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尹呼吸很沉,腦袋歪在靠背上,眼睛看著李赫進進出出。
他燒了開水,拿出杯子衝洗,藥盒裡各自按劑取量,再端回茶幾上。申尹抱著毯子看他彎腰,又聽他說:“涼一會兒再喝藥。”
申尹想喊他坐,但他一返身又鑽進廚房,攪了一碗米糊給她,申尹覺得臉熱,她口味獨特,喜歡吃嬰兒米糊,香甜又果腹,但總歸成年人有這個愛好略微羞恥。又想這米糊她塞在掛櫃比較裡頭,他居然這麼快摸熟了。
申尹端到手裡,才發現他還在碗下墊了紙隔熱。
她闔下眼,勺子遞進嘴裡的時候都在笑。
吃完小半碗米糊,腦袋清醒了些,再去看李赫,發現他今天格外英俊,上半身穿了件一看就質地綿軟的白色羊絨衫,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是是一件沒見過的駝色外套。
後知後覺的想起他是隔了半個小時回的電話,於是問:“你從哪裡來的?”
“和高中同學吃了個飯。”
申尹眨眨眼:“我不知道你在高中除了喬言和林棟還有好友。”
“算不上好友,同桌過一段時間,上次吃飯林棟發了朋友圈,她看見了。”
真的是吳詩意。
申尹剛才升起的那一點自得凝在半空,明明此時四肢百骸都痛,但仍感受到心口被刺的那一下。
她掛起微笑:“你怎麼知道我的地址和密碼的?”
“問了喬言。”
“嗯,”申尹打了個嗬欠:“好晚了,你要留宿嗎?有客房。”
李赫撐著沙發看她一陣,搖頭:“不了,你吃了藥我就走。”
申尹就不再說話,眼睛盯著裝水的馬克杯,等到熱氣不再翻湧的那麼凶,她撈起藥和杯子,一口灌了下去。然後看向李赫:“藥吃完了。”
正巧李赫有電話進來,他眼睛撩一眼申尹,一隻手接過杯子,另一隻手按通話:“你好。”
“後天嗎?我可能需要問一下喬言,我還沒跟她提過這件事。”
“你妹妹?當然可以,客隨主便。”
他又講幾句,語氣漫不經心的,掛了電話低頭按手機,申尹猜他在給喬言發消息。
申尹從沙發上站起身,把椅背上的外套拎起遞給他,臉上笑著的:“今天謝謝你。”
李赫消息發完抬頭,就看見她快把大衣伸到他臉前,睡衣衣領還歪歪斜斜,發絲纏成一團粘在頸窩裡,整個人卻站得筆直。
見他不吭聲,又把衣服往前遞一截:“太晚了,你該回去了。”
李赫微微啟唇,最後卻沒說話隻是笑,接過衣服,轉身往外走。大步流星的,門關的利落。
申尹家的門買的升級防盜,很厚重一扇,關起來“哐”的一聲砸得她渾身一抖,她喘了幾口粗氣,才發現厚厚的珊瑚絨睡衣都快被她汗透,走進臥室裡拿出一套乾淨的來換,脫袖子時不知道哪裡擰住,好幾下脫不下來。
她猛地一用力,外套直接摜到地板上。
心裡那股氣終於泄了點出來。
瞧瞧李赫,回國還沒半個月,高中暗戀的女同學就找上門來,新認識的女孩兒也已經等在後麵的飯局裡。花團錦簇,一刻不得閒。
虧她自己沾沾自喜,以為得天獨厚,孰不知跑圈跑到半中央,裁判說,因為你先前犯規,算你落半圈。
她咬緊後牙,忍著後腦勺痛矮下身勾起睡衣,昏沉沉的換掉,倒進床裡的時候腦袋裡想,王八蛋喬言,聽說她病了也不來看一眼。
喬言實在是冤枉,她這邊現在才是亂糟糟,樓上的住戶水管漏了,她家的牆皮都泡的浮起來,水簾洞一樣。
喬言性格獨,雖然教工樓住的都是同事,但上到各科院下到行政部門,哪有都認得清的,她一貫不搞遠親近鄰那套。氣衝衝的上樓,一個小老太婆開的門,細眉入鬢,發髻梳的規規整整,開口卻犟的要死,說自己侄兒馬上來,不讓小姑娘進門幫看。
喬言聽她說侄兒,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閃過,又覺得好笑,哪有這麼巧。
懶得跟她掰扯,喬言回家取了工具,不容置疑的頂開老太太:“您是買的房吧?我是租的,我等不了您侄兒來。”
所以齊思鳴進門的時候,就看見喬言頭發被噴的全濕,海藻一樣貼在後背上,身上寬鬆大T套打底,也儘數濕透。袖子挽到手肘,白的發膩的小臂卻有堅實的肌肉線條,擰扳手的時候隆起一長道,漂亮的像雕刻。
他小姑坐在沙發上,不知道是生氣還是怎麼著,嘴巴抿的平直,抱著手臂坐得跟有人上門檢查儀容儀表一樣。看見他進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說了句:“你怎麼來這麼慢!”
喬言聽見聲音,頭都沒回:“彆過來,快弄好了。”
齊思鳴不聽,還是踩著一地的水漬靠近,彎腰往櫃子裡看,她換過水管,還用膠管套住了連接處,乾淨利落。
喬言看他被水浸過的皮鞋,又往上看見他西裝革履的打扮,西裝褲裡的腿又長又直,活像誤入負一層貧民窟的鐵達尼克號甲板上的貴客,她視線又轉一圈,頗有種做苦工得報酬的感覺。
又突然想,居然真是他。
她之前埋頭苦追他半年,一句沒聽他提過他有個姑姑在北城大任職。
可能也是怕她套近乎,順杆上爬。
喬言又拿扳手緊了緊螺帽,確認擰到底了,站起身來,望一眼小老太婆,還端坐在沙發上,道歉的意思沒有,道謝的意思也沒有。
那她也沒話要說,直接拎著工具走出門去,門都不幫她關。
她渾身濕透,尋思估計隻能認倒黴,人一獨居小老太太,也不可能真跟人計較。正拿鑰匙開門,聽到背後急促的腳步聲,心裡嘖一道,覺得麻煩。
但轉過身來語氣卻很客氣:“齊隊,還有事?”
齊思鳴人高馬大,靠近的時候樓道裡的月光都被他堵住,聞得到他身上有一絲輕微的酒氣,不難聞,被古龍水的味道中和掉,他語氣誠摯:“我看看你家,有什麼損壞要賠的,我們這邊都賠償。”
喬言一想,是這個理,開門請他進來,隨便他看,自己去給申尹打電話。
結果撥了兩遍,都沒人接。
她轉了轉手機,打消了要去看一趟的念頭,彆去了碰上李赫,壞申尹好事。
轉頭看齊思鳴,還在廚房裡細細查看,偶爾拿出手機拍照。她不打擾,進房把濕衣服換掉,又拿電吹風吹頭發。
二十分鐘過去,頭發隻吹了個半乾,她拿毛巾隔在肩膀上,出來催促:“齊隊,還沒看好?”
“客廳裡的頂上和牆麵也有點泡起來了,都要重新刷。”齊思鳴搬了凳子站上去,頭都快要頂上天花板。
喬言不說話,其實有點麻煩,她本來租的就是老房子,牆麵早就發黃了,你把廚房和客廳漆新的,回頭整個房子陰陽臉一樣。
但轉念又一想,漆工來了她加點錢整個重裝就是,於是張口說:“嗯,你看著辦。”
齊思鳴拍了拍手從凳子上下來,剛才摸到一手牆灰:“那就全屋重漆吧,你得找個地方住一陣子。”
喬言頓了頓,還是說:“行。”
她語氣實在敷衍,好像多說一個字能要命一樣。齊思鳴抬起眼看她,目不轉睛,銳的跟釘子似的。
喬言被他看的擰起眉頭:“齊隊,我說可以,你看著辦,你可以走了。”
齊思鳴一整晚被拉到頂的領帶勒得胸悶,他爸好友今天生日,在國賓會所辦宴,爺爺一大早就在家發脾氣,不滿意他爸跟這些經商的朋友過從甚密,他爸又不屑一顧,自認為政大於商,自己隻是賞臉。哪曉得真到了地方,幾個叔叔把他圍住,這個介紹侄女,那個介紹親閨女,也沒誰真當他是個不可攀的高枝,他耐著性子陪了好幾杯酒,度數不低,燒的心火直湧。
濕噠噠的喬言和漏了一地的水都沒讓這火小半分,反有愈燒愈烈的趨勢。
他本來沒打算問,打算爛在肚子裡,讓這一篇這麼揭過,但喬言這態度,他就不想忍了,上前幾步逼近她:“你朋友把我微信刪了,你知道怎麼回事嗎?”
齊思鳴身上氣勢太盛,那是刀尖戰場上滾出來的,喬言平時天不怕地不怕,此時第一生理反應也是往後縮。
但心理上她不怵,她隻是想,這話問的,好像你真不知道怎麼回事似的。
喬言不喜歡彎彎道道:“不止她刪了你,我從去美國到現在也沒再給你發過一條消息,齊隊想不明白為什麼?”
齊思鳴不作聲。
喬言隻好替他答:“我不追你了,大家以後就是職場上偶爾見一麵的關係,申尹沒必要留著你的聯係方式了。”
這話不留情麵,齊思鳴眉頭下壓,他是那種劍眉星目的長相,情緒越起伏臉龐越英俊,喬言心裡吹了個口哨,稍作欣賞之後再次問:“還不走嗎?”
齊思鳴感覺自己氣的耳朵發鳴,他壓低身子,好似動物要撕咬,聲音又低又啞:“又不喜歡了?”
喬言從這句話裡嗅到了危險信號,還有點彆的什麼,她有點不自在,覺得好像被人指摘。
但她更難忍受的是齊思鳴非要把他那張臉懟那麼近,他媽的,當她唐僧嗎?
喬言迅雷不及掩耳的伸出手,掐住齊思鳴的臉,她比一般姑娘手勁大,掐上去又放鬆些:“齊隊,我不想追你不耽誤我想和你睡覺,今天你要是再不走,你就彆走了,咱兩好好交流交流。”
齊思鳴的臉在她手掌間一陣發青,最後狠狠撥開她,人也退後兩步,他一瞬不瞬的盯著喬言,似乎要在她的厚臉皮上挖出洞來,好一會兒,呼吸和眼神都平靜了,說出的話就又拿腔作態:“那我聯係好施工隊再給你消息,喬老師。”
說完轉身出去,門也不給她帶一下。
喬言對著空蕩蕩的門呆住,一句太小氣卡在喉嚨裡,半晌歎口氣,認命的去關門。
手挨上把手的時候,樓道裡又傳來腳步聲,從下往上,又沉又快。
其實喬言是有機會關上門的,但她愣了愣神,手心裡還未散去的觸感麻痹住了她。
就這麼一恍神的功夫,去而複返的男人箍住她的腰,手肘把門掀上,連抱帶拖,輕而易舉的把喬言摜到了床上。
齊思鳴的西裝都已經落到了地板上,喬言還在想,她得說點兒什麼。
比如你不用這麼坐我腰上壓著,我不會跑;又比如那個教職員工每學期都發的計生用品就在床頭櫃裡,但我不知道保質期過了沒;再比如麻煩一會兒輕點,彆把我弄疼了。
但最後她說:“你膝蓋壓著我衣服了,我沒法脫,你起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