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雲的第二隻曲子是“閒庭絮”,琴聲響起,仿若能見到雲林樓台、花蔭成海,有人閒立黃昏,笑看飛絮縹緲。
“閒庭絮乃舞曲,聽聞言姑娘舞藝超群。”王雲卿道。
言月看著王雲卿,不冷不熱地回一句:“不會。”
哥舒玄皺眉,王雲卿這話試探性很強,言月是座上賓,身後是言衛,當眾跳舞,這個提議非常不恰當。
她在試探商南己對言月的態度。
商南己沒有說話,言衛起身要發作,言月拉住言衛,回頭怒視商南己,你真討厭!
四目相對,熟悉的眉眼映入眼簾,言月隻覺心中那股無名的怒氣,瞬間全成了委屈,他為何要這樣?
商南己摩挲著酒杯的手一頓,眼裡隻剩一雙含怒又委屈眼睛,此時正波光瀲灩地看著他,眼尾紅紅的,仿若天邊最輕柔的那抹晚霞。
她眼裡有他了。
商南己剛要說話,就聽蒙鳴道:“不是要看舞,拿劍來,我為武英君舞劍助興!”
話音未落,暗香襲來,再看時,迦娜已經立在宴席中間,嫵媚一笑,長長的衣袖朝李青雲的方向一揮,琴聲微揚,琴舞相遇,瞬間水乳交融,琴聲瑟瑟,舞姿渺渺,俱為佳作,動人心神。
哥舒玄在欣賞頂級樂舞之時,也沒忘了去看商南己的反應。
美色當前,商南己的臉色反而更冰冷了一些。
哥舒玄稍微一想,瞬間明白,蒙鳴是為言月出頭,要舞劍。
迦娜之所以出來跳舞,也是因為杜望舒給了迦娜指示,杜望舒亦是為了給言月解圍。
如此對比,蒙鳴和杜望舒都護著言月,所以隻有商南己一個壞人!
哈哈,一個壞人!
哥舒玄好想大笑,看到商南己眸底暗湧,內心更加狂喜。
沒有他,商南己根本不行!
一曲結束,小七麵色冷峻的對著哥舒玄挑了一下眉,哥舒玄隻覺心中一麻。
這是要他救場的意思。
今天的好戲看得差不多了,到他哥舒公子出麵了,一切都會妥妥的,商南己真該慶幸,有他這麼一個朋友。
哥舒玄對著小七眨了下眼,他要登場了。
小七仍是一臉冷漠,但放鬆了警惕,不再那麼緊繃,哥舒玄有些時候還是靠譜的。
酒席之上,眨眼的功夫哥舒玄就和言衛勾肩搭背,把酒言歡,有他插科打諢,左右逢源,整個氣氛的確輕鬆了不少。
哥舒玄也沒再讓王雲卿和李青雲有說話的機會。
隻是不知何時言衛和商南己開始你一杯,我一杯的拚酒。
哥舒玄穩住局麵,還納悶言衛明明麵色不愉,怎麼一會就和商南己和好了?
言月一看兄長的架勢,就明白言衛為何突然熱絡起來。
言衛的酒量,那可是天生的,與他拚過酒的人,再看到酒,沒一個不吐的。
言月剛想提醒商南己,就見李青雲起身執壺,為兩人倒酒,美人酥手如玉,巧笑倩兮,好不養眼。
言月立刻沒了那個意思,借口身體不適,先走一步。
話音剛落,迦娜也借口告辭,與言月一同去了驕陽閣。
哥舒玄眉眼一冽,這是要在他眼皮低下挖牆腳?
哥舒玄看了小七一眼,小七立刻起身跟上。
誰還沒有個前哨?
言月一走,商南己的酒喝得更急,都不用開口,兩個人一杯接一杯的灌。
直到商南己倒下,言衛才算罷休。
商南己被哥舒玄架回寢室。
言衛和蒙鳴一起離席,全無醉意,甚至還有興致逛逛花園。
走到怪石處,一人突然從假山後轉出,眼看就要撞到言衛懷裡,幸好言衛手快,一把撐住對方的肩膀,兩個人堪堪站定。
王雲卿驚魂未定的穩住身形,但還是禮貌周全的行了禮,然後才道:“我對此地不熟,引路的侍女,有事走開了,我一時迷路,心急之下差點撞到了您,實在失禮。”
言衛皺眉,看著麵前嬌弱的美人問:“你是說你在這裡過的不好,侍女都能隨便把你丟下。”
王雲卿一時愣住了,北方世家大族說話十分講究,喜歡點到為止,她是有意暗示自己處境不好,但沒想到言衛如此直白的說出來。
她卻不能說商南己苛待她。
稍一回神,王雲卿溫溫柔柔的笑了一下道:“府裡的人十分友善,是我自己不記路。”說完話鋒一轉:“一直聽聞南方半山半水人家,人家儘枕河,是雲卿從未見過的景色,很是向往,不過一直無緣得見。”
言衛看著麵前香頸低垂的美人,美人落難,的確惹人憐愛,但言衛卻突然想到,小六雙眼放光的問他:“南方的小籠包、大閘蟹、桂花藕真如姑娘說的那樣好吃?”
言衛不是沒看出來美人的示好之意,但他腦海裡想著大閘蟹和桂花藕,一時也沒什麼旖旎的心思,隻是沉聲道:“王姑娘,我聽聞武英君好氣量,他與堯山王家和黎陽王打了數場大仗,死傷無數,最後攻克堯山和黎陽之時,竟也能和兩家冰釋前嫌,和好如初。”
王雲卿瞬間變了臉色,哪有什麼冰釋前嫌,不過是為了拉攏人心而已,更沒有什麼和好如初,那累累鮮血白骨,還未入土。
能僥幸活下來的人,也不過還有些價值罷了。
商南己是她跨不過的血海深仇。
也是能一言能定她甚至家人生死的活閻王。
王雲卿永遠無法忘記,商南己站在滿地血水的王氏宗祠前淡淡道:“我不喜歡血腥,打掃乾淨點。”
而他的父親嚇得倉惶下跪的模樣。
那一刻,她心中的天就塌了。
父親根本不配做百年王氏的家君,因為他的無能,高高在上的王氏才會一夕落入泥潭,任人踐踏。
後來,父親聽聞言清當年能活著回到青川,以及言衛的發跡,無不與言氏之女一直滯留商南己的府中有關,就一門心思的要把她送到仇人身邊。
手握重兵,卻一敗塗地,失敗後又懦弱無能地把全族安危係在一女子身上的人,不是他的父親。
從她被塞給商南己開始,她無父無家,隻能自己找活路。
王雲卿輕聲細語道:“言首領是當世唯一能與武英君比肩的將才,雲卿很是仰慕。”
言衛饒有興致的看著王雲卿,“王姑娘,你當知你為何會在這府裡,你今日如此,是要背棄商南己,想跟我走?”
含蓄慣了的王雲卿又被噎了一下,她豁出臉麵,已經說的很直白了,沒想到言衛還能說的更直白,臉上一陣紅熱,但還是抬頭道:“我想跟你走。”
言衛這才正眼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北方世家大族最重禮儀,而其中翹楚王家,對閨閣女兒的要求更嚴,他剛剛那樣說,以為她定會落荒而逃。
如此,他也省的麻煩。
沒想到,她不僅沒逃,還回答的斬釘截鐵,他一時反而不知該如何回答。
綠水怪石旁,長身玉立的公子小姐,男俊女俏,四目相對,甚是好看。
小六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麵,還隱約聽到“跟你走”什麼的。
她下意識抓緊手裡的食盒,是姑娘讓她給言首領送的醒酒湯,她還特意做了幾個爽口的小菜。
反應過來眼前是什麼情景的小六,立刻轉身,悄聲往回走,沒走兩步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小六,站住。”
小六停住腳步,捏了一下自己臉,擺好笑容,回身道:“姑娘讓我給您和蒙將軍送醒酒湯。”
言衛踱步過來,站在小六麵前:“你為何一直低著頭?
小六心想,你和彆的姑娘私定終身,我一個小丫鬟那敢看,一個不高興,豈不是小命不保。
“我把湯給你送到住的地方,您.....忙完再喝。”小六邊說邊後退,眼看就要撞到身後的假山。
言衛伸手撈了一把,小六低頭看了一眼抓住自己胳膊的手,立刻驚恐的甩開,仿佛被毒物咬了一口。
言衛皺眉,這丫頭看著挺伶俐的,怎麼突然反常了。
小六也意識到是自己莽撞了,立刻道歉,“今天忙暈了,腦子不太清楚,有不做的不對的地方,望言首領恕罪。”
王雲卿眼眸清透,若有所思。
她都說出那樣的話了,言衛竟然因為一個小丫頭,就把她拋在一邊。
嬌憨的丫頭和挺拔的將軍站在一處,畫般好看,卻她內心一片悲涼,虎落平陽被犬欺,一個小丫頭也能把她不比下去。
王雲卿苦笑,她在百年大族王家的山頂站了太久,以至於忘了沒有王家,她什麼也不是。
她什麼也不是,那王家戰敗屈辱和悲憤也沒那麼重要了。
從今往後,她隻是王雲卿而已,要時刻牢記這一點啊。
“沒事,一起走吧。”言衛想接過食盒,但小六立刻躲開,哪能讓主人拿東西。
抬腳走了兩步,言衛才回頭,看著仍然站在湖邊,笑盈盈的看著他的王雲卿道,“我會考慮。”
“如若有雲卿能幫上忙的地方,言首領儘管開口。”王雲卿柔柔笑道,一掃剛才的不甘,非常平靜。
言衛點頭,是個拎得清的人,難得!
小六悶悶跟在言衛身後,一到言衛住的淩雲堂,放下東西慌忙逃走。
提著空的食盒回到驕陽閣,言月正懨懨的趴在院子的涼亭邊上吹風,見小六回來,就問:“兄長喝了嗎?”
“啊?要看著言首領喝下去嗎?”小六一驚,那是王雲卿姑娘的事吧。
然後連連擺手,“我不行,我不敢。”
言月看小六一驚一乍,也沒在意,隨口道:“沒事,喝不喝隨他,那麼大的人了,也該學會照顧自己了,就是咱不送,也該知道讓人備醒酒湯,畢竟喝了那麼多酒。”
小六越聽越不對,小聲問:“姑娘,醒酒湯我熬的多,要給武英君送一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