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走進正堂內,徐瀟然就聽見林嘉芙的傳出來的笑聲,裡麵的氛圍顯然十分歡快。
“意表姐也收到帖子了嗎?那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去。”
南音為徐瀟然掀開珠簾,徐瀟然抬眼望去,與一個中年男子對上目光。比徐瀟然記憶裡膚色要更深些,坐在主位下方的男人,徐安此刻正靜靜打量著她。
上首的林老太爺樂嗬地招呼著徐瀟然:“瀟然,快上前來讓你父親看看。”
徐瀟然微微一笑,按照林府這三月來的教導,規規矩矩向林老太爺、林老夫人、還有徐安行禮。
“外祖父、外祖母。”
徐瀟然在心裡做了三遍心裡建設,直視徐安的打量,微微屈膝說道:“父親。”
林老夫人麵上笑意更濃了些,徐瀟然轉向林嘉芙身邊身量與她差不多的藍衣女子。
隻見她頭梳隨雲髻,釵著一支白玉嵌珠翠玉簪,發髻旁恰到好處點綴著幾隻珠花,耳上掛著一對小巧的明珠耳墜,一身淺藍色彩繡團花玉錦衣裙,眉目如畫,氣度從容,正溫柔地看向徐瀟然。
“姐姐。”徐瀟然開口說道。
此女正是徐瀟然的姐姐徐枝意,這三月來她基本非必要不登府,聽府裡侍女常說林老夫人不是很待見她的母親,所以她以往隻遠遠地看著徐瀟然,不曾與徐瀟然正式見麵。
“瀟然妹妹。”還沒等徐瀟然行完禮,她起身直接拉徐瀟然,第一次喊了徐瀟然的名字。
林嘉芙此時在一旁探頭:“還有我。”
徐瀟然自然懂林嘉芙的意思,正經地與林嘉芙互相見禮,笑著喊她:“嘉芙妹妹。”林嘉芙還了一句“瀟然表姐。”
言罷,二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南音伺候徐瀟然入座,位置剛好在徐安身邊,林嘉芙對麵。
徐安看著眼前這個失而複得的小女兒,三月前匆匆一瞥,那時她滿眼的警惕,如今已完全褪去,之前消瘦的臉頰上也有了些肉,可見這段日子在林府是沒有受委屈的,林老夫人確實用心待她。
眾人熱鬨地討論了一陣徐安在南尋關的見聞,說到南尋關那一戰的驚險細節,連林老太爺都心有餘悸,林老夫人捂著胸口說了兩聲“阿彌陀佛”,直言好在菩薩保佑。
緊接著林老太爺詢問回京的打算,徐安略微停頓了一下,看著上首二人,開口道:“嶽父大人,此次我回京,主要想向陛下求個恩典,留京三年。”
這倒是有些出乎林老太爺的意料了,他能猜到徐安想留在盛京,但最多待一年,沒想到徐安開口就是三年。
林老太爺撚了下胡須,語氣不變,“能在京城安定下來也好,正好你們父女二人多年未見,想必陛下也能理解。”
二人心知肚明,恐怕徐安是想趁他還在盛京,將徐瀟然的婚事定下來,徐景策自己的原因,暫時沒有定親的打算,徐枝意卻在及笄前已和中書令嫡次子古鳴年定親,待他出了孝期便可成親。
既說到徐安未來的打算和徐瀟然的終身大事,林老太爺倒是想認真與徐安探討一番,對林老夫人使了一個眼色,林老夫人正有此意,笑著朝身旁的章嬤嬤吩咐,帶徐瀟然姐妹三人去觀賞前幾日她剛得的青花蓮紋八寶抱月瓶。
林嘉芙聽南尋關一戰還有點興趣,眼見話題轉移,已有幾分聽得不耐煩,拉著徐瀟然和徐枝意就準備離開,徐瀟然心知這是支開她們的意思,順從地跟著章嬤嬤起身離開了正堂。
待徐瀟然姐妹三人完全離開後,林老夫人麵上的表情淡了下來,端起手邊的茶水低頭抿了一口,看著眼前的男人,不帶任何感情地開口道:“瀟然的事,不知道你是如何打算的,清若之前為徐枝意與古家結親,你難道還能找到第二個古家?”
林老太爺似乎很不認同林老夫人的態度,出聲打圓場:“子勳自然是為瀟然打算。”
林老夫人嘴角扯起一抹嘲諷的弧度,眼前的中年男人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小小副尉,此次南尋關大捷,論功隻怕還能再往上爬。
不僅位高,甚至還是盛京眾人眼中難得的好兒郎,自從清若逝去後,至今都未續弦,隻一心培養景策,坊間都說他深情。
但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那幾年,清若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隻關注自己的地位,他看不見清若的猶豫,看不見清若的掙紮,看不見清若的痛苦,為了往上爬,對送來的女人來者不拒。
口口聲聲說最愛重的永遠是清若,那徐枝意的出生算什麼?甚至還是一個商戶的低賤女子。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鬨。枝意諧音知意,表達了什麼?他徐安和江曉月相知相守,心意互通寓意嗎?
當年他弄丟了清若唯一的女兒,現在又對徐瀟然彌補久違的父愛,那他之前乾什麼去了。
林家的人都叫她放下這些事情,可她怎麼放得下,怎麼不會遷怒徐安?
徐安自然能感覺到林老夫人對其的針對之意,叉手彎腰又對其恭敬行了一禮,此前初來之際已經行此大禮。
不管他是怎麼惹林老夫人不喜,至少態度給足了林老夫人,林老夫人這才麵色稍霽。
“古鳴年隻有一個,小婿就算再想找,也不能找出第二個。”
聽見徐安的否定,林老夫人歇下去的火氣感覺瞬間重燃,當初若是徐瀟然還在,怎麼可能輪到徐枝意來和古鳴年結親。
且不說古鳴年身為中書令之子的身份地位,樣貌學識,哪樣單拎出來。都是可圈可點。
“如果你不能為瀟然找到一個更好的歸宿,那就讓她留在我們林家吧!”林老夫人冷冷地扔下這句話。
她也不是說氣話,好像林賦比不得古鳴年似的,隻不過論家世如今的林家肯定和古家沒得比,但林賦比古鳴年小了快五歲,與徐瀟然年紀相仿,性情樣貌才華都沒得說,她是真心想留徐瀟然在林家。
林老太爺沒開口,順著林老夫人的話點點頭,這三月來,他著實覺著徐瀟然文靜嫻雅,若是做自己的孫媳婦,可謂是親上加親。
徐安起身重新坐回後方的椅子,他倒是沒考慮過林賦,不過他向來不會拂了林老夫人的麵子,順著林老夫人的話,開口道:“阿賦我也算從小看他長大,我是極滿意的,嶽母大人既然這樣說,不知懷青意下如何?”
懷青是林攜的字。
林老夫人能做兒子的主,但對於林賦本人,卻有幾分無可奈何。林老夫人想起林賦對她說過的話就覺得頭疼,之前她能信誓旦旦地與徐安保證,但如今心中的九分的確信都變成了三分。
林賦對她的決定排斥地太明顯了,不是不滿意徐瀟然,而是不滿是她長期以來對他的專斷,如果徐瀟然真和林賦在一起,她還怕二人因為她生了嫌隙。
徐安一看林老夫人的猶豫神色就能猜到結果,心中微微歎了口氣,放在前幾年,林賦還算勉強令他滿意,但自從清若去世後,這幾年他身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連徐景策都能看出他滿腹心事,更何況他。
剛剛徐瀟然進門那雙不卑不亢的雙眸,那一瞬間,他不知為何,覺得眼前的少女似乎和清若並不相像,林賦和她,實在是不相配。
這次回京,連他都隱約感覺到盛京的風雲詭譎,他並不想輕易為徐瀟然做出決定,南疆關係緊張,北戎虎視眈眈,以及歸來那日鎮國大將軍對他的勸告,他心中忽然間有一個很合適的人選。
思定此處,徐安抬頭,將心中的想法與上首二人開口說道:“不知二老看楚源如何?”
*
徐瀟然在慈雨堂認真端詳眼前的青花蓮紋八寶抱月瓶,不由得再次感歎古人真真是鬼斧神工,這般精細的花紋都能雕畫出來,早知道以前就多去幾趟博物館看看了,圖片和實物真是完全不一樣。
林嘉芙就匆匆看了一眼這花瓶就走開了,她對吃的玩的比這個要有興趣得多,現在已經拉著徐枝意坐在窗邊賞花了。
徐枝意看徐瀟然似乎對這個抱月瓶很感興趣的樣子,溫聲開口道:“瀟然很喜歡這個嗎,我姨娘曾經送過我一個類似的寶瓶,要是你喜歡,我把那個送到你房中,給你插花如何?”
徐瀟然第一反應是,為什麼是姨娘?後麵反應過來徐枝意說的是她的親生母親江姨娘。不愧是江南富商之女,這看起來就很貴的東西說送就送,聽起來真闊綽。
麵對徐枝意的示好,但徐瀟然可沒有拿彆人母親送女兒禮物的習慣,開口拒絕道:“姐姐喜歡還是自己留著吧,我就是單純喜歡看看,過不了兩天就忘了,你送給我那才是暴殄天物。”
徐枝意聽後卻微微笑了起來:“這種東西就是給人用的,你能看兩天那也是它的價值。”
徐瀟然有些意外,沒想到徐枝意居然是真心想送自己的,她正色道:“姐姐說笑了,但那寶瓶可是江姨娘送給姐姐的一番心意,瀟然剛剛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
徐瀟然看著林嘉芙看過來的眼神,麵上帶著幾分揶揄:“要是姐姐真的想送我,還不如送我們喜歡的,帶我和嘉芙一起去醉仙閣怎麼樣?聽說它又出了許多新菜式,不知道有多少人排隊。”
林嘉芙深表讚同,比起不能玩隻能看的觀賞之物,還不如一頓吃的實在,瀟表姐的建議非常好。
徐枝意似乎是愣了一下,幾不可聞地低聲說了一句話:“原來現在更喜歡吃食嗎?”
徐枝意笑著點頭,眸中卻帶了幾分認真:“好,我記下了。”
三人又聊回了之前在正堂沒說完的話題,林嘉芙說她今晨剛剛收到了平陽郡主發來的帖子,上麵寫郡主在盛京的碧波湖周圍建了一座亭子,準備邀請諸位貴女在六月十日遊湖賞花。
徐瀟然猜郡主打算在自己正式回府後再給二人一起發帖,這樣不僅能說明徐瀟然如今已經是徐府的二小姐,也方便許多,畢竟沒有給林府發帖子邀請徐家二小姐的說法。
林嘉芙一說起郡主,簡直滔滔不絕,直呼郡主不僅長得漂亮,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穿上紅衣簡直天女下凡,三大美人之首簡直實至名歸。
忽然想起還有一個三大美人之一的徐枝意和她自認為不輸徐枝意的徐瀟然,她急忙補充:“瀟表姐和意表姐也是大美人。”
這番話簡直令徐瀟然哭笑不得,說得好像她們兩個要去和平陽郡主比美似的。
徐枝意點點林嘉芙的額頭,調笑道:“我們嘉芙再過兩年,也不輸郡主哦。”
林嘉芙被徐枝意的誇獎搞得臉都紅了,自己幾斤幾兩,她還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不過連瀟表姐都笑著點頭,那…她就勉強接受二人的誇讚吧。
“說到這個,我隻見過意表姐和郡主,那個什麼霜華,我聽都沒聽過,也不知道有多美。”林嘉芙撐起臉蛋,看著窗外飛過的彩蝶,隨口說道。
徐瀟然回憶起那一日四時花會的景象,情不自禁和徐枝意對比了一下,好像大家也沒說錯,她們二人都是極美的,不過風格不同,難以分出高低。
徐瀟然沒打算接林嘉芙的話。但徐枝意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沉思片刻後,也未接林嘉芙的話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