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近月麵上十分從容,卻是站在包廂門口等待他的到來。
隨著那道白色長衫的身影一同出現的,還有侍從與術士。
“我沒認錯,對嗎?”她看向他。
孟澄潭無言地注視她,輕輕點頭。
他還不能說話。
“賞春會的規矩,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望小姐海涵。”侍從向她行一禮。
她抽出那兩張一千兩的銀票:“找錢嗎?”
侍從對著銀票查驗過後,遞回給她四張一百兩的銀票。
她有些哭笑不得:“貴閣侍者都隨身攜帶不同數額的錢票麼。”
侍從向她微微頷首,退至術士身後。
“在下需要小姐的血,來將他鸞印的控製權交由小姐。”術士黑袍遮麵,隻露出一雙眼,嗓音極度沙啞,口音像是西州人。
“可否直接給他解除這種印記?”龐近月抱臂問道。
術士未說話,反倒是侍從開口:“聽鸞閣的規矩,鸞印隻可轉交控製權,不可解除,望小姐海涵。”
龐近月歎一口氣,伸出自己的手臂。
隨後術士的作為令她更加肯定這是邪術。
他取她的血與瓷瓶中成分不明的液體混合,用針蘸著這些液體,沿孟澄潭脖頸上的鸞印花紋紮下十數次,蘸一次,紮一次。
孟澄潭全程紋絲不動,好似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目光始終鎖定在她身上。
鮮血從針孔滲出,卻像被鸞印儘數吸收掉似的消失不見,隻讓那印記的色澤愈發妖豔。
“這些藥汁的原料是什麼?”她盯著術士手中的瓷瓶。
“聽鸞閣機密,小姐。”侍從再次開口。
龐近月:“……”
“告辭。”她輕輕挽起孟澄潭的手臂。
“請留步,”侍從像是有說不完的話,“我觀小姐應當是首次到訪聽鸞閣,想給您一個提醒,他的//初//夜,請最好在今晚進行。”
他看著孟澄潭。
龐近月猛回頭:“這是為何?”
“鸞印的效用,如果種印之後每晚不與人//歡//好,便會痛不欲生。”侍從解釋著,“他自從被種印之後,始終是//完//璧//之//身,痛苦隻會一日強過一日。”
“此外,他不可與主人分開過遠,否則鸞印也會開始發揮效用,令他痛苦。距離愈遠,痛苦愈強烈。”侍從再次行禮,“更多的細節,小姐可以自行詢問他。”
龐近月臉色頓時難看得像是生吞一隻蒼蠅。
她輕輕鬆開孟澄潭,上前兩步壓低聲音詢問侍從:“你們這裡有沒有……”
然而孟澄潭耳力比她隻好不差,將她的話語聽得一清二楚,臉頰泛起微紅。
“有,我去給您尋來。”侍從點頭。
“好,送到我的包廂。”
她原本打算帶著孟澄潭直接回客棧,然而現今隻能再返包廂。
客棧裡一清二白,什麼道具都沒有。
她鎖門拉窗,使屋內與室外完全隔絕,另一件壓軸拍品她絲毫沒有心緒去在乎。
與他麵對麵坐於桌邊,龐近月試著在心中解除對他聲帶的限製。
“現在可以說話嗎?”她關切地問道。
“可以了,多謝龐小姐相助。”少年清冽的嗓音響起。
龐近月略微鬆一口氣:“你為何會在這裡?”
還是說話的聲音耳熟。她心歎道。
此前她從未聽過他唱歌,以至於方才險些沒認出來。
孟澄潭神色稍有些猶豫。
這時包廂門被叩響,她起身去開門,看見侍從旁邊三層的鐵推車。
“尺寸太大,去換小點的,你們這是刑具嗎。”她皺著眉頭打量推車最上麵那層的家夥什,猙獰到能把人捅穿。
她對這個吃人的地方半分好感也無,態度便差起來。
“小姐先收下這些,我去給您找。”
於是龐近月黑著臉將推車拽進屋內。
她看見孟澄潭注視著推車架上的東西發呆。
“不要慌張,不對你用這些。”她來到他身旁坐下。
他搖搖頭:“龐小姐隻是想幫我的話,不必做到這一步。”
“不做到這一步,然後讓你每晚疼得死去活來?”
“我來這的第一日被種上鸞印,今天是第八日,我覺得還好,可以忍受。”他垂下眼簾。
龐近月氣得想發笑:“能不忍的事,我們就不必忍。”
“但是……”
這時門又被叩響,她起身去開門,回來時將一籃東西放在推車旁邊。
“你每天幾時開始疼痛?”
“亥時。”孟澄潭如實回答。
龐近月的學宮教授劍技時,會教一門內功,稱作《計日刻月》。
隻要朝著太陽或月亮的方向運功,便可感知時間。
此刻是……亥時過半。
她臉色難看起來。
確實是可以忍受,壓根看不出他在承受痛苦。
“拍賣開始前清理過身體?”她走到他的身邊。
“嗯,清理過。”少年的嗓音微微乾澀。
“隨我到//床//上去。”她握住他的手臂。
“龐小姐……不必做到這一步。”孟澄潭輕輕搖頭。
“你是在意自己的//清//白?”她定定地看著他。
“沒有,我並不在乎,”他又是搖頭,“我隻是不想委屈龐小姐。”
顱內,腹腔,渾身血脈骨骼,皆是鑽心的痛苦。
與之相比,方才脖頸上被針刺的疼痛簡直九牛一毛。
儘管如此,他也不願去勉強她。
她安靜片刻,隨即笑起來:“你猜我來到隴州,是為了什麼?”
他有些茫然,再次搖頭。
“為了儘情欣賞像你一樣漂亮的人。”
東州人俱都太沉悶,穿衣打扮也保守,她自小到大早已看慣,隻覺索然無味。
隴州雖然野蠻,對於外貌的品味還是相當不錯的。
就連給仆從刺繪的妝容都無可挑剔。
龐近月抬起手,將少年鬢角的碎發彆於耳後,看著緋色從他的眼周花紋蔓延到臉頰。
“那你再猜,我今晚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在想什麼?”
他抿著嘴唇搖頭。
“我在想,我真想咬你一口。”指尖輕撫他緋紅的眼角,她的話語曖昧而隱晦。
她隻欲撿拾那雪地中的梅花殘瓣,咀嚼,和著雪水綻出清甜的滋味。
說是咬,實為品嘗。
“孟公子,希望你能知曉,我並不是什麼高尚的正人君子。”
“我買下你,誠然是為幫助你,但自然也有私心。”
“這便是我的意思,那你呢?你如何表態?”龐近月用三根手指輕輕托起他的下巴,將麵頰湊近他。
少女琉璃般的眼瞳像要將他吸入其中,孟澄潭身體僵硬至極,卻是抬起手,緩緩解開自己的衣帶。
長衫如漣漪分水,向兩側散開,顯露出裡衣。
“請龐小姐……臨幸。”
……
“他們查驗過你的身體?”
“嗯。”為了確認他未曾與任何人親密。
“那就讓我看看吧,是不是真的沒有一處瑕疵,順便……把他們碰過的地方都蓋過去。”
……
“你很喜愛被親吻呢。”
“……嗯。”
“辛苦你壓低聲音,這包廂隔音確實堪憂。”
……
“分開雙腿。”
“嗯。”
“害怕嗎?”
“不怕。”
“脂膏有些涼,需要你忍耐一下。”
……
“你哭得好厲害,很疼嗎?”
“不疼……我原本……以為會疼。”
“我挑了尺寸最小的。”
“嗯……”
“所以這樣有用嗎?”
“很有……用……”
早在她吻遍他的//全//身時,所有痛苦便已儘數消退。
如今更是隻剩無儘的愉悅。
儘管如此,他並沒有出言讓她停下。
隻因她完全不想停下。
……
“還好嗎?”
少年雙眼輕閉,渾身餘紅未消,黑發散落在身後。
“啊,睡著了嗎。”
“那就,明天再問你吧。”她指尖戳戳他的臉頰。
他的肌膚與發間都有一股異香,離近便十分明顯,與聽鸞閣內的熏香相似。
大概也是鸞印對他的影響。
相比之下,她還是,更喜歡他從前的香氣。
她記得三年前,與他切磋的時候,劍光交錯間,少年身上清淺乾淨的氣味不時朝她撲來。
切磋結束後,因他一直在放水,她原本一肚子火氣。
然而少年向她行一禮,口中說著“感謝龐小姐賜教”,他的聲音與氣息隨風拂麵。
映於那雙清潭般的眼中,她瞬間泄氣,無法再吐出任何不滿的話語。
並且,從那以後……
孟澄潭的麵孔由於不常相見,於她印象中總是模糊的樣子,那嗓音與體香卻不時縈繞在她的夢裡。
以至她再與其他人相處時,總覺得有哪裡不夠合心意,卻又琢磨不出所以然。
而此時此刻,回味著方才的繾綣旖旎,她心中浮現出答案。
她於黑暗中穿好衣服起身,卻被闔著眼的少年拉住手臂。
“睡著都比醒著坦率。”她無聲地說著,歎一口氣。
“安心,我去去就回。”龐近月輕吻一下他的手指。
像是在睡夢中受到感召一樣,他慢慢鬆開手。
一炷香後,她站在密道中,身前是昏迷的術士。
術士甚至沒能看見是誰將他襲擊。
她從術士身上搜出那個瓷瓶,將裡麵的黑色汁液倒出一半在自己隨身的空水囊裡。
她不怕早上離開的時候被搜身,她自有辦法。
然而直至清晨她帶著孟澄潭從聽鸞閣回到客棧,都沒有人搜身,也沒人跟蹤他們。
這證明,要麼她拿到的這些東西並不重要,要麼聽鸞閣有自信其配方不會被破解。
或者就算被破解,他們也並不在乎。
畢竟他們立身的根本是官商勾結,而非邪術。
“昨晚睡得如何?”龐近月將早點從客棧前堂端回他們的臥房。
“嗯,睡得很好,是離家之後我睡得最好的一夜。”他身著裡衣,向她微微點頭。
清晨醒來時,他看著躺在身旁的少女,還有種仍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那現在可以說了嗎?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她將早點推到他麵前。
孟澄潭手指一頓,又露出猶豫的神情。
“都經曆過昨夜了,還不能說?”她笑道。
他這心扉還真是有夠難敞開。
“我……”他抿著嘴唇。
“因為我訂婚了?”她托著腮問他。
然後看見少年的雙眼微微睜大。
“你如何……知曉的。”他的聲音細微下去。
“你昨晚在台上,看向我的眼神,過於明顯了。”她指節敲擊著桌麵,“簡直像在與自己的眷侶分彆前,看她最後一麵似的,你當時在想什麼?”
“我……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你,也沒想到會是你買下我,所以當時隻是想多看看你。”他終於打開話匣。
“一個月之前,我聽聞你訂立了婚約,儘管從小我就知道自己將來不會和你走在一起,但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我還是……十分失落。”他垂下眼簾。
“你心悅我多久?”她伸出手,勾起一縷他的發絲。
“從我們見第一麵開始,我五歲,你七歲。”
龐近月霎時間陷入沉默,她對他們的初遇早已失去印象。
“當時是四月,父親帶我來齊縣遊玩,”他用清亮的雙眼回視她,“那時我的生母病逝一月有餘,許久不曾有人真心對我笑過。”
聞此她回想起,坊間傳言中,孟家家主與原配夫人極為恩愛,以至於在夫人病逝後至今十一年,正妻的位置都空缺著,隻是納妾。
雖然如此,她似乎並未聽說過,這位家主有多寵愛原配留下的大公子。
雖說嫡長子的位置也從沒給過彆人,但也沒去如何栽培孟澄潭,隻是任其不務正業,民間對此津津樂道,整天探討孟家家主到底打不打算讓大公子繼承家業。
“然後,在梨花園裡,一棵樹的轉角,你探出頭來,隻是看見我的第一眼,你就笑得非常燦爛。”他抿起嘴角,露出淺淡的笑容,“你將手中捧著的花瓣灑在我頭上,隨後拉著我的手去摘花,最後還被你的母親訓斥一頓。”
漫天花雨中,他眼裡隻餘女孩的笑臉,比春色更加溫暖爛漫。
將他內心所有的陰霾儘數驅散。
以至於在此後漫長的孤獨歲月,她始終是引領他踽踽前行的唯一一抹日光。
“那之後,我時常會想起你,然而我在青縣,你在齊縣,從小到大我隻見過你寥寥數麵。”
“我知曉孟家不會被納入龐家的聯姻名錄,因而未曾主動去打擾你,也從來沒有奢想過你能注意到我。”孟澄潭注視著她把玩他發絲的手指。
龐家是醫學世家,孟家則經營戲院一百餘年,兩家家主私交不錯,但在生意上八竿子打不著一起去。
原本被選中與龐近月聯姻的趙家,則是齊縣草藥營生的新貴,與龐家剛好互補。
“儘管如此,我也無法忘記你,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你。每次見到你,我都無比歡欣,歡欣到不能自已。”他的聲音輕而真摯,眼睫微振,眼邊緋紋如同花枝因風搖顫。
龐近月安靜地傾聽著,手中給他編小辮子。
“第一次見到你之後,回到青縣的那日,我在家外撿到一隻野狸奴,十分幼小,我將它撫養長大,它一直陪伴著我。”
準確而言,唯有它一直陪伴在他身邊。
“然後,它於一月前壽終正寢。我將它埋在院子裡的樹下,走出家門時,就聽見家仆在議論你訂婚的事情。”
她輕輕地“啊”一聲。
“那天我坐在院子裡,從中午發呆到傍晚,在用過晚膳後,謝姨娘找上了我。”
龐近月知道謝姨娘,她是孟家家主納的第一房妾,至今為家主生下一兒一女。
傳言中這位側室插手著孟家一部分生意,似乎有意讓自己所出的二公子接任家主位子。
“她與我開誠布公地談,說知曉我一直無心繼承家業,她願意給我一大筆錢,讓我離開孟家,自此逍遙自在,在外如果銀錢花光,可以隨時寫信找她索要。”
龐近月聞言皺起眉頭,這是明晃晃的陽謀,謝姨娘明擺是要為她的長子掃清繼業的阻礙。
偏生孟澄潭那不爭不搶的性子,正中她下懷。
“我同意離開孟家,不過婉拒了她的錢,當晚就留一封家書潛行離開,隻攜帶一些碎銀,和……其他東西。”
陪伴他十數年的愛寵逝去,心上人也訂婚,他心灰意冷,確實也不想繼續留在孟家。
“那你的行李如今在哪?”龐近月插話問道。
“被扣在聽鸞閣,如果一月之內不去贖回,就會被處理掉。”他回答說。
賞春會售出的仆從十有八九都有去無回,聽鸞閣不知“處理”過多少他們的財物。
“那你是離開孟家之後就被人擄到隴州嗎?”
龐近月自認趕路速度不慢,然而也是花費一整月時間才抵達此處,孟澄潭隻比她早出發六日,卻已經來到這裡八天,定是從青縣直達隴州。
“嗯,我出發之後半個時辰,在小道上遭遇一夥劫匪,原本我的劍技足以應對他們,然而他們用了化筋軟骨散。”
聽聞這個詞,她連手中動作都直接停下。
又是邪術。
化筋軟骨散,中原最廣為流傳的邪術,想要生效,需要被施術人的血來配藥。
中藥後一月內,被施術人筋脈直接封阻,不能運轉任何功法,身手甚至比尋常人更為羸弱。
“他們如何得到的你的血?難道……”龐近月睜大雙眼。
“嗯,是謝姨娘,她在那晚與我攀談時,失手打碎茶盞,將我劃傷,我當時完全沒能想到她是抱有要害我的心思。”孟澄潭點點頭。
龐近月無奈地扶住額頭,他這是從小到大沒參與過宅鬥,才會對此毫無防備。
看來這位謝姨娘也是謀劃許久,此前毫無預兆,一出手便不留餘地。
“隨後他們便用馬車將我帶到隴州,在路上我聽見他們交談,謝姨娘原本是想讓這夥劫匪直接殺死我,然而他們早就與聽鸞閣有勾結,想收了謝姨娘的錢之後,再將我賣掉,兩頭吃。反正隻要我被賣到聽鸞閣,此生都不可能再返回青縣。”
原本確實如此。
然而她傾力將他買下,扭轉了他的命運。
“在聽鸞閣裡,我原本想的是,在被賣出去之後,我要儘可能尋找機會逃走,因為謝姨娘既已除掉我,一定會想法設法去針對我其他姨娘的孩子,尤其是孟露華。”
孟露華。
她是孟家家主的第二房妾,黃柳珊所生下的女兒,現年八歲,其名號在青縣周邊卻已如雷貫耳,因其展現出極高的經商天賦,家主本人曾放話道,如果讓她來經營孟家,有生之年盤下齊縣所有的戲院都不是問題。
在當今的中原,家主之位由女兒來繼承並不是稀罕事,如果龐近月沒離開龐家,數年後最有可能繼承龐家的也是她,而不是她的大哥。
“除此之外,當時離開家沒一刻鐘,我就有點後悔,在馬車上,我也時常想到,我應當去見證你大婚的時刻,隨後再離開的。”孟澄潭說著,垂下眼簾,“所以我想如果我能及時逃回去,說不定還能趕上你成親。”
“隻是沒曾想……會在這裡見到你。”
龐家二小姐離家出走這件事,估計已經震驚整個齊縣。
與他在民間不學無術的形象不同,龐近月在百姓眼中,是天之驕女的代名詞,才華橫溢、醫術超群,出身優越卻平易近人,時常為窮苦的病人無償行醫,從小到大也遵規守矩,從未聽說她有任何反抗父母的行徑。
此番為逃婚直接離家,不知會讓多少人瞠目結舌。
雖然如此,他卻沒有過分驚訝。
十一年來他始終關注著她的一切傳聞,她的喜好,她的脾性,可以說隻要彆人能知道的,他都有所耳聞。
從前他就隱約察覺到,她無可指摘的外表下,似乎總有烈陽般熾熱的的心思在流湧。
在三年前與他切磋劍技的時候最為明顯。
她的招數直白而銳利,並且不遵循固定的路數,帶著隨心所欲的狠厲,比起“武”氣,更多的是“俠”氣。
仿佛這所謂的學宮大比,甚至這家世身份,於她而言隻是一種無聊的束縛,能否奪得魁首她也並不在乎,她隻欲執手中劍,行走天涯,遍曆四海,踏足心之所往。
龐近月為他編好第三根發辮,從他身側來到麵前。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她與他四目相對。
孟澄潭抿著唇搖頭,他實在很不擅長猜測。
“我在想,你簡直是上天賜給我的。”
她眼中的神情十分灼熱,原本芍藥般嬌妍的麵目,此刻更是豔麗到像淬著毒。
那是一種十足危險的豔麗,仿佛要將每一位為其傾心的人從頭到腳吞噬,連骨頭都不剩。
由少及長,她過著纏金鑲玉的生活,卻從來沒有哪怕一件東西真正屬於她。
醫術是家裡教的,錢財是靠著家裡教的醫術賺來的,名聲也隻因為她是龐家的二小姐。
世人眼中隻有龐家二小姐,沒有龐近月,仿佛誰在她的位子上都會成為她。
但此時此刻,眼前的少年,似乎有那麼些可能真正屬於她。
他心悅了十一年的,是那個向他燦爛笑過的龐近月。
是她單純依靠自己獲得的,無關身份。
是上天獨獨賜給她的。
更何況,她對他的每一處都滿意得不得了。
她遇見過的人,沒有比他更合心意的。
龐近月雙手搭上孟澄潭的肩膀,麵容漸漸向他湊近。
“龐小姐,亥時尚早,你不必……”眼見少女即將與他雙唇相貼,他不由得乾澀地開口。
“我隻是想吻你而已,不可以嗎?”她直直地看著相隔毫厘的他。
孟澄潭怔愣片刻,隨即閉上雙眼。
“我的……榮幸。”
他的人生原本已行至末路,她卻突然來到他身邊,以一己之力將他從深淵拉回人間。
她才是,上天賜給他的。
日上三竿時,他們才吃掉早已放到冷透的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