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泉四周幽靜雅致,泉水明淨清透,半掩在白色的霧氣之中。
幾處泉眼汨汨地向上翻起白光閃閃的水花,時有幾瓣不知名的小花飄落其中,點出幾圈漣漪。
千闕置身在這一汪靈氣之中,奔波了一天一夜的筋骨舒展開來,疲憊感像小螞蟻一樣輕咬著她的四肢百骸。
羽嘉抬手施法,在靈泉周圍設了一層結屆,又變了些帷幔將四周擋了擋,才衝千闕道:“去吧,必不會有什麼小獸出來擾你。”
千闕一身的倦意儘被熱騰騰的泉息蒸了出來,腦袋惰惰的忘記了思考,看羽嘉在泉邊設了個茶桌,慢悠悠的煮起茶來,問道:“神君不一起嗎?
羽嘉微抬了頭望了千闕一眼,目光冷冷清清的,複又擺弄著她的茶杯,悠悠答道——
“想的美。”
千闕意識到自己的邀請孟浪又不合時宜,麵上一紅,轉身撥開帷幔朝靈泉走去。
先是摸了摸泉水,又打量了幾番帷帳,看到一絲光都不透,千闕才扭扭捏捏的脫了臟兮兮的衣衫,一步三回頭的朝水中走去。
泉水熱騰騰的,細細密密的暖流自周身流過,千闕頓覺四肢百骸如飄在暖和的雲彩裡,舒服極了。
在靈泉中泡了一會兒,千闕靈台清明了些,越想越有些失望起來。
神君大人在這溫蘊的霧氣中該是何等風采?
千闕晃著腦袋怎麼也想像不出來,大著膽子衝帷幔外羽嘉的方向喊道:“好舒服呀,神君當真不來泡泡嗎?”
沒有回答。
“神君?這靈泉這樣大,我一個人怪沒趣的,一人一半,打水仗可好?”
沒有回答。
“神君專門來救我的,卻因為我沒能泡上溫泉,我心裡會過意不去的。”
依舊沒有回答。
......
茶煮開了,清香四溢,越過帷幔飄到霧氣中。
千闕聞著茶香,一聲一聲的叫起神君來,似是自言自語。
足足叫了十來聲,看羽嘉不理她,她便隻管在水中玩鬨起來。
一會兒如遊魚般嬉戲,一會兒拍弄著水花,一會兒沉入水底,一會兒躍出水麵,鬨騰的不像話。
玩的儘興時還不忘借了靈泉的靈氣施展禦水訣,把泉水如布雨般揚到帷幔外側,遠遠望著倒像是某一世凡塵裡那“引誘著唐僧的小妖精”。
羽嘉也不氣惱,揮手在頭頂設了個涼棚,悠悠的喝著茶。
千闕看不到帷幔外的涼棚,依舊將水往外揚。
一次、兩次、......七次、八次......
羽嘉眼皮都沒抬一下,指尖盈盈閃了金光。
千闕覺得周身的水位略有下降,自脖子降到了鎖骨,轉過身時正發現前方一排西瓜大的水球朝她砸來。
在這林中她施不出仙法,呀呀叫著被水球輪番拍了個結實。
噗~噗~
千闕鼓著腮幫子吐出一串串長長的水線。
“你欺負人?”
她咳了幾聲,衝著帷幔外哭訴道。
“誰欺負你了?”
羽嘉嘴角勾著,語氣故作疑惑的問道。
“神君欺負我,我施不出仙法,神君以大欺小,不!是以強淩弱!”
害怕再有水球砸來,千闕閉了氣息縮在水中,隻露了一雙眼睛在水麵上,眼眸被水汽一蒸,盈盈潤潤,楚楚可憐。
“你施不出仙法,本君又如何施的出?”
“許是這林中哪個淘氣的小靈獸聽聞你要打水仗也想湊湊熱鬨陪你耍玩一番。”
羽嘉嗓音淡淡的,被靈泉溫潤的熱氣蕩了蕩,竟有些溫軟俏皮。
“可是誰家拿西瓜大的水球打水仗啊,哼!”千闕氣鼓鼓的衝著帷幔埋怨。
“可是嫌太小了?本君命它砸個大的,可好?”
羽嘉嗓音揚了三分,眉眼間的壞笑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像個狡黠的孩子。
“倒也不必!嗬嗬......不勞煩神君了。”千闕吃了個啞巴虧。
沒能看神君下水,十分不滿意。又被十幾個水球砸了,更是不爽。千闕鼓鼓囊囊的沉在水裡,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找機會和神君一起泡一次溫泉、打一次水仗。
一連串的氣泡咕嚕嚕自水中冒出又在水麵爆開,似是宣示著主人的決心。
......
泡完溫泉,千闕感覺周身輕快許多,一身的疲乏儘數消除。
走到岸邊時,發現自己的衣服鞋子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擺在一塊乾爽的石頭上,千闕心頭一暖,一定是神君施了法術清潔了一番,在水底時的那口悶氣霎時消散去了。
神君的偏愛總是這樣細微又明確,在輕捏的指尖上,在縱容的衣袖間,在頭頂的紙傘下,在雪人的小痣裡,在冷香的肩頭,在含笑的眼中......
隻要回頭觀望便有跡可循,叫人安心,又叫人想要貪戀更多。
千闕自帷幔中走出,正看到羽嘉單手撐著額頭正在閉目養神。
她一身月色的衣裳坐在繚繞的白霧中,時隱時現,若輕雲籠月;浮動飄忽,似流風回雪。
千闕呆呆看了許久,才靜悄悄挪步坐到茶桌旁。
“先喝口茶。”
千闕剛坐下,羽嘉恰巧抬起眼皮,爾後倒了一杯茶推向她。
“神君可是乏了?”千闕撈過茶杯抵在唇邊輕聲問道。
皓腕經泉水的浸潤,細細粉粉的,如少女腮間的胭脂,透著香甜氣。
羽嘉直了身子看了千闕一眼,一絲訝異匆忙閃過。
她眉梢的紅痕已然消失了,白皙紅潤的額頭下方是濕漉漉的睫毛一眨一眨的。
羽嘉內心思忖著什麼,抬手自千闕眉角撫過。
指尖微涼,與剛浴過溫泉的體溫形成反差,千闕覺得舒爽極了,想要拉過來在火熱的臉上貼一貼。
可是那手隻撫了一下便收回去了,千闕眉間一癢,怔怔的盯著羽嘉:“神君看什麼?我的臉可是沒洗乾淨?”
“劃痕消失了。”羽嘉淡淡的說著,聽起來像自言自語。
千闕也抬手扶了扶眉角,觸感光滑細膩並無什麼異物。
“嗯,一點都不疼了,神君可要再摸摸看。”
千闕眼睛乾淨的如一汪清泉,還是盛滿期待的清泉。
“該回去了。”羽嘉沒有摸,連眼神都收回去了。
千闕又覺得自己眉頭空落落、孤零零的,還不如帶個劃痕呢。
……
千闕跟著羽嘉回到青梧宮時,天已經黑透了。
一眾人都在等著,老頭還特意做了碗甜甜的蓮子湯放在食盒裡保著溫。
“回來啦。”青鸞起身迎了迎,十分關切的將千闕拉至身側仔細打量一番。
“跑去哪裡了?可有傷著?都一日多找不見你人了,神君為了找你也消失了大半日,可把大家急壞了。”
千闕怯生生的躲在青鸞身側朝老頭處撇,見他氣消了不少,嗬嗬一笑道:“誤落到西山的禁林裡迷路了,好在神君趕到把我救出來了,沒並沒有受傷,青鸞姐姐放心,大家也放心吧。”
因著沒遭遇什麼凶險,還泡了溫泉,千闕話語說的風輕雲淡,麵上還喜笑顏開。
一旁的沉默著的栩無離聞言,麵上一驚,著實有些不太淡定的皺了眉頭,一雙虎目眯了眯,將千闕打量一番。
見她神采奕奕、麵透紅光,栩無離道:“胳膊腿都在,能走能跳的,還能笑,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出入禁林都能無事?”
栩無離進過禁林一次,給一隻腿受傷的玄壇虎上藥。當時林中霧氣蒙蒙,數百雙上古靈獸的眼睛隱在林中忌憚的觀望著她,身為開天辟地第一隻白虎,那種壓迫感至今都還還在。
老頭聽到千闕掉落禁林一整日,也是一番後怕,一肚子氣早沒了蹤跡。其實在看到羽嘉消失的時候便知道千闕可能有危險,氣已經消了大半。
此刻也隻是麵上還冷著千闕,“哼”了一聲才道:“一天多沒吃東西了吧,給你做了蓮子湯,東湖新鮮的蓮子熬的。”說著,大開大合的將食盒砸到青鸞手裡。
青鸞夾在二人中間尷尬一笑,接下食盒,打開蓋子便是一碗冒著熱氣的蓮子羹和兩盤小點心,看著香甜可口的很。
千闕餓了一整日,看到吃食吞了吞口水,衝著老頭憨笑:“謝謝老頭,老頭天下第一好。”
老頭聽完,哼哼笑一聲,捋著胡子回藥爐去了。
一張老臉舒展開來,縱橫交錯的皺紋顯得更加無處可藏。
“鬨哄哄的。”羽嘉在一側輕咳了一聲,慵慵懶懶的垂著眼皮道。
青鸞、栩無離十分識趣,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千闕望著食盒裡的蓮子羹和點心,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間愣在原地,咬著嘴唇望向羽嘉。
“吃吧,天下第一好的老頭做的。”羽嘉隨意的靠在榻上,話語說的淡淡的。
千闕是個有時十分聰穎,有時卻十分蠢笨的神仙。
此刻,她竟顛顛兒捧了那碗蓮子羹到羽嘉麵前,喜滋滋的說道:“神君為了救我忙活了半日,神君吃吧。”
羽嘉扶了扶額,起身,又甩了下衣袖,往寢殿去了。
徒留千闕默默蹲在塌前一臉迷茫。
許久,自寢殿傳來一句話。
“本君休息了,你吃完自行回去,莫要饒了本君清淨。”
砰一聲,寢殿的門也被關上了。
千闕一身都是迷茫。
。。。
堂堂神山的神君大人難道是要跟你搶一碗蓮子羹?
兩百年了,你沒活明白。千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