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尹應該是小龐送回家的,外套給她脫在沙發上,妝也幫她卸乾淨,內衣可能還是不好意思下手,申尹穿著鋼絲內衣和T恤睡了一晚上,肋骨和頭一樣突突的疼。
她是真喝懵喝斷了,就記得自己肚子漲的跑了五六趟廁所,一回桌邊又有新的一輪酒,但做老板的,年會要是逃酒,那就太跌份了,明年工作還怎麼開展。
起床燒熱水,拿出奶粉和嬰兒米糊,要吃點暖的養護養護胃。開吃的時候照例點開微信查看訊息,眼睛掃過去,愣住了。
那個灰色頭像怎麼浮起來了?
手指點進去,本來就宿醉的腦袋雪上加霜,像對準後腦勺來了一棍子,直打的她眼冒金星,那裡居然有個時長二十七分鐘的通話記錄!
淩晨兩點!二十七分鐘!
手指插進頭發裡,恨不得一使勁兒扯兩把下來,她想,冷靜冷靜,好好回憶下,到底說什麼了。
…
想不起,頭發都真的拔下來兩根,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再使勁回憶,胃裡就洶湧起來,衝進廁所吐了。
吐著吐著就捂著臉喘,倒也沒哭,沒必要哭兩回,這回主要是丟人,她知道自己的,比較矯情比較嘴硬,打電話說的話不會好聽。
但也就這樣差不多得了,她要是因為李赫不肯跟她好,就攻擊他傷害他要跟他老死不相往來,那讓喬言在中間怎麼做人。
衝了馬桶再刷牙,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哪怕浮腫也細膩潔白的臉,鹿一樣的眼睛,她是很美好的,隻是跟李赫不對頻罷了,罵他就罵他了吧,罵完這頓就結束,不糾結了。
就像李赫說的,整理整理。
誰還不會整理了。
她眼下就得整理飛惠曲的行李箱,惠曲現在還有二十多度,短袖T恤太久沒穿得再洗一道再裝箱。
她設置好洗滌,給喬言發消息:【晚上哪兒見?】
【涮羊肉?】
【可以。】
本來頂著浮腫的大臉和宿醉的頭疼她是不想化妝的,但吃完東西緩了緩,她改主意了,她今天必須化得很犀利!
喬言這個狡猾的女人,不會以為她把她腰上的淤青忘了吧?
申尹拔出眼線筆,對著鏡子細描,長長的拉出一道像鐮刀似的黑線,看起來犀利又狠辣,口紅選黑管小辣椒,塗完滿意的抿抿唇。
下午去公司接著處理點雜務,路過秦姿瑤辦公室的時候看見她臉色如常的敲打電腦,折疊度奇高的臉沒有半點酒後的疲態,申尹不可置信的敲門:“你現在到底喝酒什麼量啊?”
“可以喝死三個你。”
申尹比了個大拇指。
六點準點下班開車去涮羊肉店,慶春路上一家老字號,門掩在爬滿綠植的鐵柵欄中間,黑楠木的招牌上幾個燙金草字“順祥羊肉館”,走進去彆有洞天,開了天井的館子,露天吃熱騰騰的涮羊肉,麻醬裡有韭菜花和腐乳,人齊了才給上沸騰滾燙的辣椒油,滋滋冒響。
喬言晚到幾分鐘,屁股剛挨著板凳,瞅見申尹的妝容和表情,彈簧似的跳起來,作勢要離開:“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今天是cos甄嬛傳的局。”
申尹沉聲:“坐下。”
喬言哎了一聲,老實坐回去,雙腿把手夾著,像準備聽訓的小學生。
申尹一邊往鍋裡夾羊肉一邊說:“說說吧,怎麼搞到一起去的。”
這個“搞”字就用的很雙關,喬言的耳朵一下紅了:“就尋常男女那樣。”把爆水管那天的事兒描述一遍。
“他小姑一直就住你樓上?”申尹也覺得太巧了,這誰看都得誇一句有緣,但頓了頓又說:“你是才知道,他也是才知道嗎?”
喬言保持著謙卑的姿態:“這個我就不清楚了申大人。這個重要嗎?”
怎麼不重要,他要是早知道你就住他姑姑樓下,之前半年絕口不提那可就是太嫌棄你了。
申尹吸口氣,沒把這句話說出來,隻是嘲諷的說:“他是怎麼肯紆尊降貴跟你滾床單的,之前不是消息都不愛回嗎?怎麼手指是斷掉的小兄弟是建在的是嗎?”
喬言聽出來了,申尹的火氣已經轉移到了齊思鳴身上,她就悄咪咪把背挺直,語氣裡也帶上一絲討伐:“誰知道呢,男的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吧,早知道我這麼有性張力,我之前多餘給他發那麼久短信。”
“他什麼意思呢現在?談戀愛呢你倆。”
“沒聊過,我年底太忙了,他來學校找我吃過兩回飯,但也不興在食堂裡說這個吧?”
“就吃飯?吃完飯呢?”
“第二回吃完又睡了,然後我就喊他最近彆來了,睡不好太耽誤上班了。”
申尹舀辣椒油的動作頓住:“喬小言,你兩會不會有點太自然了。”
“那不然呢?”喬言從鍋裡撈肉:“我沒有那種一定要賦予意義的情結,其實我能感覺出來齊思鳴挺想跟我談談,但我覺得聊不聊都一樣,他可以把我當他女朋友,他也可以不當。隻要這份關係是一對一的,安全的,彆的我都不在意。”
喬言腦子裡記著李赫的那句話,就算是一個對的人,也不一定可以發展一段對的關係。
那麼乾脆就不要去定義,降低期待,心就會很安全。
申尹和喬言在某一點上是一致的,她們都不會去乾涉對方的情感生活,哪怕申尹不太明白喬言的心態,她也完全能以開放的態度去接受。
於是問起一個更好奇的問題:“怎麼樣,好嗎?”
喬言湊近,眼神裡一本正經:“第一回一般,第二回是真的好。”
“哪兒好?持久度?技巧?”
“踏實,踏實肯乾,有一下是一下,沒有虛的。”
申尹哈哈大笑,把齊思鳴說的跟老黃牛似的。她看喬言,眼睛裡亮晶晶的,真好,喬言是快樂的,兩人舉起茶:“敬踏實肯乾的齊思鳴!”
幾大筷子羊肉下肚,又掰了烤餅丟進嘴裡,喬言才想起關心申尹的事兒:“你跟李赫是不是不太順。”
申尹沒立刻回答,又往自己碗裡加一勺辣椒油才說:“這事兒沒有順不順,隻有行不行。”
“那行不行呢?”
申尹想起那條短信,搖頭:“估計不太行,暫時不想聊他。”
喬言就又提起杯子:“行不行的都留再這一年,放完年假回來一切都是嶄新的!”
申尹笑起來,杯子磕到她杯沿上:“期待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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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尹的航班在隔天下午,早上起床拉開窗,雪花又在飄。對麵的綠化帶已經是霜白皚皚,她泡了杯熱茶又站回窗前,細細觀摩飄灑的雪花。
剛開始做創意的時候,她也經曆過想點子想的要吐的陣痛期,專業不對口,也沒有相關經驗,甚至客戶的brief都不能做到全麵理解。
抽煙把指尖都熏黃了,腦袋裡還是一片空白。
徹夜失眠,頂著油膩的頭發在大街上遊蕩,申尹想象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攝像頭,天是怎麼亮的?天亮的時候天空顏色是如何變化的?晚歸的人是怎樣的神態?下雨的時候天空會有星星嗎?
隨身帶著錄音筆,把每一個畫麵每一縷聲音都記錄下來,再疲憊的回到家,把這一切文字化。
就是這麼慢慢磨,磨出了今天的申尹。
現在你給申尹說廣告裡要有天空,她命名為天空的文件夾裡有幾千段文字。你說要拍口紅,她命名為顏色的文檔裡有數不清的顏色描寫。
後來縱想忙起來,屬於自己的時間變少,她也不再像個流浪漢一樣滿街亂溜,如今想起,竟還有點懷念。
有一次秦姿瑤在一旁看她翻文檔,突然問:“怎麼沒有叫夏天的文檔,我看春秋冬都有。”
申尹當時笑笑沒回答。
茶還沒喝完就涼透了,申尹收拾好杯具垃圾,拖著行李箱打車去機場,午飯在機場解決,上午還在飄雪的北城,下午到了炎熱的惠曲。
下飛機第一件事是去廁所裡脫掉保暖內衣和外套,雖然機場裡有空調,但透過落地玻璃透進來的陽光看一眼就發燙。
趙琳和老申在接機口脖子伸得老長,趙琳新燙的卷頭跟地標似的,申尹一眼就看到,衝他們揮手。老申把塞不進行李的厚羽絨接過去,笑得露出一口牙:“閨女又漂亮了。”
趙琳說:“快,家裡煲了湯。”
也是不知道大灣區這邊是有什麼魔咒,北方人來了也愛上煲湯,老火燉著,涼瓜加排骨,一年四季都要下火去濕氣。
老申的小平房帶小院兒,買在離海不遠的村裡,不是那種白沙海灘的海邊,是那種灰色嶙峋石頭的小海灣,遠看不錯,走近了海腥味很重。
申尹喝過湯,挽著趙琳去遛彎,她換了長袖T和短褲,鬆鬆垮垮洗到軟的長袖,手一抬就掉到胳膊肘,趙琳看不得這樣,給她挽好幾層:“你直接穿短袖不行嗎?”
“長袖防曬嘛。”申尹左看右看,發現新開了一家副食店,撒嬌道:“給我買冰棍兒吃。”
趙琳不是那種囉嗦媽,少吃冷的少吃辣的這種話她從不說,人生短短數十載,稱心活就行,她買兩根冰棍,和申尹一起嗦。
很快走到海邊,今天天藍,海麵也就透亮,風裡有腥氣,但不臭,聞起來反而很舒服。
申尹對著海麵吃冰棍,眯起眼睛數海浪。站了好一會兒,突然問:“你們年後什麼時候回北城啊。”
“四月,清明要給你姥姥掃墓。”
“噢…”海邊蟲蠅多,申尹原地跳了跳,趕走一隻小腿上的飛蟲:“你那些閨蜜們早兩年還給我介紹相親,這兩年怎麼沒消息了。”
趙琳奇怪的看她一眼:“你怎麼好意思問的,以前阿姨們給你操心你總是找借口不去。”
“可能年紀到了,結婚再說,但確實有點想談戀愛。”
“那我讓她們幫你看看?”
還是有蟲子趴在腿上,申尹蹦蹦腿,嘴裡說:“回吧回吧,蟲子太多了。”又沒搭腔相親的事兒。
惠曲的天氣是濕潤中帶一點熱烘烘的燥,特彆容易讓人犯困,申尹回家就貓進了臥室裡睡回籠覺。
老申在院子裡剪小蔥,趙琳拿水過去給他,嘴裡偷摸說:“咱閨女好像情緒不高。”
“怎麼說,我看還行啊,能吃能睡的。”老申也把聲音壓低。
要不說男人的眼睛都是長著充數的呢,趙琳努努嘴:“我就是能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