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有個小插曲。
申尹碰見了公司的一個美妝博主，女孩活潑開朗，老遠就嬌滴滴的打招呼：“申總！”
“萱萱。”申尹微微坐直身子，嘴角的笑容調整到漂亮又客氣的角度。
“好巧啊申總！好久沒見了！你今天好漂亮！”恭維話總是不要錢的，況且萱萱不是不真心，把難得碰見的大老板從頭誇到尾，視線一轉看到申尹對座，萱萱落珠似的讚美停頓了下。
但很快接上，語氣賊兮兮：“帥哥也好帥，申總你有情況哦～”
申尹語氣如常：“這是我老同學，你可不要去公司瞎說。”
萱萱笑眯眯：“要不是我本來就知道，還以為申總你是影視學院畢業的呢，同學這麼帥的。”
誇第二次了。
申尹的笑容更甚，卻沒接話。
她成天跟這些小姑娘打交道，對眼下的節奏不陌生，女孩兒們肆意大膽，熱衷於把每一個優質的男性放入魚池。
無可厚非的事情，每一個優秀的個體都是社會共通的財產，年輕漂亮又有事業的女孩子，更是所向披靡。
申尹抬手喝了一口檸檬水，看著萱萱轉過身，撩了下頭發，禮貌地問：“申總的同學您好，我可以加一下您的微信嗎？”
李赫放下叉子，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亮出二維碼給她，萱萱似乎被這順利鼓舞，眼睛一下點亮，邊掃邊問：“謝謝您！您怎麼稱呼？”
“李赫，雙赤赫。”
申尹無聲的，陰陽怪氣的學了一道嘴。
她就知道，無可無不可，這就是李赫。
萱萱進退有度，見好就收，加上微信就回到了自己桌上，申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她回到座位以後興奮又大力的拍打同伴的手臂，又狠狠的朝申尹這邊指了幾下。
同伴立刻伸長脖子朝這邊張望，前後搖晃幾道還是看不見李赫的臉，申尹讀懂了他的嘴型：那麼帥嗎？
申尹叉了一塊牛肉丟進嘴裡，狠狠的嚼了幾下。
她氣鼓鼓的吃完，氣鼓鼓的硬要買單，氣鼓鼓的把李赫送回酒店。
實在是沒忍住，在李赫下車的時候問了一句：“你也不問問人家加你微信乾嘛，你就加？”
李赫扶著車門回答：“是你的朋友不是嗎？”
申尹氣呼呼的一腳油門飆射出去。
但第二天中午，前台微信上滴滴她，說有個跑腿外送，讓她告知取件碼，申尹卻托著下巴回複了自己在哪間會議室，讓前台放跑腿小哥上樓。
跑腿小哥推開會議室的門，申尹好似不知道似的，翹著二郎腿問：“誰送的啊？”
小哥看向手機訂單：“李赫先生。”
“噢。”申尹起身去接，咖啡還是溫熱的，她高興的謝過跑腿小哥，再一路飄回自己的座位上。
氣歸氣的，白食也是要吃的。
她掏出手機拍照，剪裁調色之後發布朋友圈，配兩個字：好喝。
秦姿瑤敲敲桌子：“李赫是誰？”
“高中同學。”
秦姿瑤被逗笑：“我們兩十八歲嗎？高中同學找跑腿給你送一杯咖啡？”
“是的，我的高中就是這麼有同學愛。”
秦姿瑤假笑了一下，又敲敲桌子：“年底我們大豐收，各種頒獎典禮太多了，阿禮你聯係下租車行，幾個大的慶典還是租好點的車。”
助理阿禮點頭。
秦姿瑤又翻開眼前的報表：“獎是不少，但商務沒什麼大的拓展啊，四季度廣告費較去年有下滑。”
申尹抬眼看了一眼秦姿瑤。
商務組長無奈的說：“大環境不好，品牌都在削減pr費用，Alin她們今年粉絲都漲了幾十萬，廣告費幾乎沒有提，反而Alin覺得到手的錢配不上她現在的粉絲數。”
“大品牌不肯給錢，小牌子更願意鋪量，今年開始中等量級的KOL處境尷尬。”
秦姿瑤的眼睛還粘在報表上，半晌一笑：“男生的數據倒都還好一些。”
男色時代，男博主連著女博主的飯一起吃，稍微靈醒點兒，就能掙的盆滿瓢滿。
申尹也看到了鄭皓元的報價和收入，確實成長速度驚人。
一個小時後，秦姿瑤喊了散會，然後沉默的坐在座位上。
申尹等人都走光了，才開口說：“經濟形勢不好，博主們內容雷同，僧多粥少，這是早晚的事情。當初我就跟你說，不要簽那麼多人。”
“頂尖最有能力的那一群都是自己單乾，我們mcn公司，沒有最優質的，要是連體量都沒有，怎麼去談商務？”
“尾大不掉，姿瑤。”
“又不發底薪，人多也拖不垮公司，你把你手裡那幾個管好 ，維持好縱想的格調，融資能談下來，都好說。”
申尹手底下有三個直係由她管理的博主，兩個旅遊博主，一個情感博主，縱想最高端的廣告都在他們手裡。
申尹動了動嘴，最終什麼也沒說。
她和秦姿瑤已經吵了太多回了，雙方都疲憊又忌憚。
申尹大學的時候，在校內網弄了一個公眾號，分享自己的讀書心得。
她看書葷素不忌，古典名著讀得，地攤文學讀得，皆是咂摸有味，感慨良多。
一開始隻是自己記錄，但那個年代先吃螃蟹的人，基本都吃得到蟹黃。
申尹的賬號火了。
不管後來賬號如何遷徙，從校內搬到博客最後搬到微博，她的關注者與日俱增。
申尹每天都會翻閱關注者的留言，裡麵不乏引起她強烈共鳴的詞句，也有很多分享自身生活體驗的人，她撐著下巴，一行一行的讀，常常深夜不眠。
她問喬言，有沒有辦法做一個程序，可以達到以讀後感為基礎，進行人群分類，再進行交互，類似於線上的“讀書會”。
“理論上可以做個這樣的網站，但你租不起服務器。”喬言這樣回答。
此時智能手機才剛剛開始進入大家的生活。
申尹也是有廣告上門的，隻是受她賬號風格限製，對方的預算都不高。
她的賬號需要大把的精力去閱讀維護，申尹不想花時間在企鵝上跟甲方們來回拉扯還價，她把幫忙談廣告的事兒交給了同寢室讀廣告營銷的學姐，給她抽成。
學姐是秦姿瑤。
秦姿瑤比申尹高一年級，休過一年學，實際上比申尹大兩歲。休學回來分進了申尹她們宿舍，皮膚黑黃，顴骨略高，整個人看上去冷硬不好相處。
宿舍誰多買些零食小吃互相分享的時候，秦姿瑤會非常直白的拒絕，她說她不能回請大家，乾脆就不吃了。
貧窮是打噴嚏一樣明顯的事情。
秦姿瑤的衣服很少，有幾件還肉眼可見的尺寸不合，筆記本電腦是二手的，黑屏的時候使勁兒拍幾下。經常買學校門口2塊錢一袋的腐乳，夾饅頭或者拌麵條。
申尹跟她開口的時候，秦姿瑤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最終沉默地點頭。
和申尹不同，秦姿瑤不在意此時還很低廉的傭金，她在每天源源不斷的添加好友的未讀紅點上，看到了互聯網未來的商機。
有一天，申尹的部落格互關好友“小皮卡走中國”路過北城，約上一起吃烤串。
秦姿瑤也一起去了。
申尹和“小皮卡走中國”聊的熱火朝天，而秦姿瑤坐在一旁，用筆記本電腦閱讀“小皮卡走中國”的博文。
她沉默的坐了半個晚上，然後給自己起了一瓶啤酒，捏著酒瓶肚子，遞到申尹他們麵前：“我說，我們三個一起開一個公司吧？”
這就是縱想文化的雛形。
申尹恍然想起大學時乾瘦冷硬的秦姿瑤，覺得真是白駒過隙，世事已遷。她抿了一口手裡依舊溫熱的馥芮白，從座位上站起身：“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等下。”秦姿瑤叫住她：“鄭皓元最近找過你嗎？”
申尹搖搖頭。
“嗯…如果你倆碰上，還是就…”秦姿瑤斟酌著用詞。
“和平相處？”
“對對對，平和點，你彆跟他弄太僵。”
“不至於的，我跟他本來就沒有明確下來。”
秦姿瑤唔了聲：“如果能把關係搞好一點就更好了，我請他吃過一次飯，他反應挺冷淡的，跟我沒什麼話說。”
申尹擰起眉頭：“你的要求真的難辦，一會兒要我彆跟他走太近，一會兒要我跟他弄好關係。”
秦姿瑤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她既希望申尹彆摘下這顆金娃娃，又希望申尹拿捏住他讓他以後心甘情願的為縱想博資源。
“我是有點癡心妄想了。”秦姿瑤疲憊的擺擺手：“你去吧。”
申尹出了一號會議室，轉頭就進了二號會議室，在那裡，當年的“小皮卡走中國”正等著她開會。
現在不叫這個名字了，改叫“陳東南遊記”。
“陳哥。”申尹抱著筆記本電腦坐下。
陳東南長著一張國字臉，長期的旅途生活讓他的皮膚呈現健康的黝黑，寬鼻厚唇，性格和長相一樣的溫和爽快。
一看申尹的表情，陳東南就知道了：“跟姿瑤吵架啦？”
“沒吵架。”申尹啪的一聲按亮屏幕。
“哈哈，好，沒吵。”陳東南彎腰拿出一袋東西：“拿回去吃吧，我從內蒙帶的。”
申尹探頭一看，滿袋子的牛肉乾，頓時覺得有點牙酸：“陳哥，你能不能不要再給我帶吃的了，上次你從雲南背回來的鮮花餅我還沒吃完呢。”
都是某寶上三天能到的東西，陳東南卻喜歡人肉搬運，大包小包的帶到公司分發。
陳東南哎了一聲：“你交個男朋友一起吃不就行了？”
和大多數已婚已育的中年人一樣，陳東南熱衷於催促兩位年輕的合夥人妹妹進入人生的下個階段。
此時又開始叨叨：“我這幾年走南闖北的，都能把婚結上把孩子生了，你和姿瑤到底在乾嘛呢？戀愛都沒談一個。”
“打住！打住！”申尹雙手劃叉：“陳哥，我真的有計劃的，真的！”
陳東南歎了口氣。
申尹連忙把電腦拖到他跟前：“這回是曲南市提的邀請哈，主要是讓你過去拍攝一下他們本地的一個原生態湖區，想推一下旅遊熱度…”
陳東南高中文憑，年輕的時候憑一股莽勁兒自駕旅遊，拍些自然壯闊的祖國山河。他的照片有股天然去雕飾的原生野性，在部落格時代夠用，在如今卻缺乏人設和唯美的文字。
申尹負責他的策劃和文案。
等到跟陳東南開完會，已經是晚上七點了，冬天天黑的早，園區的路燈一盞盞亮起。
申尹說了一下午的話，整個人陷入缺氧的昏沉感，在公司樓下的麵館吃了碗鱔絲麵就匆匆開車回家。
開門換鞋，腳伸進毛茸茸的拖鞋的時候，一道小閃電，突如其來劈開了她混沌的腦子。
她想起來昨天有什麼地方怪怪的了。
她爬上李赫的床前，明明是把拖鞋脫在了沙發邊上，可睡醒穿鞋的時候，拖鞋卻規規矩矩的擺在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