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每年都會下雪,但今年的雪格外大。
撲簌撲簌的打在車窗上,雨刷器疲於奔命的來回清理。
申尹在紅燈的間隙從包裡拿出潤唇膏,第108次厚厚的抹在唇上,她一個冬天都這麼精心養護著,但嘴角還是乾起皮了。
太乾燥,還冷。
這樣的天氣她本來是不愛出門的,但喬言帶的隊在國際編程大賽上拿了獎,從美國回來,一落地給她發了消息,要在“小澄園”慶祝。
這樣的局,下刀子也要給閨蜜麵子。
小澄園實行預約製,門口的停車位總是夠,雪天路滑,申尹剛停好車,手機就顯示來電。
她本來以為是喬言催她,定睛一看,是秦姿瑤。
手一劃,掛了。
申尹一邊把羊絨圍巾在脖子上裡三全外三圈的圍好,一邊按耐住因為那通來電而產生的煩躁。
推開車門,強勁的冷風差點把她又拍回去,申尹把圍巾拉高罩住腦袋,腳下是濕滑的雪水。
腳腕子很冷,今早睜開眼收到那個視頻,腦子一下子懵了,隨手抓了雙薄棉襪,單薄的就像直接踩進了雪裡。
阿姨明明都把衣物按季節放好的,不知道打哪兒竄出這個落單貨,她凍的不行,一摸副駕的儲物箱,囤了一堆的暖寶寶居然也用完了。
不順心,很糟糕,今天一整天都很奇怪。
等到她報了喬言的手機尾號,侍應生說預約在包廂,這種奇怪的感覺就更濃了。
她和喬言都是特彆不講究儀式感的人,再好的餐廳都是坐大廳,菜端上了桌,哪裡吃又有什麼區彆。
斷不做那消費主義的奴隸。
喬言總叼著牙簽說。
侍應生帶她拐了道灣,澄黃的銅鍍單門,替她推開,做了個請:“這間。”
申尹點了點頭,剛走進半截身子就愣住了——包廂裡已經坐著個男人。
可也隻是一秒,怔愣就變成驚喜:“林棟!你怎麼在這?”
被喚作林棟的溫和男人站起身來笑:“我來北城出差,大姐頭知道了,喊我一道吃飯。”
申尹也笑:“我們多少年沒見過了?”
“大姐頭去MIT讀研的時候我倆一起送的,也有四五年了。”
申尹一邊脫外套一邊和林棟寒暄,落座的時候正聽他說:“我本來今晚的動車走的,喬言非讓我來,小時候還沒得瑟夠,到現在贏了比賽還要曬到臉跟前來。”
申尹愣了一下。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出現了。
攢局的喬言遲遲未到,申尹和林棟隻能有一句沒一句得聊著,這當中有幾分硬撐的味道——雖然是高中同學,但兩人不是一個班,準確來說,都是喬言的朋友,但彼此卻談不上熟悉。
就在申尹打算就著林棟手上的訂婚戒指再展開展開話題的時候,包廂的門被推開了。
喬言的聲音先響起來:“眼珠子!心肝兒!”
申尹的座位略微背對著門口,此時回頭去看她,正要怪她遲到,卻見她擠眉弄眼的往後比劃。
申尹的眼睛一寸一寸地挪過去。
先是眼睛餘光處的一道陰影,高大的,寬闊的。
再是視線逐漸聚焦了。
清晰成了一道筆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峭利的眉眼,還有靠近下頜角處,一顆淺褐色的痣,極端的好皮囊。
她的視線慢極了,違背她意誌的按下慢放鍵。
但她的心跳卻很快,快到吵鬨,快到悶痛,猛得提的高高的,再狠狠墜落。
直到喬言的聲音劃破這層鼓噪傳到她耳邊,炸響:“看看誰回來啦!”
然後是林棟驚喜的聲音。
“李赫!”
原來這一切發生得很快,她的震驚隻是電光火石。
她並沒有因為內心的翻湧而露出一絲失態。林棟已經激動的上前去拍那人肩膀,她落後的一拍恰到好處。
申尹闔下眼,調整了下笑容,又去看他。
李赫頭發和肩頭都還有剛消融的雪水,被林棟一拍,水珠落到下巴上,他抬起手擦去,笑的懶懶的:“彆打了,我剛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肩膀酸的要死。”
林棟驚訝:“你剛下飛機啊?”
“剛下,”李赫慢條斯理的脫外套:“北城真冷。”
喬言看他們兩聊得差不多,轉頭問申尹:“你還記得他吧?”
這話明顯是調侃李赫,申尹就笑笑沒說話。
哪知一回頭,對上李赫的眼睛。
他明顯有個停頓,嘴角的笑容也淡了些。
申尹心下一墜。
他不記得她了?
當了幾年老板,申尹慣於圓場,按下腦子裡混沌的酸澀感,上前一步伸出手:“李赫,我申尹呀,好久不見。”
李赫沉黑的眼劃過她的臉,也伸出手,緩緩握上她的:“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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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尹和喬言從幼兒園就是好朋友了,兩人住隔壁棟,申家和喬家就排著班來接,一個大人接兩個孩子,放學了先一起玩一會兒,再各回各家。
喬言從小就顯現出數學上過人的天賦,中班的時候九九乘法表就能倒背如流,她也不懂什麼是謙虛,天天纏著值班老師“抽查”她。
彆的小孩連她在炫什麼都不知道,就看到申尹不停的在旁邊用小胖手啪啪鼓掌。
申尹的天賦顯現的晚一些,她愛讀書,特彆愛讀,不認字的時候就看連環畫,看完了還愛尋思,皺著個小眉頭,對鑿壁偷光的那位行為表示不解。
“人家都不介意他把牆敲了,直接去人家家裡看書不行嗎?冬天多冷啊?”
喬言就在旁邊:“啊?牆還能拿小鑿子鑿破啊?”
兩人快快樂樂的上了小學。
喬言的快樂在小學三年級被打破了,她媽媽拎著行李箱離開了家,到城市的另一頭去組建了一個新家庭。
喬言變得沉默,學也不愛上了,成天不是肚子痛就是頭痛。
申尹爬上她的床扯開她的被子:“你到底想乾嘛!”
喬言紅著眼睛大吼:“我肚子不舒服!我不愛吃我爸做的飯!我想吃雞蛋糕!我想吃五花肉炒花菜!”
她的眼淚一直掉:“我肚子不舒服!我肚子餓!”
申尹就抹她的眼淚:“好好好。”
第二個星期,喬言恢複了上學,她沒有以前那麼囂張調皮,但也沒多消沉。申尹也不參加課外活動了,成天跟喬言呆一塊兒。
三年級下學期,小學生們開始接觸奧數了,一扇神奇的大門朝喬言打開,她二話不說加入校奧數隊。
小申尹朝天翻了個白眼,又回到了自己的課外閱讀興趣班裡。
喬言的個子竄得很快,比班上的男同學都高。
申尹卻還是人群中的平均線。
所以每天在放學的人潮裡,都能看到一個高馬尾女孩拿半個身子壓在一個短發女孩身上,摟著一起出校門。
兩人的成績都很好,一路就這麼一起上了初中,又一起考上省重點。
分班那天她們兩是雙手交握一起走到榜前,眯著眼睛一起去看。
結果一個在三班,一個在五班。
喬言猛的攥緊申尹的手:“心肝兒,不是讓你勻一個生日願望給咱兩上一個班的嗎?你沒勻嗎?”
申尹也懵:“我許了啊。”
喬言仰天長歎:“媽呀,我長這麼大沒跟你分開過,這日子沒法過了。”
申尹卻趕緊去看班址:“還行還行,咱兩就在隔壁。”
喬言這時想起彆的,又去看分班表,入學排名現在不允許公布,但分班表卻是約定俗成按成績排的,她自己是五班的第一個,三班的第一個是…
“李赫,你們班第一叫李赫。”
申尹也跟著看了一眼,然後說:“走吧,先去食堂吃早飯。”
申尹隱約記得,高中入學時,她正在讀《霍亂時期的愛情》,讀大部頭很耗費精力,她上課之外的時間都被占滿,記住所有同學名字的時間,都比彆人晚一些。
但李赫,是她第一個記住的。
原因無他,不知從哪天起,這個名字就高頻的,圍繞的,細密的出現,好像是女同學的低聲討論,好像是男同學的高升呼喚。
甚至是路過班門口的學姐落下的一句話。
申尹回頭去看,那人窩在座位裡,校服看上去彆其他同學的寬大,手把書卷成卷,眼睛低垂著在讀。
撒在他身上的陽光還揚著塵,但他的膚色白的紮眼。
申尹匆匆掃了一眼,又一頭紮進眼前的書裡了。
高一上學期結束,學校宣布要成立一個火箭班衝奧,李赫和喬言都被調走。
她和李赫就隻做了半個學期的同班同學。
哪知道一天中午,喬言晃晃悠悠的來班門口找她,指著她給身後的兩男生說:“介紹一下,我的心肝兒。”
又把那兩男生指給她:“我的兩眼珠子,林棟,李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