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 隻是乖巧些還不夠(1 / 1)

轉身已是三千年 卿周 3965 字 7個月前

千闕忙完了便又跑去了青梧宮。

羽嘉換了身月白色束腰長袍,神情倦怠的靠在書案後的扶手上,連腰間的玉佩都懶洋洋的半縮在衣擺裡。

她手中半握著一卷經書,袖口處幾片竹葉刺繡栩栩如生,襯得皓腕素手溫潤如白玉。

千闕腳步靜悄悄的,揣了十二分的小心朝桌踏走去。

腳步很輕,不似少女尋常活潑雀躍的步子,但羽嘉還是聽出來了。

許是下一句經文晦澀了些,她倦怠的神情凝了兩分認真,聽著腳步緩緩靠近。

千闕緩步至羽嘉身側,定了定,又屈膝跪坐下來。

身子輕輕伏在桌案上,雙臂交疊著撐起一顆歪著的腦袋,每每有心事的時候,千闕總喜歡伏在什麼上頭,或是羽嘉膝頭、或是羽嘉的肩窩,仿佛有個什麼支撐著,惴惴的心頭便有了依靠,許多沉甸甸的思慮便被暫時的托了起來。

可此刻,千闕伏在了書案上,她怕她的卿卿神君身上的傷經不起她小小的一顆腦袋。

過了許久千闕才開口。

“神君~”嗓音輕柔的不像話,尾音還十分淒婉細小的轉了轉。

羽嘉等這一聲輕喚似是等了許久,待最後一絲尾音淒淒切切在房梁上悠蕩著散去時,她才輕吸了口氣。

“又被老頭罵了?”她睫毛十分緩慢的動了動,神情含了些溫意,問道。

千闕抿了的唇許久才嗡動,道:“神君受傷了,我還差點毀了神君的藥......”

羽嘉眉頭微蹙,握著經卷的指尖緊了緊,抬眸間正對上千闕三分愛憐七分擔憂的眼神。

這是萬千神佛看向她時都不會用到的眼神,她在心疼自己,羽嘉心頭微顫了幾下,許久才開口道:“你知曉了。”

“我才知曉。”

千闕自責極了,正了身子垂著腦袋跪坐在羽嘉麵前。

她神色凜然又端正,像個罪大惡極的凶徒,一朝頓悟長跪佛前虔誠懺悔。

“舊傷,不礙事。”羽嘉語氣淡淡的,淡到讓千闕心頭的憂慮有些不真切。

“不礙事為何還要用藥?而且那蕁草老頭培育了三千年才冒芽,定是十分要緊的傷才能讓老頭那樣上心。”千闕的神情鄭重真誠極了,急急的問道。

羽嘉看著千闕越說眉頭越緊,放下手中的經文微微坐正了些,十分耐心的說道:“隻是偶有些疼痛。老頭是醫者,對患者上心是他的天性,你無需憂心,況且有些傷病是無需醫藥的。”

“神君這傷竟無藥可醫嗎?”千闕猝然前傾了身子,眉頭鎖著,直直的盯著羽嘉,眼睛裡滿滿的的關切和緊張。

羽嘉搖了搖頭輕笑一聲,依舊耐心的解釋著:“不是無藥可醫,是無需醫藥,慢慢就會好了。”

千闕有些將信將疑。

可是羽嘉的神態太過漫不經心,她看不出端倪。

心頭依舊惴惴的,千闕思索了很久,才問道:“神君的傷可是與我有關?”

千闕自醒來之日便到了神山,不說萬千驕縱,也算百般寵愛下長大的。

她一向率真飛揚,卻不是個心思縝密的少女,不能像羽嘉那般神目如電,也不如栩無離那般見微知著。可是事關神君時,她有自己的百般婉轉、萬般細膩。

澆田的時候,千闕思索了很久。

青鸞隻說神君傷了幾千年了,可身為仙使的她,連神君幾萬年前喝了什麼酒都能準確說出來,何況是受傷這樣大的事,可她卻隻說了個幾千年!

老頭的蕁草培育了三千多年,千闕是知曉的。以老頭的性格定是神君一受傷便開始找藥給她醫治了,所以神君應該是三千前傷的。

而如今自己三千兩百歲,神君也曾說自己是因著她的機緣才得了仙身......

神君的傷可能與自己有關……

想到這層關聯的時候千闕很怕,和以往闖禍犯錯怕神君生氣不同,千闕第一次有這樣強烈的情緒壓在心口,像被火燒融的鉛罐在心口,哪怕隻是猜測,也足以灼的她沉甸甸的痛。

千闕灼灼的望著羽嘉,看著她的神情,等著她的回答。

羽嘉凜然一笑,神情中的桀驁與霸氣隱在的眉宇間,嗓音淡淡卻乾淨利落。

“活得太久煞是無趣,閒來無事時,逆一逆宿命,補一補天道,嘗一嘗萬般滋味而已,與你何乾。”

話語一字一句說的很慢。可上古神獸的威壓卻盈斥滿屋,話語間的孤傲不羈,淩日貫月。

千闕墜著的一顆心被提的更高了。

“天道有缺,以身合道,終成天道化身。”她隻在書中看過、在傳說中聽過,卻不曾真正見識過。

淡淡的幾句話,千闕看到了上古神獸眼中無日月,腳下無山河的霸道與倨傲。

僅僅是一個回答,在千闕的世界裡卻撼天動地、山崩地裂。這遠遠超出了她的設想。

神君受傷了,無論是否與她想乾,都隻是憂或更憂。

可此刻,千闕覺得空曠。是隔了十億凡塵、宇宙洪荒的空曠。是隔了數十萬年萬古長空的不可逾。

在羽嘉身旁的短短兩百年,在萬千的滄海桑田裡,如一粒塵埃,微不可察。

可笑至極的是,她竟會貿然覺得自己的塵埃之力能撼動上古,這種落於俗套的狂妄與自作多情實則再平庸低劣不過了。

千闕有些羞愧,有些自惱,有顧影自憐的做作,有遙不可及的落寞,隻是一瞬又統統轉化為憂慮萬千的關切、萬丈光芒的崇拜和乾淨美好的喜愛。

她依舊灼灼的望著羽嘉。

她聽得出羽嘉話語中向她傳達的狂妄。

即便是事實,她也知道,羽嘉的話語裡肯定有一部分是為了寬慰她、開解她才說的。

可她又不能想象所謂以身合道的所要付出的代價,所以,提著的心久久不能放下。

千闕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手中早已不自覺的抓了羽嘉的衣角在指尖摩挲著。

許久,她顧慮重重,顫顫巍巍的問了一句:“與天道宿命相抗何其凶險,神君為何這樣做?隻是因為無趣嗎?”

為何這樣做?

羽嘉斂了桀驁的神情,輕笑一聲。

“是十二分無趣。”她說。

看千闕依舊皺著眉頭,她溫了嗓音,伸手在千闕額心撫了撫:“你愁容滿麵、神色暗淡就是怕本君的傷是因為你,對嗎?如今知曉不是了,為何還皺著眉頭不肯鬆開?”

千闕抬手,將羽嘉撫在額間的手握在掌心再拉入懷中,又覆上另一隻手,以自己的十指和手掌將其裹在手中,急切的問道:“神君的傷真的無礙嗎?”

羽嘉一隻手被千闕緊緊攥著,手心貼著她的溫熱潮濕的掌心,手背背被她纖細修長的十指摩挲著,竟有些貼心的感覺,微微用力回握了些,安撫她道:“確實無礙。”

看羽嘉神態自若,眉宇已然變得開闊疏朗,眼角眉梢的鬆弛慵懶也平添了幾分歲月靜好的柔婉,千闕才將十二分的擔憂化開了幾分。

低頭時正看到自己手中握著羽嘉的手,這是她方才憂心之下胡亂抓來的,此刻理智複蘇,千闕有些慌亂,有些高興,又有些羞澀。

這是她第一次抓到卿卿神君的手,以往隻敢抓了衣袖、捉了胳膊,如今這張朝思暮想的手正躺在自己手中,千闕明知道抓的太緊,卻不舍得鬆開些,更不舍得放開。

許久她小心翼翼的詢問:“神君是背上疼嗎,我給神君按按可好?”

羽嘉沒有收回手,隻是微微調了個舒適些的坐姿,淡淡道:“非疲累所致,不必的。”

“哦。”

千闕有些失望但不氣餒,又問道:“神君要喝水嗎?”

羽嘉又搖搖頭。

“那我能為神君做些什麼呢?”千闕依舊不放棄。

羽嘉勾了唇角,垂了眼眸看向交疊著的三隻手,語氣極為緩慢:“你乖巧些,就夠了。”

“隻是乖巧些哪裡夠!”千闕言辭切切的反駁。

“我每日都來陪神君可好?”

“陪神君下棋、給神君讀經,神君寫字我就給神君磨墨,神君看書我就為神君煮茶,神君安眠時我給神君添香,神君閒暇時我還能給神君講戲本子。”

“我們還可以去南山看花海,去東湖泛舟、去北山賞雪,去西山泡靈泉。若是神山呆膩了,我們就去春天踏青編花環,去秋天吟詩摘果子,去夏天聽雨賞荷花,去冬天圍爐喝烈酒。”

“還有北冥、還有昆侖、還有四海九州許許多多的仙山和數十億凡塵......”

“我一直陪著神君,神君就不會無趣了。”

千闕握著羽嘉的手,每說一字便在她掌心摩挲一毫、每說一句便在她指尖流連一分。

千闕一連串說出許多暢想來,便也將羽嘉的手在雙手間把玩起來。

皮膚細膩、掌心柔軟,線條流暢、骨節清晰,最妙的是纖長的十指和圓潤的指甲。

千闕指腹十分耐心又輕柔的自每一個指尖緩緩刮過,最終落在她小指和無名指間,一下又一下輕揉慢撚起來。

揉的是她想陪神君做的事情,撚的是她想和神君做的事情。

羽嘉指尖癢癢的,心口也軟軟的,卻也隻是略彎了眉眼,耐著性子回了個悠揚的:“好。”

羽嘉慣常用一個字回答千闕。

一個“嗯”,一個“好”,一個“是”,落在千闕耳中如同一首首纏綿悱惻的一字詩。

總能聽出些耳鬢廝磨,繾綣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