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風著涼類的感冒都恢複的比較快,第三天的時候申尹就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了,一起走的還有她的姨媽。
早幾年創業的時候熬夜熬得多,酒也喝得多,這兩年姨媽量特彆少,兩三天就算完,她想著等過完年,得找個中醫開點藥調理調理。
身體恢複好,心態也就變得平和,她點開手機,晚了兩天去謝李赫的那趟外賣。
李赫很快回消息,說不客氣。
申尹想了想,又去催中介重新約時間看房。中介似乎永遠在線,馬上說明天就能再約上。又接二連三的發了些新更新的房源過來。
經濟不好,大家工作的都很努力,申尹切回李赫的聊天頁麵,發現還有一條消息漏看,李赫問她感冒好點沒。
申尹突然就想試試,她回:【沒有,嚴重了些,剛量體溫快38度了】。
發出去後手機丟一邊,她累積了很多工作郵件沒回,起身去了電腦前。
大概回到第四封的時候,門鈴被按響,申尹轉頭看了一眼,繼續在鍵盤上打字,這是一封跟國外品牌總部的回函,她英語水平商務中堪堪夠用,要是被打斷一會兒又要想半天。
門鈴最後幾下響的急促,她敲下回車發送,剛從椅子上站起,門口傳來滴滴的按密碼聲,李赫推開門進來。
申尹本身就正對著,她把李赫的每一絲表情都看的清清楚楚,剛進門時眉頭緊蹙,看見她好好站這兒之後才鬆開,眼下表情恢複了一貫的平和,但頭微微側向一旁——這是有點生氣了。
申尹不吭聲,但惴惴兩天的心,此時突然鬆快飄飛起來。
她率先認錯:“對不起,我剛在回一個郵件,就差最後兩行了。所以沒及時給你開門。”
李赫不說話,踢掉鞋子往置物架那邊走,估計是要拿溫度計,申尹連忙又說:“燒更厲害了也是騙你的。”
李赫站住,回身來看她,臉色整個冷淡下去,下頜角的那顆痣顏色深的要發黑。
他說:“為什麼這樣做?”
申尹咬了咬嘴唇,說:“我想你來。”
客廳裡很安靜,落針可聞,她的話也說的很清楚,可李赫的表情毫無波瀾,平得像申尹書桌上的紙鎮,沉默半晌,他褪掉外套掛到餐桌椅背上,對申尹說:“我借個洗手間。”
申尹在他關門之後垂下頭,用手撣了撣睡衣上不存在的灰,然後又用手指撓了撓額角。
不回答本身就是一種態度,某種程度上,她這是被李赫拒絕了一次。但本該降臨的窘迫尷尬都沒來到,隨著洗手間裡的水聲響起,反而一切更曖昧。
實在是李赫的言行過於南轅北轍。
她的腦袋一直在思考,但目前還沒有什麼結果。而且她有種清楚的預感,如果她直接去向李赫討要答案,他也不會理會。
李赫在某一個範圍裡縱容她,又在她更近一步的時候拒絕她。
可是。
難道他以為她會氣餒嗎?
申尹轉頭回了臥室,換上前天那件沒派上用場的針織裙,氣墊在臉上拍拍,又打了一圈水光腮紅。
再回到客廳,李赫視線落下來,很輕微的,申尹捕捉到了停頓。她走上前,好像這幾天什麼都沒發生,語氣輕快:“我要出去取一塊印泥,你陪我去嗎?”
李赫在她笑臉上探尋的看了兩眼,然後點頭,又說:“多穿點,外麵很冷。”
申尹就又去加了一條羊絨圍巾,加絨的到腳踝的大衣還有黑色的雪地靴,整個人從頭到腳的裹住。穿好之後回頭看著李赫,眼睛鹿一樣眨:“這樣行嗎?”
李赫還真就審視一遍:“行。”
申尹笑一聲,兩人一起去搭電梯。按電梯鍵的時候,她手臂擦過李赫的衣服,一陣摩挲,若有似無的香味把申尹包圍。
她輕輕吸吸鼻子,李赫的味道變了。
多了一股尾調,濃鬱的要蓋過前中調,是千花萬樹的麝香味。
雷克薩斯在北城裡轉了幾道彎,最後停在一個巷口前,申尹泊好車,說:“裡麵不讓開車進的,我們走進去。”
李赫下車看見路標,槐花路,他又往巷子裡瞥一眼,然後不清不楚的笑了一聲。
申尹也不覺得臉熱,理直氣壯的說:“笑什麼。”
在網紅景點這個詞還沒問世的時候,槐花路就已經是北城出名的地界了,名叫槐花路,卻種了一條街的櫻花,冬櫻粉嫩柔美,顏色像莫科多粉沙灘,延綿倒掛在半空。
這個時候正開花,情侶約會首選。
隻是兩個人來的太早,現在還沒什麼人,李赫手插口袋裡,抬步往裡走。
市政把這裡劃成觀光街道,不讓新商業入駐,但你要是十年前就在這有個小鋪麵,那也不會趕你走。申尹確實訂了塊印泥,但原本取貨日期不是今天,她也是剛才換衣服的時候靈光一閃。
兩人肩並肩,踩著昨夜被風吹落的柔嫩花瓣,誰也沒說話。
偶爾申尹借看櫻花的由頭抬頭看一眼,他褐色的痣都像粉色雲朵上的點綴,伴隨著他走路輕輕晃蕩,到底拿什麼比喻比較恰當呢?啊,她想到了,像蒲公英落到溫水裡,沾濕了又融化。
李赫眉目舒展,步伐愜意,一直在四處欣賞。
申尹不由得問:“你很久沒回北城了嗎?”
李赫垂眼看她:“很久,但沒久到不知道槐花路。”
申尹眨眨眼,好似沒聽懂他拆穿她,往前快走兩步:“印泥店就前麵。”
沒想到更大的滑鐵盧就藏在印泥店裡,老師傅推了推眼鏡,語氣不善:“說好了一個月就一個月,你想要快的去文具店裡買。才過一半時間就來催,都不夠抽藕絲的。”
申尹摸摸鼻子,自知理虧,又說還要訂幾塊送海外客戶,老師傅翻了翻本子,說:“那要等三月了。”
“可以可以。”申尹掃碼付款。
收好手機回頭,李赫正彎腰看幾塊陳列的藕絲印泥,店鋪窄長,兩側懸掛著幾十幅裝裱字畫,木製的豎牆板,豆丁大的小吊燈隔五米一盞,木門上吊著蘇繡暗紅底的門簾,要不是櫻花瓣從簾子下被風卷進來,此處倒像到了江南小鎮。
申尹走過去,側身彎腰陪他一起看,幾塊印泥顏色深淺不一,李赫取過旁邊試用的印章,蘸了一下。
申尹說:“這個手工藕絲印泥,浸水不化,火燒留痕,夏不滲油,冬不凝固。拿來送禮,海外的客戶全都愛不釋手。”
李赫聽了,勾唇一笑。
申尹被他笑的心癢,又輕聲說:“你聽到沒,師傅罵我。”
李赫研究自己按下的那方印,嘴裡說:“老師傅們都不喜歡趕工,難怪他不樂意。”
印泥師傅年紀雖大,但身體硬朗耳聰目明,此時哼笑插嘴:“你看看,後生多講理。”
申尹嗔李赫一眼,站起身子,先跟師傅道彆,再筆直出了門。
背後散漫的腳步一直跟著。
申尹其實沒生氣,就是做個嬌氣樣子,天知道她根本不是這樣的性格,但隻要碰上李赫,她就很愛發嗲拿喬,看他會怎麼應對。
“申尹。”李赫喊她。
“乾嘛?”
“你圍巾裡落了花瓣。”
你看看,他多會,申尹壓住自己上翹的嘴角,臉埋在圍巾裡回頭,見他手舉著,要拈不拈的樣子。
申尹一下跳到路邊的圓樁上,小石墩子不很高,但也能讓申尹從上往下的俯視他:“我一會兒自己摘,不用你幫忙。”
李赫無可無不可,手插回口袋裡。
這時一陣風刮起,送來冷清的香氣和簌簌的落花,眼前粉影掠過,就像下了一場粉色的雨,好一會兒風靜止,才看到李赫頭上也掛上了花瓣。
申尹不像李赫,她才不打招呼,立刻伸手去摘。手撫上花瓣覺得觸感柔嫩,她忍不住搓了搓。花瓣輕軟,手一碰就往下落,她的手指去追,最後觸到了李赫的耳廓。
槐花路的櫻花這麼有名,實在是因為顏色漂亮,放在中國傳統色係裡,叫“盈盈”。
周邦彥有句詩:“膩頸凝酥白,輕衫淡粉紅”。講的也是這番顏色。
申尹的指尖仍在碾那枚花瓣,她視線下移,落到李赫的耳廓,不禁想,也該讓周邦彥看看他皮膚裡冒出的這點粉,還有他如繁星般的眼睛,也許詩人文高,能寫好這夜幕幽花。
申尹本來在微笑,用表情來掩飾自己此刻的逾矩,偶爾有幾下,她指尖點在李赫冰涼的皮膚上,李赫不退不閃,鬆了鬆脖子,和她對視。
申尹的笑漸漸就落下去,她眼神快速劃過花瓣,自己的指尖,和李赫的耳朵麵頰。突兀的,她手指鬆開,花瓣輕飄飄掉落,落地成泥。
申尹又盯了李赫一會兒:“我以前很討厭聽男人說一句話,覺得很裝很自大,但今天我居然也想這麼說…”
她微微彎下身子,長發從圍巾裡垂落,李赫的視線追過去,果然看到頭發被風帶著拂過他胸口。
李赫正想退後一步,就聽見申尹說:“你真的是我的muse。”
就在剛剛那個瞬間,申尹頭疼了好幾天的唇膏創意有了靈感,眼下她胸口的洶湧甚至無關男女情愛,紛雜的思緒得以一絲靈光,她感到難以言喻的舒暢自如。
從上往下看,李赫站在如煙花泥裡,被衣服包裹的寬闊肩膀,側過頭時脖子上拱起的經絡,以及現在聽到她的話掀起的狹長眼角。
任何時候,他都在誘惑她。
她想更傾下身子,想更靠近些,但她尚有理智,也記得自己落半圈的原因,隻是她還不死心,近乎呢喃的問:“我不能吻你,對吧?”
她人站在石墩子上,身體又往前傾,搖搖欲墜的站不安穩。
李赫麵色清淡,修長手指握住她的手肘,引著她走下來,再順手把她圍巾上的花瓣摘掉,然後才闔下眼,對著她的眼睛,溫和但肯定的回答她。
“對,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