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明軒內,窗邊也坐了兩個人,各執一壺酒,對月而飲。
酒興漸濃,哥舒玄飛身出窗,月下舞劍,白衣翩然若仙,劍光寒似堅冰。
待收劍而回,哥舒玄發現自己的那壇酒,已經見底,“王醫師如果知道我給你帶酒,必然饒不了我。”
“放心,沒有如果。”商南己頓了一下道:“他一定會知道。”
“你要告訴王醫生,你喝了我的酒,還要害我,你今日怎地如此不講理?”哥舒玄道,他可不想給他縫傷時,王醫師手抖。
“是誰四處宣揚陽中是猛虎要吞天下。”商南己問。
“我不說,小姑娘會巴巴的跑過來看你,你把人困在府中當人質,你以為人家真擔心你的傷勢?”哥舒玄道。
哥舒玄話音剛落,原本懶散的斜倚著的商南己突然暴起,曲肘正中哥舒玄的胸口,哥舒玄捂胸後退幾步,憤怒地問:“你發什麼瘋?”
“看你不順眼而已。”商南己又懶懶的躺回去養傷。
哥舒玄恨的磨牙,心想,不和傷患一般見識,但口上不饒人:“怎麼了?惱羞成怒,這是嫉妒我和言月妹妹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下次大公子再向我要人,你帶三千雲騎隨他去。”商南己道。
哥舒玄立刻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我知錯。”
“她隻有一個哥哥,叫言衛。”商南己道。
“記住了。”哥舒玄點頭稱是,“我不配當言月妹妹的哥哥,不對,我都不配叫妹妹。”
商南己垂眸,腦海中不自覺的閃過言月滿眼擔心的樣子,是假的?還是對誰都如此?
果然不可信,捏了下手肘處剛裂開的傷口,刺痛傳來,才抬眸去看哥舒玄。
哥舒玄無端感到脖頸一涼,支支吾吾開口:“我看言月妹....我看言姑娘麵目悲痛的從你這出去,你真讓言家去救皇帝。”
“不是我讓言家去救,是言公一定會去。當年北方士族勢大,南方士族多遭打壓。普寧二年,得罪了北方王家的言清更是被定了死罪,是當今聖上夜詔言清麵聖,君臣談了一個時辰,然後皇帝不僅免了言清一切罪責,此後更多次提拔南方士族。”商南己道,“皇帝對言公有知遇之恩。”
“皇帝好大喜功,大興土木,多次東征,搞的民不聊生,東征失敗後,自己也一蹶不振,整個國家狼煙四起,但還是做對了幾件事,其中大量啟用南方士族就是一件。”哥舒玄歎道:“再壞的人,一生之中也會做那麼幾件好事”。
聞言,商南己拍了拍哥舒玄的肩膀,哥舒家與皇族恩怨糾纏數代,也曾血脈相連,最終水火難容。
哥舒玄難得嚴肅,但什麼也沒說,他和皇帝之間沒有什麼探討的餘地。
“君以國士待我,我故以國士報之。”
“士為知己者死,所以言家一定會去救皇帝,雖然明知是死局。”哥舒玄說完,轉過頭問:“你會救言家嗎?”
“會,小人喻於利,君子喻於義,小人好用,君子難得。”商南己道。
哥舒玄收劍回鞘,突然激動地雙手拍桌,商南己還以為他是為要救皇帝而生氣,剛準備出手讓他冷靜點,就聽到一道滿是欣喜的聲音:“我太佩服自己了,我的眼光真好!”
商南己攏袖坐下。
哥舒玄繼續道:“當在我們還在九死一生的陷陣營時,我就覺得你能成大事。如若其他人此時和我說,誰誰明經持重,乃治世名臣,要提前招攬,而說話的人一郡之權也沒有,我一定覺得這個人瘋了。”
哥舒玄說完攬住商南己的肩膀:“但你如此說,我就覺得,是眼光長遠,是帝王的胸懷。”
“管住自己的嘴,彆什麼話都說。”商南己伸手把人卸開,頭疼,這亂說話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
哥舒玄一個趔趄,也不在意,繼續道:“皇帝在南都,不管外麵是不是翻了天,都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沉迷美色,酒池肉林,有皇家精銳,數萬羽林軍守衛,那需要言家去救。”
話音剛落,哥舒玄就看到商南己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立刻自我反省,結合南方傳來的最新消息,稍加整合後恍然大悟。
一個對郡守自立為王都不管不問,敵軍都快打到門口也不做任何應對,隻管吃喝玩樂的帝王,身邊的人怎麼還能安心當差,人人都在思變,嘩變隻缺一個時機而已。
號稱王者羽翼的羽林衛,全是精銳,更不會坐以待斃,他們效忠的君王在等死,而他們中的大多數應該都不想死,更不願意就這樣和皇帝陪葬。
“你去一趟南都,見到雪堂先生,告訴他時機到了,他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商南己知道哥舒玄已經想通,“然後助言家救出皇帝。”
一番長談,哥舒玄心情激越的準備南下,臨走前狐疑地問:“你不是故意要支開我吧?”
商南己輕道:“做好你自己的事。”
“我承認你的計劃很好,但如此對言家,你就真不怕,小月兒到時候不原諒你?”哥舒玄不放心地問。
回他的隻有袖箭貼麵而過的呼嘯聲…….
“小月兒?”商南己不悅道。
驕陽閣,言月打了個噴嚏,咕嘟一句“誰背後說我壞話?”然後對小六道:“我還想著要備點烈酒呢,怎麼小七不喝酒?那備點甜水酒吧。”
“小七向來滴酒不沾,甜水酒是什麼?怎麼釀?”小六立刻問,滿眼都是對於新酒品的渴望。
“甜水酒,就是給小孩喝的,有一點點的酒味,甜甜的,很好喝,你們這沒有嗎?”言月道,她從小就喝的東西,還以為到處都有。
“沒有,從未聽過,不過聽姑娘說著就很好喝,您知道怎麼做嗎?”小六問。
“少曲多米,釀二宿而熟。”言月想了想說。
小六略一思索,又聽言月描述了一遍口感,大概就明白該怎麼做,而且兩日就能看出對錯,簡單。
苦思半天,言月也沒想出什麼辦法能幫商南己退了和藍家庶女的婚約。
於是決定集思廣益,和小六和小七一起想辦法,而且辦事也需要人,身邊能用的人目前也隻有她們,也瞞不過。
兩天後,甜水酒釀好,言月讓小六備了小菜和點心,天氣有點冷,就擺在靠窗竹塌的小幾上,推開窗,正對天上明月,清風朗月入懷,非常適合小酌一杯,風大的話,裹條毯子繼續喝,也彆有一番風味。
小六很快就備了一桌子女孩子愛吃的精致食物,並溫了一壺酒,甜水酒也找了個好看瓶子裝上。
大家坐定,言月清了清嗓子,學著父親的樣子開口:“今日有事相商,大家邊喝邊談。”
小六執著酒壺跪坐在後麵,執意不肯與她們同席,言月把人拉過來,“今日,你是來商量如何辦事,不是來伺候酒席的,你坐那麼遠,怎麼談。”
小六連連擺手,“我能商量什麼事,我聽姑娘吩咐就行,我什麼都不懂。”
言月把連連後退的人拉過來,按坐在她的旁邊,小七一個眼風掃過去,還想起身的小六就認命般坐好。
三人圍坐在榻上,小六一臉認真,仿佛下一刻就要為主人獻身的死士般莊重。
言月舉杯:“多謝二位的照顧,讓我雖孤身在外,卻猶感家般自在。”說完豪邁的飲儘了杯中酒。
小六著急忙慌的陪了一杯。
小七剛要拒絕,小六立刻換了一個酒瓶,給小七倒了一杯:“這是姑娘特意為你釀的甜水酒,不會醉人,更不會影響你出刀。”
小七抬眼去看言月,特意為她釀的?
言月眯眼笑了笑,“我家鄉的甜釀,不算酒,就圖一高興,你嘗嘗,如果喜歡,以後每次酒席都給你備上。”
小七默默喝了一杯,然後又自己斟了一杯。
言月和小七確認驕陽閣是安全的後,就把商南己給她的任務講了一遍。
三人結合一下各自的信息,對事情基本有了眉目,商夫人為商南己選的是陽中藍家庶女,藍家族上也輝煌過,但傳到這一代,祖孫三代一個比一個荒唐,家產被敗光是遲早的事,如今就隻剩個大士族的名頭,表麵風光,內裡早就爛透了。
“我找個月黑風高之夜,悄悄…那個藍姑娘。”小七說著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小六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氣,猛然站起,果然不能坐下,她隻是一個小丫頭,平時就嘴饞了點,今日入了席,酒才喝一杯,怎麼就圖謀著怎麼殺人了,太可怕了!
順手塞一個點心壓壓驚……
言月揮揮手:“這個不妥,藍姑娘是無辜的。”
小七伸手輕鬆把小六按下:“吃你的,又不用你動手。”
小六戰戰兢兢的坐下,打了個飽嗝說:“要不要問問藍姑娘,萬一她已經有心上人了,自願退婚,就不用和二公子定親了。”
小七抬手敲了敲小六的頭:“她能有什麼心上人,能比得上將軍?”
小六揉了揉頭嘀咕道:“你手勁真大。”
言月又飲了口酒:“如果藍家真如你們說的那樣敗落,家主又是個吃喝玩樂的主,能搭上炙手可熱的商家,怎麼可能放手。再說婚姻大事也不會聽一個未嫁姑娘的意思,藍姑娘是何想法,對這件事都不會有什麼影響。”
小六突然眼睛一亮,興奮的說:“不如和商夫人說,姑娘你和將軍情投意合,這樣就不用和藍家定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