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言點的菜，她熟悉每個人的喜好，林棟不挑嘴，李赫愛吃河鮮，申尹愛肉食。小澄園做的融合菜係，閩係和徽係各有所長，喬言點上醉排骨、竹香南日鮑、清蒸石雞還有野菜一鍋鮮，又端著菜譜去問李赫：“要不再加個魚頭？”
申尹斜睨過去一眼，無端的覺得喬言的語氣有點狗腿子。
今天點的菜也是，都是漂亮的大菜，價格也一樣漂亮，總價一路往四位數進軍。
喬言的工資在北城算不得太高，今天這是要大出血了，申尹合算著，一會兒自己得先去偷偷把單結掉。
菜上的很快，一齊上桌的還有一提青島啤酒，喬言大手一揮，讓服務員全給開了。
申尹皺起眉笑，這丫頭今天怎麼這麼有興致，她起身取過一瓶，正要往杯子裡倒，喬言一扯她：“先彆倒，商量個事兒。”
她聲音壓的低，申尹也就配合著低聲：“乾嘛？”
“今兒你彆喝，一會兒幫我送一下李赫。”
申尹愣了下。
喬言抿了抿嘴：“我今天真得喝一場，你讓讓我。”
“為什麼非要送他，讓他自己走不行嗎？”
“說來話長…而且他好大一個行李箱在我後備廂裡，也不方便讓他打車。”
申尹視線挪偏一點，看見李赫單手捏著玻璃杯，小小抿了一口，凸出的喉結上下滾動一下。
心臟突突的跳了兩聲，申尹衝喬言點點頭點頭。
後麵就喝開了，李赫和以前一樣話不多，懶懶的靠著椅子，隻偶爾抿一口酒，他們說的開懷，他就勾起唇笑笑。
兩輪啤的之後喬言非要再來點白的，林棟拗不過，也陪著喝了一小杯。喬言又要敬李赫，李赫也取來一個小盅，辛辣透明的液體一口悶下。
申尹吃著花生米，視線漫不經心的滑過，不多停留，淺嘗輒止。
話題最終還是帶到了林棟手上的戒指，喬言指著林棟的鼻子說：“我戀愛都沒談上，你就要結婚了？你憋大的！”
林棟可能害羞，他小時候就很容易害羞，臉紅到了脖子根：“隻是訂婚，隻是訂婚。”
“都一樣！”喬言站起身來大喝一聲，又哆哆嗦嗦舉起酒杯：“祝賀你啊林棟…真好…”
李赫和申尹分坐在喬言兩側，此時喬言硬要繞過去跟林棟碰杯，中間就空出來了。
申尹小小的提口氣，舉起茶杯去喚李赫：“我能用茶敬你嗎？”
李赫的視線落下來，薄唇輕啟：“敬我什麼？”
“喬言敬你什麼，我就敬你什麼呀。”
李赫接受了這個理由，端起啤酒那杯跟她輕輕一碰：“我不是太能喝，喝一半可以嗎？”
“可以的。”
李赫就提起手腕，灌下一大口，他說他不會喝酒，但喝酒的姿態卻十足好看，仰起的脖頸是一道優美嶙峋的弧，吞咽的時候那粒褐色小痣會輕微晃動。
原來他喝了酒之後，唇色會比之前粉些。
申尹的思維有些發散。
過了會兒。
“申尹。”
輕而磁的聲音，一下就融進耳朵裡。
她覺得耳朵有點癢。
“怎麼了？”她隔著一個座位回答他。
李赫微微往她這邊傾身，手掌撐在喬言的椅子上，指著眼角眉梢都喝得通紅的喬言說：“喬言怎麼了。”
“唔…”這問題不好回答，申尹不好意思的笑笑：“可能要等她明天酒醒我才能問她了。”
“嗯。”李赫又坐正回去，眼睛還是看著她。
申尹又說：“但你彆擔心，我會送你回去。”
李赫很客氣的說：“好。”
林棟一直在應付今天格外聒噪的喬言，好不容易等她去洗手間，他才得空問李赫：“你在MQL做的好好的，怎麼突然要回國。”
“不想做遊戲了，也不想呆國外了。”
“那你現在什麼打算。”
“喬言說，有個項目想我加入，具體的還沒跟我說。”
林棟露出了然的表情，沒再繼續往下問。
喬言的實驗室偶爾會和政//府合作，都有保密協議在的。喬言平時不聊工作上的事情，硬要說起，就模糊的用“項目”“課題”這樣的詞一筆帶過。
一頓飯從六點半吃到了九點半，喬言人還站著，魂已經飛走了。申尹叫來服務員買單，服務員卻指指李赫說：“那位先生已經買過了。”
林棟意外的能喝，此刻眼神還很清明，保證自己會把喬言送到家。
李赫從喬言車上取下行李箱，跟在申尹身後。
申尹攏著大衣，脖子拚命往圍巾裡縮，她倒黴的薄棉襪和闊腿褲不允許她在雪天裡站太久。
解鎖了雷克薩斯的後備箱，等他放好行李，申尹立刻蹦進駕駛座開暖氣，手指都要凍僵。
副駕的門被拉開，修長的腿跨進來，帶進一點風雪的味道。
申尹想，真奇怪，她以前沒覺著雪有什麼味道。
發澀的冷味。
她打開地圖app，問：“住哪兒？”
“佳豪酒店，香港路那家。”
申尹手指一頓：“住酒店？”
“嗯。”
申尹聽他聲音越發懶了，估計十幾個小時飛行的疲憊在發酵，就沒再說話，發動車子。
雪夜很安靜，隻有空調出風口呼呼的聲音。
申尹呼吸的很慢，儘量不讓李赫身上的味道過多的侵入她的鼻腔。
“申尹。”李赫突然喊她。
“怎麼了？”
“有點點擠。”
申尹的大腦停滯了一下。
然後她問：“什麼？”
“座位…有點點擠。”
申尹反應過來，平時她載助理比較多，那姑娘喜歡把座椅調的向前。
確實是擠的。
但怎麼會說出有點點…擠這種話。
申尹後知後覺的問：“你喝了多少酒？”
“兩杯啤酒，兩杯白酒。”
回答的很快，語調也是一如既往的冷而低。
但申尹估摸不準，高中畢業之後他們就沒見過麵了，李赫的酒量她不清楚。
也許隻是酒品乖。
於是車速放緩，聲音也更輕柔：“調座椅的調節按鈕在你右手邊，你自己調一下。”
旁邊窸窸窣窣一陣衣料摩擦的聲音，然後聽見他輕輕歎了口氣：“手伸不下去。”
申尹飛快的瞟了他一眼，白皙的大掌骨節分明，關節處的指骨峭而利，手腕上的那支遊艇名仕也體積不小。
申尹說：“我靠邊？”
半晌他嗯了一聲：“前麵那個便利店門口停一下吧。”
申尹在衣領上蹭了下右邊的耳朵，靠邊停了車。
李赫推開車門，調整好座椅，卻沒坐回來，而是起身下車進了便利店。
申尹抱起手臂，縮進椅背裡，眼睛盯著方向盤。
過了兩秒，手指下移解開安全帶，哢噠一聲，又支起身子伸長手臂去抹副駕的車窗。
凝結的水汽被抹開，不規則的一處透明。
手掌冰得很，申尹收回手輕輕搓摩，眼皮撩起，透過氤氳的車窗看向便利店。
這條街很黑，路燈零星的隔得很遠，除了這家24小時的便利店，彆的店鋪也都關門了。
此時隻有它點著冷白色的白熾燈，收銀台那估計還煮著關東煮，升騰的熱氣翻兩圈就散開。
李赫就站在收銀邊上，低頭拆著什麼。
他身形高大修長，黑色呢子外套和身邊色彩斑斕的貨架並不搭，手上動作著，臉卻微微側著跟收銀員說話。
其實是看不清的，但申尹的眼前仿佛出現他下頜邊那顆淺淡的痣。隨著說話的動作輕微的晃動。
像落進水裡的一粒芝麻。
申尹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便利店開關門的電子音響起，申尹坐正身體，扣好安全帶。
下一秒，副駕駛的門被拉開。
“申尹。”
申尹佯裝剛才在玩手機，這時才看他，卻見一個紙杯遞到眼前。
李赫的手指捏在杯沿，手指是白色的，指尖卻紅，蒸汽從開孔裡爭先恐後的冒出來，在他的手指間繞圈。
他說：“熱牛奶，你很冷吧。”
申尹從他的指尖看到他臉上去，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
申尹喃喃說了句謝謝，伸手去接，快要碰到紙杯時，李赫又把手撤開了點。
“燙，小心點，”他頓了頓，又說：“算了。”
他把申尹原本杯筒裡的礦泉水拿走，把牛奶放進去：“一會兒再喝吧，好像做的太燙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靠回椅背裡，從口袋裡掏出兩節新5號電池和一個灰色掌機。
申尹盯著那杯牛奶出了會兒神，回頭才看見他的動作，驚訝道：“你還在玩這個掌機？”
“嗯。”他把電池安進去：“太老了，現在隻能玩玩俄羅斯方塊。”
你本來也就隻玩俄羅斯方塊。
申尹張了張嘴，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後麵的車程李赫很安靜，申尹本來以為他睡了，可偶爾餘光看過去，他隻是撐著下巴看著車窗外。
車停在佳豪門口，李赫衝她道謝，然後下了車。
申尹想了想，沒有下車去送他，隻搖下車窗：“李赫。”
“嗯？”
“歡迎你回國。”
李赫一手扶著行李拉杆，微彎一點身子，衝她點頭：“謝謝，開車注意安全。”
雪太大，已經又沾染了他的額發和肩頭，絨絨一點白色，又化做水，粘住他幾縷頭發，再往下是他的眼睛，黑而分明，略往上走的眼尾末端，是褶皺出的一點內雙。
申尹抿了抿嘴：“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