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過了好幾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養膘日子,年28那天,申尹終於拾掇自己一回——要去海港赴一個約。
約會對象是她曾經的甲方陳宜,本來在短視頻平台工作,後來被挖到海港電視台當編導,性格火爆的摩登女郎,是申尹現實生活中唯一一個認識的留黛米摩爾短發的女生。
申尹一大早爬起床跨城,下了動車又坐出租,到餐廳的時候感覺自己能吃一頭牛。
燒鵝飯、西多士和凍檸茶都是必點了,申尹還在蝦餃和鳳爪裡猶豫的時候,陳宜給自己點了份辦公室三明治套餐,申尹正好在菜牌上看到這道,跟陳宜確認:“你就吃這麼點?這個套餐裡隻有一個三角三明治一個煎蛋一杯茶而已啊。”
“夠吃了。”陳宜擺擺手:“年紀大了代謝差,稍微多吃點就胖。”
申尹看眼她突出的鎖骨,那裡都能養魚了:“你好像離胖還很遠。”
“一點都不能鬆懈的,開了口子就刹不住車了。”陳宜講話調調很不像北城人,很慵懶,吐字也不方正。
申尹突然想起萱萱說的那句,好女人多如牛毛,好男人鳳毛麟角。好像確實女人更有約束自己的毅力,陳宜今年34歲,渾身無一絲贅肉,睫毛刷的又卷又翹,但外貌隻是她不值一提的一個優點罷了。
申尹對於任何她做不到的事都是敬佩的,你讓她少吃飯,下輩子也做不到。她真好奇:“不吃不餓嗎?你每天工作時間那麼長。”
“BB,不是隻有食物可以給人提供能量的,不吃飯我可以吃彆的。”
“吃什麼?”
陳宜眨眨眼:“吃男人啊,吃一回還可以倒減300卡。”
“哈!”申尹捧場的笑了一聲。
吃完飯陳宜提議去免稅店逛逛,申尹想起趙琳的麵霜好像快用完了,欣然接受這個安排,但女人真進了免稅店,哪裡會隻買一樣東西,腦子裡想著麵霜,腳卻往彩妝區走。
申尹正在彎腰去看一塊新色眼影的時候,臂彎裡陳宜的手一陣抖:“我靠,申尹,快看,極品!”
申尹差點磕到櫃台上,直起腰順著她的手看過去,脖子後的汗毛都豎起來,居然是李赫!
她怎麼會在千裡之外的海港碰見李赫?
她原地徒勞的轉了一圈,發現並沒處躲,隻好往陳宜背後靠:“我看見了我看見了,你彆指了。”
陳宜眼冒精光,對著身長玉立的男人上下打量,看夠本了才發現申尹貼在自己背後,疑惑道:“你乾嘛呢?”
申尹說:“我不買了我們走吧。”
陳宜會過神來,興奮到不行:“你認識那個帥哥?你們有故事?天啊!”申尹見她聲音越來越大,直接拖著她往外走,陳宜跟她對抗,兩個人原地擰著,悶不吭聲兩臉通紅。
申尹簡直想遁地鑽走,她不明白為什麼陳宜看起來精瘦卻力氣這麼大,不得已說實話:“姑奶奶,求你了,我前不久剛被他拒絕,我現在真不想跟他打照麵。”
“天哪!”陳宜壓低聲音連說好幾遍天哪:“什麼故事?到底什麼故事?”
陳宜是個肉食享樂主義,浦吧的時候什麼風格的男人都見過,海港這邊酒吧裡不一定都是玩咖,襯衫扣到頂來應酬的草食男也有,聊得多了,她自覺很有看男人的眼光。
剛才一打眼看到那個男人,優越的身高和麵孔,穿著黑色T和衛褲,薄薄的衣服被寬闊的肩骨撐滿,眼神是下落的,整個人溫爾的氣質在喧鬨的免稅店辟出獨一份的角落,明明是成年人的骨感輪廓,麵龐卻有少年人的清洌。
帥,很帥,酒吧裡你肯為他開貴酒博他一笑的那種帥。
但比帥還有趣的是什麼,是你有個挑剔的朋友喜歡這帥哥,還被拒了,被拒了之後碰著對方還像老鼠碰著貓。
那這個帥哥就不止是帥這麼簡單了。
陳宜任由申尹把自己拖出店外,正打算好好盤問一番,公司來了電話有急事喊她回去,陳宜簡直氣急敗壞了:“非得是現在?”
申尹鬆一口氣,推著她趕緊離開,陳宜邊走邊說晚上要跟她打電話詳談。申尹看她出了旋轉門,撓撓頭,又往免稅店回去,趙琳的麵霜還沒買呢。
接近年邊,免稅店裡人很多,擠在人群裡,心跳也能被掩蓋。申尹在櫃台裡穿梭,遠遠的又瞟一眼李赫。
他提了滿手的購物袋,跟在一個婦人身後,婦人仍在不停的從櫃台上拿起商品,略微側過臉來的時候,精致的眉骨和鼻子和李赫如出一轍。
李赫的媽媽?
申尹拿了麵霜給櫃員開票,免稅店裡有兩個收銀處,她繞去遠一點的那邊,眼睛卻時不時錨過去,李赫媽媽手裡的單據已經又加了一遝。
申尹隱約覺得不對勁,取回麵霜和銀行卡,她卻沒有離開。
她在免稅店已經晃蕩了快二十分鐘,李赫居然完全沒發現,倒不是說她一定多有存在感,但李赫明顯不在狀態,雖然一直跟在他媽媽身後,兩人也幾乎不交談。
心頭有一絲疑問纏繞,申尹無法置之不理,她稍微退往暗處,抱起手臂觀察。李赫媽媽拿的東西又多又貴,三千塊的麵霜一下拿了四盒,除非送人,否則根本不可能用的完,李赫埋頭買單,手裡的購物袋多到誇張的程度。
李赫媽媽終於逛累,他們離開的時候申尹跟了上去。
免稅店正對麵有家有名的下午茶,可以俯瞰整片蔚藍海灣,申尹眼看著他們進店,等了會兒才往裡進。
多幸運,李赫背後那桌是空的,中間還用綠植做了隔斷。
申尹在前台點好餐,才坐到位置上。剛一落座,就聽到李赫媽媽說:“他現在怎麼樣,新家庭新生活過得很舒心吧。”
安靜了幾秒,才聽到李赫回答:“每年都問,我的答案都一樣,我不知道,我沒回去過。”
申尹微微愣住,李赫的聲音像在雨裡淋過,又冷又疲憊,她從沒在李赫的話裡聽到過這麼差的情緒。
“你不回去是什麼很有道理的事情嗎?你放任彆的女人占住李家女主人的位置,如果她努努力,你爸這個年紀又不是不能生育了,我以為你回國是你終於懂事,結果你還是分不清利害關係。”
這回李赫沉默。
他媽媽又問:“你現在住哪裡。”
“在北城大附近租了一套房子。”
“租?”李赫媽媽沒有拔高音調,但她的詫異和不認同都在這一個字裡表達出來了:“你是不是腦子不清醒,你讓你爸給你買啊,你非要讓他把錢都留給彆人你才滿意是嗎?”
“李赫,你看著媽媽,你是媽媽這邊的嗎?你怎麼什麼事都不跟媽媽商量呢?你非要讓彆人好過,非要讓我心裡難受是嗎?”
“你回去就去找你爸,讓他在北城大附近給你買套房。”
申尹的餐送到,檸檬氣泡水和提拉米蘇,她垂眼看著,提起勺子又放下。
背後李赫媽媽的聲音已經開始帶著怒意:“你怎麼不說話,這就是你對我的態度嗎?你爸爸對不起我,你也不想管我了是不是。”
“不是。”
“今天我買的這些,你記得找你爸爸要錢,這都是他欠我的,他不給你我就給他打電話。”
“…好。”
安靜了一會兒,可能是李赫媽媽在吃甜點。
詭異的沉默要從隔壁桌蔓延到申尹這裡,兩個人背靠背坐著,她甚至都聽不到李赫的呼吸。
再開口,李赫媽媽還是沒忘記剛才的話題:“你回去就讓你爸給你看房,你聽到沒。”
李赫沒回答。
“你聽到沒,回答我。”她聲音突然往下壓,裹在喉嚨裡滾了兩聲,好似在威脅。
李赫不得不說:“我不想這樣。”他頓了頓又說:“上次我給你推薦的心理醫生,你有去聊聊嗎?”
又安靜了。
但緊接著,盤碟碎裂聲響起,服務員們急匆匆跑過去,混亂中是李赫的聲音:“不好意思,她不小心,麻煩算下賠償。”
服務員折身去往吧台,又拿過來一條毛巾:“先生您擦擦吧。”
狼藉又嘈雜,還有李赫媽媽明明很情緒化卻裝作很文明的聲音:“我有病?你才有病李赫,你連心疼自己的媽媽都做不到,你就是個叛徒,媽媽離婚的時候讓你留在李家,看住媽媽的位置,結果你呢?背著我聯係了出國,你隻顧著自己高興,在美國逍遙快活十年!你為什麼回來,你要是這個樣子,你不如永遠彆回來。”
申尹想捂住李赫的耳朵,或者乾脆捂住自己的。朗朗晴日下,她感覺自己被丟進了一個沒有氧氣的罩子裡。
事情是她想的那樣嗎?
在高三那年,李赫爸爸找了新人,媽媽拋棄了他,他一個剛剛高考完的學生,迷茫又無助。
那天在天台,她走上去的時候,李赫倚著欄杆往下忘,他在想什麼?
而她又做了什麼,她無法對彆人承認,但她自己難道不知道嗎?在那個李赫總離她很遙遠的最後學期,無數個夜燈照亮的夜晚,隔著三五成群的同學,她總是能看見吳詩意不遠不近的跟在李赫身後,一起走出校門。
她嫉妒,她憤怒,她委屈。
她拾起暗戀當遮羞布,掩蓋自己對李赫沒有道理的占有欲。
但凡她多珍愛李赫一些,那麼久沒見,她就該問問他過得好不好估分估得怎麼樣。但凡她有良心一點,就不該在他找來家裡的時候,比起給被強吻的李赫一個解釋,更擔心被喬言看見。
在這個沒有氧氣的罩子裡,申尹不斷的縮小,變的乾癟,變得失焦。
李赫他們什麼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