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千闕迎著朝陽便往青梧宮跑去。
昨夜千闕沒敢叨擾神君大人清淨,提著食盒一步三回頭回了棲雲庭。
她坐在羽翎花下慢邊吃邊想,她的神君大人為何突然不理她了?直把一碗羹並著半盤點心吃了個飽,千闕也沒想明白。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又想了半天,天蒙蒙亮時,這才發覺其中關竅——老頭做了碗蓮子羹,她就說了老頭天下第一好,可神君去救她,又帶她去泡溫泉,她卻隻說了神君真好。
千闕跐溜從床上坐起來,狠狠的拍了自己腦門一巴掌,眼巴巴盼著天亮。
千闕火球一樣落到青梧宮時,羽嘉剛起身。
及膝的烏發由一根白玉的素簪半綰著,如瀑般披散在身後。一身瓷白色素沙大袖道袍壓著雲紋,領上鑲著金色護領,腰間鬆鬆垮垮隻係了根銀絲金線編就的束帶。似是睡的不甚好,她並沒提什麼精神,垂著眼簾慵慵懶懶自寢殿中緩步出來。毫無矯飾的閒散模樣,卻又說不出的尊貴與霸氣。
要死。好看的要死。
千闕哪裡見過神君這般將將睡醒的寶貝模樣,直直站在外殿看傻了眼,胸腔中一顆脫兔似得心臟停跳了幾拍。
“何事?”
羽嘉看千闕這麼一大早衝進殿中,傻愣著也不說話,微啞著嗓音問道。
分明是晨起開嗓的第一聲,如西山清泉爆開的水泡,低沉、鬆弛、扣人心弦。
真真兒要死。好聽的要死。
千闕又哪裡聽過神君這樣微啞的嗓音,胸腔中一顆脫兔似得心臟又胡亂的多跳了幾拍,似是要把之前漏跳的補上。
一顆心,胡作非為的跳著,跳的亂七八糟,總之是不管她的死活。
“嗯?”
看千闕許久未吱聲、未眨眼、甚至未呼吸,羽嘉嗯了一聲再次詢問,聲音拖的長長的,如北山簌簌落下的積雪。
千闕三魂七魄應聲倒地,徒留個空殼子還傻傻站著。
死了算了。
“千闕?”
“怎麼這麼早就來找神君?”青鸞帶著早飯到青梧宮時正看到千闕傻愣愣站著,她一邊詢問著,一邊將給神君準備的食物擺在桌上。
“來吃早飯吧。”羽嘉嗓音依舊懶洋洋的,坐在桌子旁靜靜地看著千闕說道。
千闕緩緩步至桌旁,腳邊似是還拖著她倒地的三魂七魄,走的十分慢。
千闕坐下,看了看羽嘉,又看了看青鸞。
青鸞一副都是尋常的樣子,倒叫千闕心口泛起些酸意來。
青鸞一定是見過神君這個寶貝模樣!
栩無離也見過?老頭也見過?難道就自己沒見過?
千闕嘟著嘴,眼睛一瞥一瞥的望向羽嘉,瞥去的時候是滿心的歡喜,撇回來時又失魂落魄的,竟忘了自己的來意。
“你眼睛怎麼了?是不是沒睡好?”青鸞看千闕眼皮一扇一扇的,一臉關切的湊近她,問道。
“哼~”
千闕低頭喝著一碗粥。
青鸞一大早被“哼”了一聲,覺得莫名其妙,朝羽嘉睇了個眼神,表示詢問。
羽嘉搖搖頭,亦是不明所以。
三人默默坐著,各自吃著早飯。
“神君是最最最好的神君!天上地下、八荒九州、十億凡塵第一好!誰都比不了的好!”
千闕一碗粥喝了小半碗,突然冒出這麼一串話來。
小臉紅潤潤的,嘴角微微翹著,睫毛一眨一眨的,說的虔誠、真誠又赤誠,這些話她踏進青梧宮時就想說的。
青鸞剛夾了個水晶包,壓著嗓子輕咳一聲,覺得自己應該在桌子底下。
羽嘉沒抬頭,眼風也沒動,隻抿了口粥。道袍領口鬆鬆的,一個輕輕吞咽的動作顯得她白皙修長的脖頸更加好看。
“嗯”
半晌,她才回應。
這聲“嗯”來的很慢,似是被主人自心扉中掏出,又在肺腑間浸潤,穿過修長的脖頸,抵達喉間時又含了含才放出來,走了漫長的路,終於抵達千闕耳邊。
青鸞已經在桌子底下了,她的三魂七魄應聲鑽進去的。
有時,稱讚像是透過麵紗的親吻,隻有親近的人才不會拒接。
一個“嗯”字,足以讓千闕覺得妙不可言。
“我給神君做仙使吧。”
千闕脆生生的嗓音再次響起,眼睛直直盯著一側的羽嘉。
她以前隻是有些羨慕青鸞日日伴著神君,如今有些嫉妒了。
“撲哧~”
青鸞忍不住笑了出來。
合著這一大早的衝自己“哼”這麼一大聲,是為著這麼個事啊。
“怎麼著,要嗆行啊?”青鸞找了個凡間的時興的詞衝千闕質問。
“凡間朝堂上都有個左丞相,右丞相,咱們神君為什麼不能有個左仙使、右仙使。”千闕少有的和青鸞爭執一句,姿態擺得很低,但語氣極其鄭重。
“人不大懂的還挺多,神仙和凡間能一樣嗎?仙使又不是靠數量取勝的?”青鸞一個水晶包咬了一半,也不氣惱,悠悠又加了一句:“真是小孩子氣,想一出是一出的。”
千闕平生最討厭誰把她當小孩了,反骨一竄幾丈高。
“什麼小孩子氣,我才沒有想一出是一出呢。難道咱們神君還比不過那凡間的帝王嗎?”她不依不饒道。
小嘴巴巴的竟拿神君壓自己一頭,青鸞吃了個啞巴虧,將眼神睇到了羽嘉那裡,同時喚了聲:“神君~”
千闕也等著羽嘉的回複,連忙放下碗筷,看向羽嘉。
一時間,二人左右夾擊齊刷刷的盯著喝粥的神君大人。
羽嘉依舊氣定神閒的喝著粥,連吃飯都美好優雅的不成樣子。
千闕吞了下口水,又吞了一下,才聽到羽嘉輕聲說道:“吃好了飯就去老頭那裡幫他澆田,那半畝田因著你的一場雪且要好好打理呢。”
“好~”
千闕在羽嘉麵前一向是唯命是從的,乖巧的應了聲好,竟又忘記仙使的事情了。
青鸞正要挑眉得意呢,羽嘉緩緩咽下一口粥,補充道:“都去!”
“是。”
青鸞縮縮脖子應了一聲。
……
菜地在老頭的藥盧邊上,千闕剛到地頭就看到半畝藥苗根根縮著腦袋。
“算你倆小崽子有良心,這是瑤池的水,要一顆一顆精細著澆。”老頭沒好氣的衝著千闕和青鸞囑咐道。
“知道啦,保準澆到您滿意。”
千闕滿月般的笑臉光輝燦燦,看的老頭心情大好,老腰一掐朝地頭的栩無離下棋去了。
千闕看著田裡晶瑩剔透的蕁草嫩芽一顆顆都可憐兮兮縮著腦袋,自知罪孽深重,挽了衣袖兢兢業業的澆起田來,許久才酸溜溜的衝青鸞問道:“你見過,是不是?”
小姑娘的心思如東海海底的繡花針,越發難懂了。
青鸞被問的一頭霧水,提了提眼皮,修養良好的問道:”見過什麼?”
“就是神君那個樣子,早上的時候。”千闕聲音壓的很小,眼神也有些躲閃,似是在說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青鸞反應好一會,好看的五官都縮了縮,才明白過來。
倒也不怪千闕這樣大反應,她第一次見羽嘉著睡袍時也晃神許久,還打翻了茶水。
雖然次數不多,數十幾萬年來倒也見過幾次,青鸞十分尋常的答道:“見過啊,怎麼了,你要剜了我的眼睛不成?”
千闕聞言朝地頭下棋的老頭和栩無離撇了一眼,又壓著聲音衝青鸞問道:“他們也見過?”
“見過!”青鸞想了想才回答,是很確定的回答。
看千闕鎖著眉頭,又補充道:“神君有時休息不好或者閉關不見人的時候就愛穿的隨性些,我也隻見過幾次而已。”
“你是神君的仙使,他們為何也見過?老頭還是個男人。”
千闕怒目瞪了老頭和栩無離一眼,縮手蜷腳在蹲在田間蹲成一個點,手一下一下按著水桶裡的瓢。
水瓢起起伏伏,濺出些水花來,水中的倒影搖搖晃晃,如千闕糾結著的小心思。
“神君受傷那次......”
青鸞被千闕這幅模樣惹的心頭慌亂,不經意間說漏了嘴。
“神君受過傷?”千闕焦急萬般的驚呼出來。
“神君怎麼會受傷的,她不是毀天滅地之神嗎,誰能傷的了她?”千闕半張著嘴巴,眼睛裡盛滿了惶恐和心疼。
青鸞話沒說完就意識到曾被神君交代過此事不能對千闕講的,聽著千闕一連串的問題,正有些惱自己,地頭下棋的的老頭聽到千闕驚呼“哼”了一聲,一雙老手往大腿上一拍,衝千闕大聲道:“這半畝蕁草就是給她醫膀子用的,你現在知道心疼了。”
千闕心口被雷劈中了一般劇痛起來,臉色也有些發白,指尖狠狠的拳在掌心裡硌出幾個月牙般的印記。
後知的愧疚感讓她不堪重負般垂了腦袋,嗓音有些啞:“翅膀還要用藥,神君何時受的傷?竟還沒好嗎?”
“傷早就好了,隻是完全恢複還需時日,不過你也不必擔心,神君何等厲害,任什麼傷都奈何不了她。”青鸞看千闕小臉煞白,眼眶紅紅的,連忙說了幾句寬慰的話消解她心頭的疑惑和擔憂。
“青鸞姐姐,你告訴,神君什麼時候受傷的?如何傷的?”千闕神情鄭重的央求著青鸞。
青鸞最是知曉千闕的性格,關於神君的事情她不問清楚是不會罷休的,眼看是逃避不了,她輕歎了口氣,含糊的答道:“幾千年前了,神君沒說如何傷的,她不說自然無人知曉。”
無人知曉?
千闕信了。
神君不想讓人知曉的,就一定能做到無人知曉。千闕默然的垂下下腦袋,認真的澆起田來。
青鸞確實是了解千闕的,任何事隻要跟神君牽上關係,她總是萬般上心。
知曉了這些草藥是給神君醫傷用的,自責和愧疚湧上心頭,千闕看待這些小藥苗的神情也小心愛憐起來,嗬護有加的給每一顆小藥苗澆著水,半畝田整整澆了大半日才澆完,連午飯都沒顧上吃。
老頭看著千闕虔誠又乖巧的照料著草藥,搖搖頭又歎歎氣,轉身回藥廬給她多做了幾樣愛吃的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