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寒假跟開玩笑似的,一共就七天,隻讓大家潦草過個年。
趙琳做主,讓倆孩子出去放鬆一天,塞了張紅票子趕出去看電影。兩人茫茫然去了影廳,結果新上映的國外動畫片正紅火,連個邊角座位都沒得剩。
喬言沒什麼興致,把其他影片的海報都看了一圈,說:“不看了吧,找個地方吃炸串去。”
兩人從商場頂樓往下坐電梯。
申尹無聊的無處打量,就見前麵站著一對叔叔阿姨,扶梯上也摟在一處,嘴貼臉頰的講話,蜜裡調油似的。
她剛想跟喬言打趣,卻看到喬言的表情很冷漠。
有時候她倆之間不需要把話說出口,喬言已經猜到了申尹想說什麼,她反問:“你覺得他們像夫妻嗎?”
申尹飛快的又看了一眼,正巧看到叔叔的手在阿姨的腰間不輕不重的捏了一下,申尹皺起眉頭,一股油膩的惡感從背脊上升起,但這個年紀的她還不懂自己的不適從何而來。她猶猶豫豫的說:“也不能確定不是啊。”
喬言冷笑了一下,沒說話。
商場附近有小吃一條街,如果待的晚點夜攤都出來會更熱鬨,兩人就打算著隨便點幾根炸串蹭座,挨到攤子都出來再大快朵頤。
老板問醬料要什麼辣度,申尹看了一眼喬言一直陰沉沉的臉,喊了兩碟特辣。
炸串的油香是一種形容不來的濃鬱厚重,金燦燦的麵粉裹著香腸和雞爪,鮮肉串嫩的彈牙。隻是醬料的顏色看起來不妙,紅的極深。
申尹蘸了一點試在舌尖,立刻滿臉冒汗,叫老板開玻璃瓶汽水。
喬言總算被逗笑,不等老板來,她兩步去冰櫃裡拿出一瓶飲料,筷子一壓起開瓶蓋遞給申尹:“你逞什麼能啊?這碟不要了你再叫個微辣上來。”
“我不是聽說吃辣的刺激一下,壞心情都能變好嗎?”
喬言也拿筷子去試:“我沒心情不好。”她倒能適應這辣,而且覺得很痛快:“隻是最近在思考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
“你說,愛情到底是什麼?它是什麼大赦令?是什麼免死金牌嗎?”
申尹從來沒聽過喬言討論愛情,她愣住:“你這是什麼論調?”
“我就是覺得,人得給自己的選擇負責任吧,你比如…比如我媽,她自己沒答應跟我爸結婚嗎?那個時候鋼廠結婚的人才有買房資格,我媽民營企業銷售員,她就算不愛我爸,她是不是也是看著有房這個條件嫁的?她得沒得到她想要的?結果我都上小學了,房子不是稀罕東西了,她一轉眼要愛情去了?這追求就高尚?就越過其他一切條件了嗎?”
申尹有些奇怪,喬言怎麼突然又提起方美薈。
喬言舔了舔嘴唇,似乎想說的話還沒說完,但也隻能說到這,她搖搖頭:“大人其實挺自私的,但平時不這麼教我們。”
申尹默默吃了一口肉串,突然說:“是李赫家的事兒嗎?”
晚上回家洗過澡,申尹脖子上圍著毛巾坐在書桌前,發梢低落的水珠砸在大腿上。她拿出手機按進和李赫的短信界麵。
那裡空空如也,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下午喬言沒回答她,她垂下眼睛,回避了申尹的問題。
有記憶以來,這好像是第一次。
但這個反應也坐實了申尹的猜想。
其實就算平日裡李赫不說,大家也能看出來他生長在一個優渥的家庭裡。校服是統一的發放的,但手表和鞋子能畫出經緯線。李赫英語很好,口語連詞時自然又好聽的語調,同學們好奇問起,他說自己初中三年都有去英國參加名校夏令營。
這樣的家庭,也要以醜陋的方式分崩離析了。
申尹說不上什麼感覺,她心疼李赫,這份心疼又隔著山高水遠。空白的短信箱是山,手機旁邊擺著的還沒背的曆史題是海。
都還不是時候,到底什麼時候才到時候?
她拎起毛巾捂住臉,狠狠的搓了幾下,把腦袋拎起來靈醒靈醒,手機丟進抽屜,重新拿起曆史書。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申尹被爸爸哄著喝了一小口白酒,辣的猛咳,趙琳哈哈大笑,趕緊給她倒杯水。
漱口兩道,那股酒精味兒還在口腔裡,申尹氣哼哼得坐到電視前,對著春晚剝橘子吃。接近零點的時候,手機裡拜年短信劈裡啪啦的響起,跟外麵的鞭炮似的。
申尹拿起手機,挨個挨個的回,回到後來神遊天外,鍵越按越慢。
點進那人短信頁麵,還是那麼空。
申尹又掰了一瓣橘子塞進嘴裡,酸甜的汁水在齒間炸開,她抽出一張紙慢慢把手指擦乾淨,慢悠悠的打字過去:【新年快樂】。
消息發完手機丟到一邊,刻意不去看,電視裡開始放《難忘今宵》,趙琳特彆喜歡這首歌,在廚房裡邊收拾邊跟著熱唱,申尹去幫忙把她塞滿的垃圾袋打結放到家門口,又回沙發上把最後幾個節目看完。
她正對著雜耍節目嘖嘖稱奇,喬言的電話打進來。
“申小尹,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今年我們許同一個願望吧,人多力量大,希望你考上理想的大學!”
“那就借你吉言。”
“我明天要跟我爸回鄉下走親戚,要住幾天,咱開學見!”
申尹對著話筒親了一口:“玩得開心!”
掛了電話她又等了等,才點進短信箱,此時又多了很多條拜年短信,她往下劃拉幾道,才看到李赫沒有回消息。
開學後第一天的中午,申尹興衝衝的去食堂,結果又隻看見林棟和喬言。
她實在忍不住,開口就問:“李赫呢?”
喬言搖頭:“不知道,反正沒來。”
結果放學的時候遠遠看見李赫順著人流出校門,申尹快走兩步,又猛地停了下來。
喬言說,李赫跟學校申請隻下午來,上午的自習時間他要在家裡過,學校本來不同意,但李赫的媽媽也來了,說家裡環境更安靜,午餐也能吃的更好。
學生家長都這麼說,學校又能有什麼辦法。
申尹聽完,問:“那你還來學校嗎?”
喬言說:“我也不來了,我想報托福班。”
申尹哦了一聲,沒再說話。
最後那半學期跟做夢一樣,喬言不在,李赫不在,時間變得沒有滋味。
當然,時間也不需要有滋味,它隻需要按部就班的被你揮霍,黑板上的倒計時是視覺,老師的叮嚀是聽覺,申尹越睡越少,腦子被題擠的發麻。
有時候兩節課間,前一個老師剛踏出去,後一個老師就已經進門,趕耗子似的喊:“抓緊時間把廁所上了回來。”
申尹上完廁所洗手的時候,模模糊糊的想,今天是禮拜幾來著?
隻有很偶爾,在放學的人潮裡,她看見那個高挑的,拋拋灑灑的身影時,她會振奮一下。
像生出嫩芽的枝椏,碰巧遇到一陣風。
天氣又由涼轉熱,倒計時寫到最後一個數字。
申尹被父母送進考場,趙琳的叮囑情深意切:“彆有壓力,平常心。”
申尹點點頭,捏著自己的文件袋走進考場。接受自己人生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伴隨著紙上沙沙謄寫聲的,是窗外不止的蟬鳴。
考完最後一場,申尹隨著人群往外走,伸長脖子四處張望,一眼就找到了那個人,他身形高挑,旁的人擋不住他。申尹不好意思的朝身邊人借過,努力往前擠,結果文件袋不小心掉到地上,等她撿起再抬頭,已看不見李赫的身影。
趙琳迎上來,申尹被她抱在懷裡緊緊箍住,不住的問想吃什麼玩什麼。
申尹剛想回答,突然一個小拉炮在眼前“嘭”的一聲飛出數道彩帶,喬言從趙琳背後冒出來,發出從沒有過的高聲尖叫:“祝賀你考完啦!!!”
申尹頂著滿腦袋的彩帶驚喜的笑,剛才那點小失落,很快煙消雲散。
全體學生考完之後放假三天,再回學校估分。申尹本來以為自己會昏睡三天三夜,結果生物鐘還是讓她在早上六點半醒來。
她躺在床上長舒一口氣,還是認命地起身。
六點半的夏天,有溫熱的晨風,爸媽還在睡,她抽出一本《仲夏夜之夢》躺回床上讀。
這本她買了很久,但一直沒讀過。
翻開扉頁的時候,她突然想起李赫,他和李赫的每一次交流,好像都是在仲夏,伴隨著被高溫折射的空氣,滴落不儘的汗水,毒辣灼燒的體感的,是她不想被人知曉的,猛烈的心跳。
她對李赫的記憶,是夏天。
而夏天又來了。
估分那天不用穿校服,申尹早早起來選衣服,挑出一條白色吊帶蕾絲邊的連衣裙,裡麵搭了一件天藍色的短袖T恤,頭發披散著,像一隻天鵝落在清粼粼的蔚藍湖麵。
文科和理科分占了兩個大階梯教室,短短三天,同學們變化不小,有的女孩兒頭發染成奶茶色,引來其他女生圍觀。平時都不敢光明正大的拿手機出來,這會兒成群結隊的交換號碼。
章悅跟申尹坐在一起:“申尹,你披頭發好漂亮,跟平時像變了個人。”
“真的嗎?”申尹捋了一下掉落的發絲,其實她熱的慌:“謝謝。”
章悅剛想再說點什麼,老師進教室彆上麥,讓所有人安靜。
上午的答案對完以後,氛圍微微下落,兩個小時前還在嘰嘰喳喳討論新衣服新發型的同學們,有幾個悄悄紅了眼眶。
申尹對自己的答案還記得很清楚,語文英語估分結果不錯,她看向章悅,後者的表情也明顯比較安心。
章悅起身:“今天我爸媽送我來的,說中午在外麵下館子,我不能和你一起吃了。”
申尹本身也另有打算:“好。”
出了教室,她沒有往食堂走,而是一層一層往上走,去媒體樓的天台。
早上出門的時候,她給李赫發了消息,約他中午在天台見。
這次李赫回複了。
他回了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