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商夫人的住處,言月順下行而進,規規矩矩行了禮,商夫人身後的侍女開口,讓言月坐,言月依言坐在侍女搬來的圓凳上。
商夫人高冠錦衣,南首而臥,沒看言月,隻是對著侍女道:“讓西肅待會過來用膳。”
言月耐心坐著,過了好一會,商夫人才在侍女的攙扶坐起。
言月打起精神應對。
商夫人淡淡說了幾句場麵話,言月一一應了。
商夫人言語平淡,但言月仍覺芒刺在背,商夫人打量物品一般的目光讓人不適。
這感覺在商西肅來後,更加明顯,商西肅言語輕佻,紆尊降貴的邀請她登高郊遊。
“多謝三公子好意,隻是言月最近身子不適,恐會掃了三公子雅興。”言月婉拒。
“你不去才會掃了我的雅興,去還是不去?”商西肅臉色陰沉,極為不悅。
言月心感屈辱,語氣中不免有火氣:“三公子如此邀請一位女子,是否不妥?”
商西肅語氣更冷:“你來陽中,又是被誰邀請?商南己的邀請就妥當,你千裡迢迢都能來,我隻是要你在陽中逛一逛,就不妥當?”
“我來陽中,是經過父親同意,三公子是否也問過家父呢?”言月立刻反駁。
“你......好一個伶牙俐齒。”商西肅一時語塞。
“北方兒女不在乎那些繁文縟節,你既然到了陽中,還是客隨主便的好。”商夫人緩緩開口。
商夫人方才一直冷眼旁觀,沒有任何製止的意思,一開口就是對言月的指責,言月心想,這是個有心機,又很護短的母親。
言月不便頂撞長輩,而且她也不想得罪商西肅,緩了緩情緒開口道:“夫人說的是。”
既沒有明確答應,更沒有拒絕。
商西肅還想開口,商夫人一個眼風掃過去,商西肅這才沒再糾纏。
一頓飯吃的食不知味。
從商夫人的院落出來,言月輕輕呼了一口氣,心口的濁氣散了些,回到驕陽閣,和小六說了會話,吃了點心,才緩過來。
小六是一個對吃喝很有心得的姑娘。
言月提著小六準備的焦軟茶和點心到達霜明軒時,已是暮色四合。
商南己身穿一件月白長衣,神情閒散,在燈下看書,根本看不出身上傷的那麼重。
言月把點心和茶擺上,商南己放下書,言月立刻討好地遞過茶,但很注意分寸,沒有碰到他一點:“這是小六調的焦軟茶,單獨喝有點苦,但配上白玉糕,方能品出真風味,苦而不澀,十分順滑,而且稍加回味更是醇香,你試試?”
世家大族的姑娘,身邊都有專門伺候茶水的人,根本沒有自己倒水的習慣,商南己看她如此,也沒說什麼。
隻是依言喝了一口,然後在言月期待的目光下吃了一塊白玉糕,然後又喝了一口,的確香醇厚重,苦而不澀。
“是不是味道很獨特?”言月期待地問。
“嗯,不錯,你今日來為了何事?不會是請我喝茶?”商南己語氣閒散,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如今有傷在身,我理應來探望。”言月道。
“那你可知,王醫師有醫囑,你的救命恩人不能吃甜食。”商南己看著言月道。
言月的笑容立刻僵在臉上,然後期期艾艾地問:“我不知道你有忌口,而且我以為你會像李府一樣,根本不會吃我拿的東西,小六說你不喜歡彆人給你的吃食。”
商南己一頓,“那你還拿?”
“我的認知,讓我很難空手去看望病人,你吃不吃,我都要帶。”言月無奈道。
商南己眸底悲喜難辨,看起來不太自在。
言月感覺扳回一城,笑意盈盈地坐下,吃了一塊糕點道:“我今天去見商夫人,商夫人對我印象還不錯,還留我用飯。”
“你今天不僅用了飯,還收過一支骨笛,還送出了一把刀和一個鐲子。”商南己道。
“是啊,大家是不是都很喜歡我,我從小就招人喜歡。”言月大言不慚地說,她知道在言府,她的事都瞞不過商南己,所以並沒有因為被監視而生氣。
“商夫人也很喜歡我,還送了我一副首飾當見麵禮,你剛沒說。”言月眨著無辜的大眼睛對著商南己笑。
“是嗎?”商南己不置可否,這是明晃晃地試探他在商府的位置。
言月想,看來商夫人院裡的事,商南己所知甚少。
“我既然走不了,當然要多了解一點。”言月也不藏著。
“你懂小六的茶,想必小六很高興。但你能讓小七收了你東西,這個有點意外。”商南己道。
“都是身邊的人,當然要好好相處。”言月笑著說。
商南己看著言月,乾淨又明亮,這就是家世好又被寵愛著長大的聰慧孩子的模樣。
和他不一樣。
“商夫人邀請我去她的院子住,與她作伴?你覺得如何?”言月問。
“是嗎,那你答應了?”商南己閒閒地說。
“沒有,我婉拒了。”言月說著頓了一下“我是不是表現的很好。”
她拒絕了商夫人,就是表明要站在商南己這邊。
“那需要我做什麼呢?”商南己依舊很好說話的樣子。
“沒有沒有,我不是那種做了一點事,就要報酬的人。”言月很坦蕩地說。
“如此甚好。”商南己說:“言姑娘這病也探過了,回去休息吧。”
“既然來了,聊幾句,就隨便聊聊。”言月笑著說。
“那你想問什麼?”商南己直接說。
“商二公子,你這樣就很沒意思,就聊天嘛,什麼要問什麼,說的這麼有目的性。”言月說著喝了口茶,理了理衣袖。
商南己沒有搭話,低頭看書,明確拒絕虛偽的人情往來。
言月歎了口氣,自己沒有商南己定力好,笑著開口:“哥舒公子說,陽中是猛虎,要吞天下,那猛虎在等什麼?”
“等南都傳來山陵崩的消息。”商南己一開口比哥舒玄更震撼。
南都的皇帝有危險!而死訊就是陽中出兵的信號,這句話不僅大逆不道,更是機密。
商南己看著言月震驚的表情,笑著問:“如果南都的皇帝有危險,近在帝側的青川言家會如何?”
“會竭力營救。”言月說。
“然後呢?”商南己問。
“救不出,和皇帝一塊死,即使僥幸救出了皇帝,小小的言家也守不住陛下,隻會在驚濤巨浪中粉身碎骨。”言月說完,瞬間就明白了商南己的意思。
言月滿臉慌張,商南己卻心情很好。
她總能恰到好處的讓身邊的人感到舒適,他卻更願意看到她從容下的慌張,溫暖下的真實。
就譬如此刻,真實的她。
“父親答應不去京都,回青川,不是你用我要挾了父親,而是你告訴父親,在南都的皇帝有危險,他才放棄黎陽郡的事,直接回青川?言月急急道。
商南己沒有否認,“言公確實高潔。”
言月明白父親忠心,但事情更難辦了,如果隻是為了她的安危,她尚能自救,讓父親安心,但救皇帝?根本無計可施。
言月立刻倒了杯茶,雙手奉上,“您覺得此事何解?”
商南己接過茶杯,開口道:“我剛好有件小事,需要言姑娘幫忙,言姑娘是否有時間?”
“有時間,有時間,義不容辭,什麼事,您隻管安排,一定辦妥?”言月一聽有的談,立刻接口。
“商夫人要給我定親,你幫我推了?”商南己沒有任何情緒地說。
“定親這麼大的事,怎麼會聽我一個外人的話?而且我也不好過問這種事吧?”言月猶豫道。
“這就是你的問題了。”商南己說:“事成了,我不僅幫言家救出皇帝,還會接過皇帝這個燙手山芋。”
商南己說起皇帝的事,也像是最尋常不過的小事。
“成交。”言月立刻道,好像根本沒想過這麼大的事,商南己一個不受寵的庶子的話有幾分可信。
“你信我能做到?”商南己目光深沉的看著言月,她不是天真的人。
“信啊,您料事如神,我都領教過了。”言月道。
商南己又沉沉看了言月一眼,沒再說話。
言月心一驚,有種被看穿的驚恐,但再看時,商南己又恢複了平常的模樣,隻當自己多心。
“您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言月試探著問,雖然各有心思,但畢竟現在也算是合作關係,商南己太莫測了,她多了解一點,才能多一分安全。
“沒有,我相信言姑娘必定能辦好,並無疑問。”商南己道。
這就是不願意再談了。
小六提著食盒走在前麵,言月滿腹心事的跟在後麵,回到驕陽閣時,明月已經升空。
言月推開窗戶,支著下巴,對著月光沉思,如何讓商夫人放棄給商南己定親?
小六看言月趴在窗欞上,立刻找人搬了一個長案和圈椅放在窗戶前,並在椅子上放了一個柔軟的狐裘墊子。
這樣姑娘就可以在此賞月讀書了,小六心想。
言月覺得這個安排甚好,又讓小六搬了個古樸的花瓶,折了幾支翠竹,插在瓶裡,月光下,方寸之間,竹影婆娑,彆有一番風味。
言月盯著竹影,還是沒什麼頭緒,插手彆人的家事,連個由頭都找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