的神情也明顯的波動著,手中的羽扇從未握的如此之緊。
“所以,三千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她是誰?如何傷得了你?”栩無離終究還是問出了口。
眾人忘卻了呼吸,老頭捋胡子的老手已經許久未動了,青鸞茶杯抵在唇邊,也未發現已經空了。
連千闕都能發現其中端倪,又怎能瞞得住栩無離。
栩無離掌管著天上地下的刑獄之事,是個心思極其思細密的人,一雙虎目天生便能洞悉萬物,凡事經她審視總是難逃真相,如今能把問題當麵問出,說明她心中已有答案。
羽嘉便也不在隱瞞,淡淡道:“她不曾傷過本君。是本君於她多有虧欠,便贈了一雙翅膀與她。”
話語依舊四平八穩,甚至有些輕描淡寫。可話中的內容足以讓整座神山靜默三百年。
“三成修為,一雙翅膀,你你你......虧欠了她什麼啊?”老頭一屁股坐在羽嘉邊上的坐榻上,不敢置信的問道。
“本君話說至此,莫再問了。還有,此事今後莫再提及,也莫要與千闕說起。本君可有說清楚?”
羽嘉隻說了事實卻未說緣由,她神情凜然,話語一字一句不容質疑,更不容懈怠。
三人少見神君如此肅然,齊齊答了個:“是。”
沒人敢再問。
青鸞怔怔的愣在原地,三成修為,一雙翅膀,她如今是一定打不過千闕了。
“三成修為,一雙翅膀。”栩無離心下默念。
果然是個修身自持的神仙,她隻震驚了一會兒便將神情斂的十分好了,語氣也淡淡的,搖著羽扇說道:“這般仙身修為,神君如此閒散的教養她,豈不浪費。”
“兩百年了,想來這仙身她也該適應了。你劍法卓然,她既偷了你的扇子,又把你扇去東荒,你砍她三百年報仇去吧。”羽嘉緩緩起身朝殿外走去。
栩無離嘴角一勾,心領神會的將扇子輕搖兩下。
一旁的老頭還在震驚中,聞言緩過神來,一臉不滿意的衝著門外喊道:“要說起來還是我先開口要徒弟的,神君為何不讓小千闕跟我學?”
羽嘉剛步至殿外,突然停下腳步,十分鄭重的轉身。
她看了老頭一眼,言辭灼灼。
“九須是不錯。可本君不希望本君的仙娥整日裡提著個棍子打人?”說完便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