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言是個講義氣的，沒獨攬人情，把東西往李赫懷裡一扔：“送你的禮物，水乳我送的，剃須刀申尹送的。”

申尹腦子裡閃過那剃須刀不到300元的市價，閉了閉眼，連忙說：“這個不算，我回頭再給你補個彆的。”

這種話，熟的不熟的，也就當個客氣聽聽，李赫卻眼神轉過來，應了聲：“好。”

在走廊強烈的白織燈下，李赫的眼睛尤如寒星點墨，一眼就能使人心慌意亂，申尹腦袋空滯，幾乎就要開口問你昨天撤回的那條信息是什麼意思，但考慮到喬言在一邊，又硬生生的咽下去。

三人一起下了停車場，喬言的車是國產紅旗，她特喜歡那種嘎嘣脆的硬線條，申尹略微落後兩步，看李赫跟著喬言往紅旗的方向走，就掂了掂手裡的鑰匙，去開自己的車。

把手機剛卡進支架裡，喬言的定位就發過來。申尹定睛一看，立馬一條語音回過去：“36公裡？吃什麼要去那麼遠？”

喬言的回答理直氣壯又狗腿：“李赫愛吃魚的嘛，那邊有個人工水庫，現殺了做，鮮的要死，我都跟老板打好招呼了。”

申尹惡狠狠地回複：“最好是真有那麼好吃！”

車子開了將近一小時，開到最後都是黃土道，輪胎左右搖晃，全靠車前燈照亮。申尹心疼自己剛做過保養的愛車，後槽牙直磨。

喬言後車燈閃了兩下，然後停在一處開闊處，申尹了然，大概這就是“停車場”。她左右張望，沒看到任何餐館的影子。

熄火下車，坡道上的冷風呼呼直刮，申尹抱著手臂跳腳：“在哪兒我天！你確定是這嗎？”

“錯不了，還要往上麵走點兒。”喬言招招手，在前麵帶路。

申尹對天發誓，如果今天約她的是其他任何一個人，她都會消失在對方的社交圈裡。但這是喬言，她隻好一邊嘟囔“不好吃你就死定了”一邊跟上去。

申尹體質不差，一年到頭生不了幾次病，但就有兩樣，夏天出汗厲害，冬天怕冷風吹。

眼下把自己環抱住，手掌夾在腋下，身上密不透風，腦袋和脖頸還是涼嗖嗖。

李赫走在她前麵，他如今一米八四的身高，又是上坡路，沒有路燈的昏暗野道上，申尹的視線範圍裡隻有他的手肘和背部。

她吸了吸鼻子，本來此時該想點話題，但腦子好像凍成一坨，手往口袋裡摸，隔著衣服去按壓暖寶寶，可惜時間太久，早已失了溫。

再一抬眼，李赫就在麵前了，且正對著自己。

申尹差點迎麵撞上，急忙刹停腳步。

她抬頭想問他乾嘛突然停下，可眼神對上，喉嚨裡就啞了火。

李赫的背後，月亮掛在樹枝上，亮而皎潔，四下好像很安靜，但仔細聽又有很多聲音，風刮過枝椏，蟲吟穿過草叢，明明也沒有離開城市太遠，但夜空中有幾顆星格外明亮，像碎鑽耳釘按進了藍色絨布，奢侈品一樣，清高又誘人。

而這樣夜幕下倒映的李赫，也像奢侈品一樣。

臉色清清淡淡，眼神沉而黑亮，本來戴在頭上的針織帽現在拿在手裡，一頭短發和冷清的輪廓不相符的雜亂。

他抬起手，把帽子往申尹頭上戴。

申尹屏住呼吸，感覺一股熱源一下衝到臉上。

他手指溫熱，雖然極力避免，但整理帽邊的時候還是會刮過申尹的耳廓，連著耳朵也一並蓋住，又撈起申尹的衛衣兜帽，抽繩拉緊，再打上蝴蝶結。

手腕就在申尹的臉頰旁，散發出淡淡的，那股夾雜著海洋和草木皂香味的氣味。他側彎下頭檢查係繩時，溫熱的呼吸惹得她睫毛飛顫。

整個過程都很安靜，方才嘈雜的聲音都消失了，兩個人被丟進真空裡，申尹偶爾頂住快爆開的心跳看他一眼，都隻看到他低垂著眼睛一絲不苟的模樣。

做完這一切，李赫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才直起身子，轉身快走兩步，跟上了喬言。

申尹卻在原地站了會兒，才緩緩的跟上去。

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竟真有一家水庫魚頭農家樂，上坡一段之後一拐彎，柳暗花明的坐落著一間寬敞明亮的自建房。

七八張桌子坐的滿當，滿屋勾人食欲的香味。

喬言上前報上預約的電話，老板引他們去角落裡一桌，又拿出餐牌來加了點青菜。

魚頭做麻辣的，魚身做番茄的，一魚兩吃。

喬言此刻才注意到李赫的帽子戴到了申尹頭上，呀了一聲：“你冷啊？”伸手來抓她的手，又奇怪道：“你手很燙啊。”

她何止手燙！她全身燙！由裡到外的燙！

申尹連忙岔開話題：“你怎麼找到這家店的。”

喬言一副說來話長的表情，但總結到最後就一句話：“我們實驗室裡有個廣東仔。”

粵語區的人，對農家樂的執念可以放得上人生追求前五。申尹立刻想起自己幾年前去廣東出差，品牌方商務組組長本身還是個愛好吃喝玩的拆二代，硬是要申尹她們多留一天，信誓旦旦的說要帶她們“食餐勁”。

那個時候的申尹還對廣東人這最高規格的禮遇沒有概念，很是尊重對方的穿著齊膝裙和矮跟小皮鞋赴席。結果車越開越荒，一路開進深山老林裡。申尹都有報警的念頭了，他終於找到那家“山卡拉走地雞”。

三個小時，申尹沒為一隻雞趕過這麼遠的路。

她到現在都記得那個在公司裡西裝革履的組長先生，指著那隻雞對她不停安利：“你睇下D雞皮，有幾靚！”

該說不說，一聽是廣東人的安利，申尹心安下來，這一趟不會白跑了。

但等魚真的上桌，熱騰騰的香氣撲麵而來，申尹一筷子下去，還是覺得美味遠遠超過預期。

她看一眼李赫，果然他嘗了一塊番茄魚之後，沉黑的眼眸茲的亮了起來。

申尹輕輕笑了，對喬言說：“這家店真好吃。”

喬言驕傲的擺了擺頭：“那當然，我的品味。”頭一轉看向李赫：“李赫同學，你覺得呢？”

李赫點頭：“嗯，好吃。”

李赫的手機放在桌上，此時畫麵點亮。顯示有一條微信進入。李赫隻掃了一眼，手上去夾下一塊魚，魚還沒到碗裡，又進來一條。

喬言忍不住了：“剛在車上你手機就響個不停，你不回一個嗎？”

李赫搖頭：“不熟悉的人，申尹的同事。”

申尹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麼同事。

李赫用食指把手機朝她推過來點，正好又是一條消息。

萱萱：【圖片】。

“啊…”申尹摸摸鼻子：“我們公司的這些小朋友是這樣的，比較打直球，打擾到你了嗎？”

李赫沒說話，隻是用食指把手機又拖回去。

喬言聽出端倪，大感吃驚：“李赫你才回國幾天啊，就已經有桃色新聞了嗎？申尹公司可全都是漂亮妹妹，哪一個啊？”

“萱萱。”申尹替李赫回答。

喬言眯起眼回憶，並不能從記憶裡撈出個人來和這個名字對上號，但她仍不肯放過李赫：“什麼時候？什麼地點？你怎麼做到的？你才回國一周啊！”

李赫把筷子放下，掀起眼皮睨了喬言一眼。

他的散漫勁兒從不惹人生厭，但若端起樣子輕飄飄的看人，那股散漫就生出一股倨傲，壓得彆人心虛。

何況喬言此時正處於自降身份給他當小弟的境地。立刻手做拉鏈，把嘴巴合上。

申尹拿勺子舀番茄湯喝，眼神瞟過自己的手機。猶豫要不要給萱萱去條信息。

倒不是心眼小拿老板身份壓人，李赫是自由的，她歡迎公平競爭。隻是李赫給萱萱微信多少因為申尹，而他顯然無法招架熱情主動的千禧一代。

博主們年紀雖小，但個個人精，撩撥起人來，火候老辣，張弛有度，彆看她微信一條一條進來，申尹篤定，必然是可愛的表情包居多，言辭純真爛漫，俏皮得宜。

讓你找不出角度拒絕。

誠然李赫未必想拒絕，但申尹也想好意提醒萱萱，降低一下發信息的頻率會好些。

她還沒想好措辭，李赫就閒閒伸出一根手指，按住語音鍵。

應該是對方在無限迂回之後終於問了他在乾嘛。

他的聲音像石子投進清泉裡：“在和申尹吃飯。”

申尹和喬言對視一眼，後者挑了挑眉毛。

萱萱很快回複，美麗的少女順杆上爬，立刻跟著把信息模式從文字切換成語音，但李赫不會點公放，這種程度的紳士是基本修養，他轉換成文字，看了一眼。

“嗯…”這次他按住語音鍵的時間有點長：“吃完就很晚了，就要睡了。”

申尹一驚！後脖汗毛倒立！耳朵細密的麻癢起來！她飛快地看了喬言一眼，喬言卻在讚許地點頭。

什麼東西？她腦子當機了一秒。

然後她很快反應過來。

這是不同的社會經曆帶給她和喬言的截然不同的反應，雖年歲漸長，但在男女交往上循規蹈矩的喬言隻覺得李赫在描述客觀事實，她認同李赫知道抬出申尹來讓萱萱知難而退，也認同他借口說要休息謝絕更多打擾。

但這話落在網紅生態圈的申尹和萱萱耳朵裡。則完完全全是另一個意思。因為趕到魚莊耗時太久，時間上感覺在吃宵夜，而吃完又要睡，標準獵豔流程。

果然，對麵安靜了下來。

申尹相信，是永遠的安靜下來了。

萱萱不會忌憚和申尹公平競爭，但前提是大家都未得手。如果申尹和李赫已經有什麼，她腦子壞掉了去挖大老板的牆角。

以男女關係的相處方式作為標準來劃分生活經曆的話，顯然喬言和李赫才是一國的。李赫按滅了手機，因為終於可以專心品味鮮美魚肉而表情鬆快，整個人又懶懶散散起來。

申尹低頭吃魚肉，以掩蓋自己因方才的驚嚇而混亂的呼吸，以後她要少陪小朋友們去夜場，她的腦袋現在太不純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