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月靜靜看著水麵,沒有說話。
迦娜看著言月,水綠色的眼裡盛滿了然。
“我回來的路上遇見哥舒將軍,他說武英君吐了好多次。”小六道。
言月想到商南己身上的新傷疊舊傷,心想既然醒酒湯還有,順便給他送一碗,再正常不過的事。
“李青雲姑娘送了醒酒湯,不過她煮的湯肯定沒有驕陽閣的好喝。”小六又加了一句。
言月剛直起的上身,又重新頹了下去,無力的揮揮手,“你去忙吧。”
小六疑惑地去看斜倚著柱子的小七,小七冷漠地搖搖頭。
“葉老板想見你。”迦娜說。
小七冷然抬眼,迦娜笑道:“造船的事有新進展。”
小七垂眸,鬆開搭在劍柄上的手。
言月一聽來了精神,連忙道:“那讓他快來。”
“沒有武英君的手令,他進不了驕陽閣。”迦娜瞟了一眼小七,嬌笑道。
“沒事,我讓小六去,和小六一起過來就行。”
“我去吧。”小七起身道。
迦娜掩嘴而笑,“有勞蘭七將軍。”
片刻後,小七領著杜望舒進了驕陽閣。
杜望舒在桌上擺了三艘船樣,和真的海船構造一模一樣,隻是小了點。
船樣還能打開,能清晰的看到內部的結構。
船底部呈尖形,前部上翹,尾部寬大而方正。
“這個造型好,底部尖,吃水深,船就穩,而且底部小,更不容易觸礁,適合遠洋。”言月一看就道。
“還有更好的!”杜望舒說完打開船的內部,木板把底艙隔成互不相通的一個個艙區。
言月拿著研看了半天,杜望舒也不說話,好像篤定她能看的明白。
“我明白了,如若航行中觸礁,海水隻會進入被撞的那一個艙區,然後被封閉住,如此海水不會流入彆的艙區,船艙不會整體進水,就不致沉沒,能等到靠岸時再維修。”言月雙眼放光。
這太讓人高興了,如此大大提高了航船的安全性,遠洋航船最怕觸礁,一不小心就會整船沉沒。
言月愛不釋手地看了又看,然後道:“船底分艙,不同種類的貨物可以放在不同的隔艙裡,裝卸貨物也更便利。”
“遠不止於此,船板和船殼板緊密連接,起到了加固船體的作用,增強了船的整體強度。”杜望舒道。
言月目光灼灼的盯著杜望舒,“這麼短的時間,竟然就有了這樣的改進。”
“言姑娘願意出錢,重金招攬人才,設計船樣的大家、造船的老手、航海的好手,共同鑽研,才有今日成就。”杜望舒並不居功。
“有了這樣的船,以後我們就能走的更遠。”言月說。
杜望舒眉眼含笑,仿佛眼前就是一望無際的碧藍大海。
小七卻眉頭一皺,不論“我們”還是“更遠”,都讓她有很不好的預感。
“是的,我們能掙更多的錢,為大家帶來更多奇珍異寶。”杜望舒說。
“這船邊鑲嵌的魚眼睛,為何有的朝下看,有的朝前?”小六拿著一艘樣船,指著船身上的眼睛圖案問。
“眼睛朝下是漁船,表明專心打漁,眼睛朝前是海船,表示要乘風破浪,一往無前。”言月道。
小六連連點頭。
言月指著最大的那艘船道,“這個尾部有三層樓閣的船實際要造多大?”
“45丈長,15杖寬,鐵錨和風帆要二百人才能拉起。”杜望舒語氣中難免激動。
45丈?京都最高的天下第一樓有三層,高才五丈,相當於九個第一樓疊放在一起,那是何等的龐然大物?
說遮天蔽日也不為過吧。
言月雖然見慣了大船,但如此大的海船,她也從未見過,坐在那樣的大船踏浪前進,想想就覺得心中鬱結之氣散了不少。
精明又事故的商人看著笑顏如花的少女,也跟著笑了起來。
正高興之際,言月的笑容僵在臉上。
商南己走了進來。
“45丈的大船,你確定造的出來?”商南己自顧自的坐下來,滿臉平靜,一點也看不出醉酒的模樣。
杜望舒不卑不亢的看了一眼商南己,喝了一口小六剛呈上的醒酒湯,宴會上他也喝了不少酒,然後道:“造的出來。”
商南己的目光陡然一冽,她讓人給杜望舒備了醒酒湯,他卻沒有。
“造的出,那要花費多少?跑幾趟遠洋,就能掙回來?”商南己在主位坐下。
言月的目光也隨著商南己在醒酒湯停留了一瞬,想到的卻是李青雲,冷聲道:“大船不僅能帶更多的貨物進行交易,更是一種展示,通海夷道周邊的邦國,不僅會買貨賣貨,還會買船,如此穩賺不賠,武英君大可不必如此擔心費用。”
杜望舒心中連連叫好,他本也擔心大船花費過巨,難以為繼。
如今言月一說,他馬上想到大洋周邊邦國造不出這樣能遠航的船,他們可以賣船,造的多,自然能把成本降下來,如此甚好!
商南己把船樣拿起來把玩了片刻,目光微沉,淡然開口:“如此海船,攜帶將士兵甲,通海夷道上的邦國無有不服者。”
小七一聽也來了精神,還是武英君有遠見,她還沒打過海戰呢!
言月和杜望舒對視一眼,兩個人眼中都是警惕,他們想造大船,並不是為了進攻那些明珠般點綴在大洋周邊的邦國,隻是想進行更多的交流和交易。
商南己暗暗捏了捏手上的扳指,他們是何時變得如此默契?
言月乾笑一聲,“這樣的商船出海,除了交易,自然是要揚我國威,不動一兵一卒,就能萬邦來賀,豈不兩全其美。”
商南己冷笑:“國威?那是未來國君考慮的事情,與我何乾,不過東海郡在我治下,這海月社建在東海,倒是與我有關。”
杜望舒道:“武英君,海月社嚴格按照東海郡的要求經營,事事都有報備。”
“是嗎,如何報備?”
“海月社有東海郡的公憑方能出海,回港的船隻也要經過郡府的人進行閱實,抽分,剩餘的貨物才能運銷他處。”杜望舒道。
所謂抽分就是官府按一定比例抽取海船貨物,相當於實物稅,東海郡如今缺錢,海月社交的都是真金白銀。
“海月社對東海郡所做的貢獻,東海郡明白,我也明白,不用杜老板提醒。杜老板是大賈,更該明白商人的本分。” 商南己目光微凝,淩冽非常,站在旁邊的迦娜都覺膝蓋一軟。
杜望舒定了定神,淡然開口道:“商人的本分是安分守法,做生意賺大錢,為郡府交更多的稅,至於其他......即使是最不入流的商人也有自己的想法。”
迦娜看著站的筆直的杜望舒,心口一跳,老板是瘋了嗎,他們一個做生意的,和掌權者較什麼勁,說幾句謙卑的話這事不就過去了?以前什麼屈辱沒受過,怎麼今天就偏要固執?商南己明明是不想老板和言月走的太近。
“武英君恕罪,什麼人不能結交,什麼事不能做,我們還是.......”迦娜說著就要下跪,卻被杜望舒一把拉住,對她搖了搖頭,迦娜剩下的話也卡在喉中。
“商人不涉政事,但離權利太遠卻做不大生意。”杜望舒抬頭道。
“離權利中心太近,容易喪命。”商南己道,不是威脅,隻是陳述事實。
言月悄悄前進一步,擋在了杜望舒的前麵,她明顯感覺到商南己在故意針對杜望舒,這很反常。
對上位者來說,反常通常意味著危險。
彆人的“危險”。
“所以能把握住遠和近的人,既近又遠,才能既有命又賺錢。”杜望舒瞬間往前一步,站在言月身側。
“很好!杜老板見解獨到。”商南己嘴上如此說,卻並沒有看杜望舒一眼,反而盯著言月,一步一步從主位上走下來。
自從他們來了,她好像一直站在他對立麵。
不管是言衛,蒙鳴還是這個杜望舒,不管是誰,她每次都為了彆人,站在他的對立麵。
商南己在言月麵前站定,言月也看著他,快要分彆之際,卻突然看彼此不順眼起來是怎麼回事?
“小七,帶他們都出去。”商南己突然道。
“是。”小七答道。
“武英君,這於禮不和。”杜望舒道。
“於禮不和?她在我府上住了四年,於禮和嗎?”商南己脫口而出。
“武英君,你如此說話,想過言姑娘是何心情?”杜望舒也生氣了,言月滯留在大將軍府四年,雖然清者自清,但外人不免有些口舌。
言月本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語,但不知為何,被商南己如此說,不由伸手壓下胸口,有點疼。
看著言月突然煞白的小臉,杜望舒剛想再說什麼,卻被小七強行拖著離開。
迦娜感激的看了一眼小七,也跟著出去了。
瞬間屋裡隻剩二人。
言月冷冷道:“武英君,過往種種不提,既然你我如今相互.......厭惡,我明日便隨兄長離開,就此彆過,明日就不再辭行。”
“相互厭惡?”商南己隻覺頭疼欲裂,他閉目緩了緩神,然後伸手緊緊抓住言月的胳臂,“你明日就走?”
胳膊很疼,言月一聲不吭,隻是靜靜看著商南己......
被言月冷清的目光一掃,商南己隻覺如獨立於萬裡平原上一般,從未有過的寂寥。
輕微搖了搖頭,不僅頭疼,而且頭暈的厲害,他是今日真醉了!
商南己喃喃開口:“你能不能......當我今日沒來過?沒有說過讓你生氣的話,我的確醉了。”
言月本來打定注意,不再理他,可見商南己如此氣弱,她突然就慌了,隻剩滿心的委屈,“我本不在意,可是你那麼說,你也那麼說,我還是有點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