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月先是一怔,然後才意識到商南己說的是商西肅的事,從商府逃出後,一直在逃亡的路上,事情一件接一件,她也沒有時間去傷心難過。
身邊的人怕她傷心,也沒有再提起,她自己也在刻意忽略,時間久了,好像真的就忘了。
遺忘也是一種自我保護。
不過表象終究蓋不住事實,再次被提起,委屈和難過還是瞬間就溢滿了心間,有些事是無論如何也忘不掉!
商南己看著言月前一刻還笑意盈盈的眼睛,在聽到他的話後瞬間一片死寂,雙手也不自覺的在抖,那麼明亮的一個人瞬間就沒了顏色。
她很恐懼!
商南己閉目,輕不可聞的歎了口氣,然後道:“明日你父親來府上看你。”
“真的?”言月用力捏了捏手,然後拍了拍臉,讓自己靜下來,她不想在他麵前失態。
“你不用掩飾,我看到了你的恐懼,能更堅定為你報仇的決心。”商南己靜靜地說。
“為我報仇?”言月茫然地問,對商西肅,她有恨有恐懼,但真說到報仇,她反而一片恍然,怎麼報仇,真殺了他?
“你不想殺他?”商南己問。
言月不自覺的退了一步,她想商西肅受到懲罰,但真要他死嗎?
“心還是軟啊。”商南己低低道。
“人人都鐵石心腸,也未必好吧。”言月低聲回了一句。
“我記住了。”商南己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傾身靠近言月。
自從提到商西肅,她已經木然地喝了三杯水,看起來還會繼續喝下去。
他想把杯子從她手裡抽出來。
他一靠近,言月像一隻受驚的鳥兒,驚楞地抬頭,漂亮的雙眼緊緊盯著他。
他清晰的看到她眼眸中的自己,殘暴而沉鬱。
言月不自覺地把杯子抓的更緊了。
一時之間,商南己竟然沒有把杯子拿下來。
商南己垂眸,蔥白細膩的手指扣在的圓潤玉杯上,更顯精致,粉嫩的指尖與他去拿杯子的指腹相觸。
指尖微動,言月瞬間鬆開杯子,抬起的手指劃過商南己的手心。
輕輕一劃,卻野火燎原般令商南己心口一窒,火燒般也鬆了手。
“砰”杯子應聲落地,言月這才明白,商南己是要拿她手裡的杯子,不知怎地卻又鬆了手。
杯子的碎裂聲,打碎了燭光茶氳裡的柔情,也讓言月清醒過來。
看著言月突然蒼白的臉色,商南己眼中溫暖的燭火也暗了不少。
“你為何騙我和父親,迎皇帝回京,本就是你的計劃。”言月定了定神,沒有繼續說商西肅。
“哢嚓”折竹聲響,微微震動,餘音不止,“我沒有騙你,也沒騙你父親,我承諾助你父親救出皇帝,然後安全護送皇帝回京,我都做到了,不是嗎?”
“嗯,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領教商大將軍的計謀之高,我就是問一問罷了。”言月低聲道,技不如人,實力不如人,沒資格怪彆人。
商南己本不覺得自己有任何過錯,但看著她的樣子,卻莫名多了一絲歉疚,若不是為了他的事,她也不會被商西肅欺負。
而皇帝的事,他隻是選擇了最有利的做法,並不刻意針對誰。
“我不是故意.......”商南己難得想解釋,但話到口邊又打住,也沒什麼需要解釋。
陰謀陽謀,他們人在局中,算計彆人,也被人算計,但落子無悔,勝了,固然好,敗了,也隻是技不如人。
言月等了半天,也沒見商南己的下文,隻能心中歎口氣,難道還想要他這樣的人愧疚嗎?
氣氛陷入僵局,不過商南己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已經覺得很好了,她並沒有如哥舒玄說的那樣對他懷恨在心,甚至沒有不理不睬。
她還教他趕圍棋,和他一起吃飯,他覺得很好。
但哥舒玄說,雖然他不是刻意針對,但彆人還是會覺得被耍了,她生氣也在所難免。
此時是生氣了嗎?
生氣了,要哄一哄,哥舒玄說過。
“你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最近有一點時間。”在他心裡,不能轉換為實際利益的歉意是沒有意義的。
言月停下撥弄燭火的手,心裡無數念頭冒出來,他這是怎麼了?是表達對她的歉疚嗎?那她可以提要求嗎,會不會是什麼新的騙局?
各種想法在腦海裡轉了一圈,言月看著商南己道:“我要在東海郡的行事權,你放心,和其他無關,隻是建港口造船,所需人手,一部分老手需要從青川請過去,其他人可以在當地招募。”
“建港口造船,那會需要不少人。”商南己道。
“對,能給當地百姓提供很多做事的機會,多賺點錢,讓他們的日子好過一點,而且以後會需要更多人,應該還要建廠。”言月道。
“嗯,可有詳細規劃?”商南己問。
“詳細規劃,我已寫好,放在你的書房裡,你有空時可以看看,不妥之處,隨時修改。”言月道:“我要建一條新航線,從東海郡出發,去往海之角。”
“好,三成。”商南己道。
言月狠狠握了一下拳頭,然後無奈道:“好,那我們是夥伴了,要相互提供便利。”
“好。”商南己點頭,心情不錯,“但你要留在這裡?”
“我總要去看一看。”言月道。
“不可以,至少最近不可以。”“商南己又道:“這麼大的事,不是最近才開始謀劃吧?”。
言月剛要說怎麼能不去,聽他如此說,回道:“自然謀劃了很久,在遇見你之前,我就派人去東海郡去過幾趟,考察了很久。”
“那你當初和我回陽中,是不是也考慮了東海郡的事情。”商南己道。
“和你回陽中,不是你挾恩圖報嗎?”言月不滿道,“怎麼說的我彆有所圖一樣。”
“不是彆有所圖?”商南己反問。
言月心虛,但還是倔強點頭。
“我不介意,你去陽中本不是自願,如若有彆的打算,會開心點,這很好。”商南己道。
言月楞然,小心試探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怕彆人算計是嗎?還是說彆人就是算計也算計不過你,所以你根本不在意。”
商南己皺眉,他好像不是這個意思,但也沒過多解釋。
“你這就很自負了!”言月道。
“你當初為何提前知道李曆的殺人計劃?”商南己突然問。
言月一驚,結巴道:“怎麼.......突然問這個?”
然後反應過來,他是故意的,她說了他不想聽的話,他就回她不想提的事情。
“隻是剛說到東海郡,就想起我們初識之事而已。”商南己看著言月道。
“我不會害你。”言月突兀道。
商南己深深盯著言月,過了好一會,才慢慢道:“那就好。”
又坐了一會,商南己起身告辭,黑色油紙傘在簌簌落雪裡轉個彎就沒了蹤跡,言月望著雪地裡踩出的一串筆直的腳印,慢慢的在心裡歎了口氣。
她知道,他們不是同路人。
不過能共同走一段,也算緣分。
知足就好。
一夜無眠,天剛蒙蒙亮,言月就起床梳洗,早早在府門口等父親,她和商南己確認過,父親今日一定來。
商南己出門時,遠遠的就看見冰天雪地裡站了兩個身披明紅彩織金錦披風的女子,俏生生的站在府門邊。
走近一點,第一眼就看到一張裹在鑲著雪白大毛的風帽裡瓷白的小臉,鼻子被風吹的紅紅的,眼睛卻亮亮的,看到他,先是一頓,然後恭敬的行了禮。
商南己看她神色如常,頗覺意外,昨夜他們單獨聊天之後,她就神情鬱鬱,似有心事。
商南己看著言月,言月的眼神在卻停留在他衣服上,商南己低頭看了一眼,因為今天要入宮,穿的是一身正式朱紅朝服,與他素日穿的黑色不同。
從未見他穿紅,他本就身材修長,朝服挺括,更顯其芝蘭玉樹之姿,但也稍顯疏遠與孤絕。
好在紅色濃豔,清高中又有幾分少年氣,十分不同。
不由自主多看了幾眼!
察覺到商南己看過來的目光,言月立刻看向彆處。
“你父親要晌午才來,不用如此早就在此等候。”商南己道。
“我知道,但我想父親到了第一眼就看到我在等他,就會知道我很想他。”言月笑著道。
說起父親,言月整個人都在散發著柔和的氣息,臉色也多了幾分紅潤,和她今天穿的紅色大氅相得益彰,站在白茫茫的雪地裡如紅梅傲雪,清豔絕麗。
商南己的朝服亦是紅色,兩個人並肩站立時,小六的嘴角都沒下來過,姑娘太好看了!
和姑娘站一起的二公子也更好看了,總之就是太好看了!
商南己坐上轎子,掀開車簾,仍能看到紅衣姑娘翹首期盼的模樣,不自覺地想,是否有一日,有人也會這樣盼他歸來。
抬頭看到遠處那座飛簷重殿的恢弘建築,心中溫情乍散,那裡等待他的可不是翹首以盼的父兄,而是提防猜忌、暗藏殺機的敵人。
商南己進大曜門時,言月的父親也到了商府。
都是親人想見,卻是截然不同的氛圍。
言月在府門口看到父親,忍不住紅了眼眶,一彆經年,父親竟添了許多白發,忍住眼淚,笑道:“父親,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言清無聲的拍了拍言月肩上的落雪,啞聲道:“你母親很是想你。”
言月也瞬間紅了眼眶,她也想母親,很想很想。
言月眨眼笑道:“父親還未用早飯吧。”
小六在暖閣備了早飯。
“你最近可好?”言清無心吃食,鄭重的問一年多未見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