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點後,龐近月第一件去做的事情,就是帶孟澄潭贖回他的行李。
“你包裹裡有什麼東西啊,還要我們一兩銀子。”走出聽鸞閣,她心疼到齜牙咧嘴。
他聞言打開包裹,向她展示內容物。
一柄長劍,一卷畫紙。
“我離開家的時候隻帶了這些,還有一些碎銀,碎銀被之前的劫匪拿走了,”孟澄潭輕聲說道,“剩下的我求他們留給我,他們覺得也不值幾個錢,最終同意了我的請求。”
龐近月看著那柄不甚鋒利的劍,還有已經泛黃的畫紙:“你帶這些做什麼?”
“這柄劍是曾經與你切磋的時候使用的,而這些畫……”
他拿起畫卷,對著她一一展開。
十一張畫,十一張不同場合,不同年紀,不同打扮的,同一位少女。
畫技之高超,隨便一位認識龐近月的人看到,都能辨認出畫中人就是她,甚至連時間最早、紙張最舊的那副梨花樹下的小姑娘,也是如此。
“這……是你畫的?”她從未聽說過他還擅於丹青水墨,一時間不由得愣住。
“嗯,除了父親和教我繪畫的師父,沒有其他人知道。”他將畫卷遞到她手中,“我每年見到你,回來都會畫你。”
“我會畫很多很多張,離家的那日我在每年的畫作中挑出一張最好的,剩下的都燒掉了。”他垂下眼簾。
十一年,他畫過近千張她的畫像。
遊園會的她,學宮大比的她,盛宴上的她,醫館內的她,龐家宅院裡的她。
到最後付之一炬,隻帶走年年的念想,從此孟家無他,也再無她。
“你不該燒掉的。”對著畫紙端詳片刻後,她突然開口。
他聞言有些茫然地眨著雙眼。
“你應該直接把那些畫送給我,我全齊縣售賣,絕對能發大財。”龐近月叉起腰。
孟澄潭一愣,隨後忍不住笑出來。
“我想起來,龐小姐為了幫我,花了很多錢,”他收起畫卷,放回包裹,“如果龐小姐需要錢的話,我可以繪製畫作來賣,此前我也曾這樣賺過錢。”
“暫且不必,我這裡還有四百兩的銀票,”她擺擺手,“不過我有些好奇你的畫,你能畫給我看一下嗎?”
她見過他演奏琵琶的模樣,見過他執劍的模樣,此刻她想看他繪畫的模樣。
“好,不過客棧裡沒有畫具,我需要先去購買回來。”他點點頭。
於是他們二人漫步到書肆,這裡也出售寫字繪畫所用的筆墨紙硯。
返回的時候,龐近月目光被首飾鋪門前小攤上的玉器所吸引,拉著孟澄潭進入店內。
侍女立刻湊過來,見龐近月端詳著桌上的玉鐲,便殷勤地說道:“小姐好眼力,這手鐲選取西州羊脂玉為原材料,飽滿瑩潤,與您的膚色氣質都十分相配,相信您的夫君也一定會喜愛的……”
龐近月與孟澄潭轉過頭來一起望向她。
看著孟澄潭麵頰上的刺青,侍女頓時語塞:“啊,抱歉小姐……”
龐近月頃刻便反應過來,在隴州,唯獨奴仆會這般妝飾麵容,正經人是不在自己臉上紋這種妝麵的。
“嗯,我是她的仆從。”孟澄潭解釋道。
他不希望在侍女眼中,龐近月與仆從有染,因而主動出言辯明。
隻是孟澄潭長衫玉立,從身後看半分都不像奴仆,也不怪侍女會認錯。
龐近月的臉色卻是沉下來。
正當侍女驚慌地認為自己要被責難時,龐近月放下手鐲,拉起孟澄潭走出店外。
她左顧右盼,找到一條無人的小巷便鑽進去。
隨後將孟澄潭抵在牆上,開始解他的衣服。
“……龐小姐?”他不明所以,疑惑地輕聲喚她。
她充耳不聞,已經扯開他的衣襟,雙手伸進去向下探。
他的身體驟然緊繃。
“龐小姐……等等……不要在外麵……”他慌亂無措,有些急切地抵住她的手臂,不讓她繼續動作。
“仆從有資格拒絕主人嗎?”她定定地看著他。
孟澄潭一怔,隻覺苦澀從腳底泛起,一路漫到頭頂,連舌尖都苦得發麻。
他惹她生氣了。
他慢慢鬆開手,無力地垂下,閉上雙目。
“……沒有,請您,儘興。”
無論她要做什麼,他都不會再反抗她。
隻要能讓她不再生氣。
龐近月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卻是抽出手,將他的衣衫整理回齊楚的模樣。
他茫然地睜開眼睛,被她牽著手返回方才那家首飾鋪。
她進店便再次拿起那隻玉鐲,以及與其成對的另一隻:“這對手鐲什麼價錢?”
“單隻二十兩白銀,一對三十兩白銀。”仍是那位侍女,急急忙忙走過來。
龐近月點點頭,看來隴州隻是聽鸞閣比較黑心,一般商品的物價還是便宜的,這手鐲的成色如果放在東州,一對怎麼也得五十兩。
她將其中一隻玉鐲戴到孟澄潭的左腕上,打量片刻,隨後看向侍女:“我要了,結賬。”
“啊,好,請隨我來。”隻是怔愣一瞬,侍女便立即俯身行禮。
“他不是我的仆從,他就是我的夫君,不過我們還沒成親。”結過賬後,龐近月對侍女如此說完,便直接帶著孟澄潭離開店內。
此刻侍女滿心都是大小姐攜府中奴仆私奔的話本子情節。
回客棧的路上,她戴著玉鐲的右手,與他戴著玉鐲的左手始終牽在一起,卻是各自沉默。
最終在進入客房後,孟澄潭先行開口:“龐小姐……”
“……感謝龐小姐的手鐲。”他瞄一眼手腕上的玉鐲,話語在舌尖拐了個彎。
他原本想問,龐小姐方才的話語,是認真的嗎。
然而如若不是,會暗自心傷的也隻是他。
他方惹過她生氣,此刻實在有些膽怯。
龐近月聞言,腳步站定,轉過身來。
“以後你記住,你不是我的仆從,無論誰問都不是。”她目光灼灼地注視著他。
“但是……在彆人眼裡,他們隻會認為我是你的仆從。”他乾澀地回答道。
“那我們去把你臉上的紋身洗掉。”她抱起手臂。
孟澄潭卻是搖搖頭:“不必,龐小姐似乎很喜愛這妝麵。”
龐近月一時語塞,她確實非常喜愛。
“一麵不想被人認成我的奴仆,另一麵又不想洗掉奴仆才有的刺青,那你有什麼打算?”她氣還沒消。
“沒有,我並不介意做你的奴仆,我隻是不想在他人眼中,你委身於低賤的奴隸。”他再次搖頭。
“我也不介意,”她目光灼灼,語氣不容置喙,“無論外人如何看待,你真實身份都並不是奴仆,你是與我地位對等的人。”
“況且,我如果真那樣在乎他人的眼光,也便不會離開齊縣,直接乖乖嫁給趙二公子做賢妻良母算完。”
“以後若旁人問起來,你就是我的夫君。”
她的眼神過於熾熱,猶如貪婪的稚童,隻想將好不容易得來的寶物牢牢地掌握在手心,確保其完全歸自己所有。
被她如此凝視,孟澄潭的氣息有些深重,神色仍是十分猶豫。
龐近月有些不耐地皺皺眉頭:“你在顧慮什麼,再婆婆媽媽的,就換我來做夫君,你做娘子。”
能做她的夫君他不應當很開心嗎,他究竟是真心悅她還是假心悅她,好煩。
隨後她看見少年的麵容布滿緋紅。
“能否……”他輕輕開口,儘管羞赧卻仍是回視她,“能否先等我還清龐小姐在我身上花的錢,唯有那樣,我們的身份才真正對等。”
“我會儘快掙到一千六百兩,到那時候,無論做你的夫君還是娘子,都隨你心意。”
龐近月不由得一愣,原來他是在意這個。
不過……
方才他那一聲夫君,還挺順耳的。
像是一把小錘輕輕敲在她心上,麻麻癢癢。
“不行,我等不了那麼久,反正都要成為一家人,不用一千六百兩,你給我八百兩就好,”她擺擺手。
她十八年才積攢夠二千兩,即便是一千六百兩,也絕非孟澄潭一時半會兒能拿出來的。
但看他這般態度,若是阻止他歸還這些錢,他必定永遠解不開這個心結。
索性打個對折。
“並且,在那之前,你可以不對外宣稱你是我的夫人,但在與我相處的時候……”
“我就是你的夫君。”
她踏前一步,三根手指托起他的下巴。
“所以,多叫幾聲聽聽。”
她原本便是如此乖張跳脫的性情,從小到大壓抑十八年,如今她隻想當個混世魔王,為所欲為,禍//亂//倫//常。
孟澄潭一下愣住,有些不知所措地與她四目相對。
少女壞笑著,眼中被期待溢滿。
“……夫君。”他開口,聲音極輕,緋色已經蔓延到脖頸,原本白皙的麵容如同熟透的果實一般鮮豔欲滴。
“再叫一聲。”
“…………夫君。”
“換個叫法。”
他一時間有些茫然,隨即立刻領會她的意思,雙眸因羞恥而泛起水光:“……官人。”
龐近月見狀通體舒透,有種渾身的皮都伸展開的暢快感覺。
此刻她內心的想法是,如果再回到三年前的切磋,她一定要將他//逼//倒在地磚上,劍尖抵住他的咽喉,對他說:“叫一聲夫君就放過你。”
她決定得寸進尺一下,於是大白天從客棧夥計那裡叫來浴桶。
接著她拿出清晨離開聽鸞閣時,順手買走的一套道具。
再一個時辰之後,她才開始觀摩他作畫。
孟澄潭發尾尚未完全乾透,她立在他身後,用巾帕為他擦拭。
他原本相當疲憊,然而一提起毛筆,便進入聚精會神的狀態。
身不由己的一個月中,他積累了海量繪畫靈感,如今終於得以付諸紙墨。
色彩如流淌般逐漸成型,龐近月的眼中浮現出驚豔。
大片大片的虞美人,疏落有致,或分散或簇擁,如同攢動的人影,又如鱗次櫛比的房屋,遠處則是黃沙充斥的天際線。
若是稍作分辨,便能立刻發現,這分明是從聽鸞閣向外眺望時,所見城中的模樣。
孟澄潭始終神情專注,筆下一氣嗬成,仿佛這一畫麵早已在他腦海裡構思不知多少遍。
最後一筆落下,他於畫紙最角落,繪出一朵輕巧的梨花,似花似雪。
龐近月不由得愣住。
梨霜香雪,這是梨霜香雪的標識,從兩年前第一幅畫作開始,每次新作都能名震東州以及周邊的江州、秦州甚至京城,每幅畫都賣出天價。
他師從東州知名畫家龍丹青,作品也是借由龍丹青的手賣出,而本人從未露麵,也從未被人見識過真容。
兩年來無數人捕風捉影,猜測梨霜香雪的真實身份,龍丹青本人則守口如瓶,也從未有人懷疑到孟澄潭身上過。
龐近月靜立著,心中不由得十分感慨。
她不用等很久了,梨霜香雪的畫,隨便賣個幾幅,便能湊齊八百兩。
“閣下便是東州首席畫師的……第一高徒?”
孟澄潭放下畫筆,轉頭便看到少女眉眼彎彎地注視著他,語氣調侃。
他喉頭不由得一動,有些忐忑地點點頭:“嗯,我是。”
“那麼,這位日後的畫聖……”她勾起嘴角。
這一讚譽並非由她所賜,而是東州人對於梨霜香雪的共識。
“你是怎麼做到,要練琴,要練劍,要跑勾欄戲院……”
“還能有時間練畫的?”
她彎下腰,將麵容湊近坐在木椅上的他。
迎著她像要將人直接看穿似的目光,他的身體都有些灼熱起來。
“我……總向學宮裡教授詩書與算術的夫子請假,跑去勾欄瓦市,觀賞民間技藝,傀儡戲,雜技,口技,諸如此類,並同來自各地的百姓交談,學習他們的方言。”
龐近月點點頭,果然他確實不去上詩書與算術課,雖說會告假,隻不過在同窗眼中,與直接缺席翹課區彆也不大,久而久之便形成那樣的傳言。
“樂藝與劍技是每天晨起後練習,在學宮授課時精進,繪畫是每晚練習大約兩個時辰。五歲那年第一次與你見麵之後,我就開始在紙上畫你,有次被父親撞見,便帶我去拜師學畫。”
當時他稚嫩的畫卷被龍丹青一眼看中,大手一揮便收他為徒。
“我不希望被他人知曉我長於畫技的事情,那必然招致許多人登門拜訪,我不擅於應對那樣的場麵,便拜托師父幫我隱瞞,同時畫作也都交由他處理。”
最根本的緣由是,若頻繁有人來訪,他擔心自己屋內如山如堵的龐近月畫像會被發現。
“你之前的畫都賣出過不少錢吧?那些錢也讓龍先生處理了?”她托腮問他。
“售出畫作的錢,他原本是全部交還給我,然而我每次都留給他一半,用於擴大他畫院的規模,剩下一半我自己儲存著,不過這次離家不辭而彆,我心中有愧,就將所有積蓄隨家書全部留下,隻帶了碎銀出來。”孟澄潭點點頭。
她聞言了然,難怪龍丹青開設的畫院,近兩年無論是麵積還是招收學員的人數,都擴張近乎一倍。
“你還真是深藏不露,有你這畫技,將錢儘數歸還我也是指日可待。”龐近月笑歎道。
“嗯,所以就算是一千六百兩,也沒關係。”他輕聲道。
“不用,就八百兩,我娶你做娘子多等不了一天。”她擺手,“既然你還錢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我們之前的約定就作廢,此刻起我就是你的夫君。”
她蠻不講理的姿態讓孟澄潭一時間語塞。
“我……”他抿抿嘴唇,“我還是想,等把錢還清之後,再得到這個名分……”
龐近月轉身,從包裹裡掏出那一堆她的畫像,在他麵前抖開:“十一張畫,你送給我,抵八百兩,如何?”
開玩笑,出自梨霜香雪之手的人物畫像,八百兩想買下這些簡直是天方夜譚。
“龐小姐想要這些畫,不需要錢就……”
她直接打斷他的話:“你又不是我的誰,憑什麼白送我這麼貴重的東西?”
孟澄潭一愣,隨後有些委屈地眨眨眼。
她仗著比他聰明欺負他。
“……夫君你若想要這些畫,不需要錢就可以。”他最終選擇服軟。
龐近月頓時喜笑顏開,撲到他身上。
他們胡鬨完已是未時過半,她給他整理好衣衫,拉著他出外用午膳。
隨後二人開始遊逛隴州。
他們所處的地帶是隴州東部,也是全州最繁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
商鋪,集市,戲院,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師傅,這個怎麼賣?”作坊內龐近月拿起一樽夜光杯,向坊主詢問。
老人開口,於是她發現,聽不懂。
之前遇到的人都是說帶著隴州口音的官話,而這位老人講的是正宗隴州話。
孟澄潭見狀上前一步,用隴州話同坊主交談。
“五十兩,一口價,不能殺價。”他回頭向龐近月說道。
她不由得咋舌,有些遺憾地放下這流光溢彩的酒杯。
她目前剩餘的銀錢經不起這般揮霍。
“你以前學過隴州話嗎?”離開作坊後,她問孟澄潭。
“沒有,是我在聽鸞閣的時候學的。”他搖搖頭,“聽鸞閣技師會教給奴仆很多東西,如何更好地//服//侍//主人,怎樣說話更好聽,怎樣保養自己,當然也包括隴州方言。隻有把他們教的東西全部學會,才有上拍賣台的資格。”
雖說他學的這些,在龐近月這裡都用不上便是。
“那你七日就能學會一門方言,相當厲害呀。”她歎道。
“嗯,我是昨日這批奴仆中,唯一一個學習七天便通過測驗的。”他垂下眼簾。
一般的奴仆,則要花費大概一個月。
他知曉最快的一次拍賣會在七日後,便竭儘全力去記憶那些仆從才會用到的知識。
他當時隻想著,要離開那個地方,越快越好,越早越好。
結果卻是來到了她身邊。
龐近月輕輕地牽起他的手。
“明天我就和你一起趕回去。”她說道。
孟澄潭不由得一愣:“趕回哪裡?東州嗎?”
“對,去見謝姨娘,和她當麵對質。”她單手叉起腰。
“不需要你出麵,我自己去就好,”他搖搖頭,“你逃婚離家出走,若是再度現身,龐家一定會發難,給你添不知多少麻煩。”
龐近月倒是沒想到這茬,一時間也有些頭痛,不過仍是下定決心:“沒事,他們愛怎麼樣怎麼樣,我不僅要在他們麵前出現,我還要說你是我的夫人,他們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若是不同意,我便直接與龐家斷絕關係。”
孟澄潭有些焦急地握緊她的手:“不可,不必因為我,做到這一地步。”
“其實昨晚被你買下之後,我就在想……”他注視著她,眼中神情無比柔和,“隻要有你在身邊,我就算不回一趟孟家,也無所謂。我的父親、黃姨娘與孟露華小妹都是聰明人,我此番離家,不見蹤影,他們也定會察覺出什麼,自此對謝姨娘有所提防,不會再如我一般輕易受她陷害。”
況且他在家書中,也狀似無意地提及過謝姨娘的事情,雖然沒有明說是謝姨娘勸他離家,但已足能引起孟家家主的注意。
“無論是你,還是我,離家都是為遊曆中原,踏足四海八方。我原本就想見證各州風土人情,對各地民間技藝與方言進行記錄,編纂成冊,遺留給後世,如此也不負來人間走一遭。而你想必也與我相似,想要施展抱負,用自己的本領在這片土地上留下痕跡。”
“所以,我們就算不回東州,也無所謂。”孟澄潭握住她的雙手,“我們去領略滿州的靈獸白雪,見識越州的商船洋夷,攀登蜀州的天險奇峰。”
“與中原遼闊的大地與無邊的光景相比,我身上發生的這些事,實在微不足道,相信你也是如此認為。”他輕輕摩挲著她的指節,向她露出淺淡而真摯的笑意。
龐近月定定地看著他:“你不想報仇嗎?”
孟澄潭搖搖頭:“沒有必要。隻要有你陪著我,我便不會去在意那些。”
有她在身邊的幸福,足以抵消一切過往的孤寂、被算計的憤懣與身體的痛苦。
“但是我在意。”她將手指伸入他的指間,與他嚴絲合縫相扣,“你說得很對,如果是以前的我,確實會認為這些事情與全天下相比,微不足道。”
“但此刻的我隻要一想起你的經曆,就會很生氣,非常生氣,生氣到想要立刻飛回東州,把謝姨娘拖到大街上,連扇她一百個耳光,再找到將你拐賣的那夥劫匪,將他們每個人挫骨揚灰。”她的語氣堪稱咬牙切齒。
“所以我一定要回去,必須回去,否則我咽不下這口氣。”
孟澄潭輕輕地歎息一聲:“好,我和你一起回去。你去哪,我就去哪。”
即便是他不讚成的事情,他也會義無反顧與她一同去麵對。
隻因是她,也隻有她。
龐近月見他再次服軟,有些得意地挑挑眉頭:“那我們明天啟程回去,今天我們就先痛痛快快玩。”
“嗯,好。”被她鮮活的情緒感染,他眉梢嘴角的弧度愈加明顯,“方才那位坊主的話裡有個詞我不太熟悉,勞煩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回去問問他。”
“好,你去,我在這附近的攤位看看。”她痛快點頭。
孟澄潭從作坊中走出時,見街對麵龐近月立在一位青年身邊,指尖撥動著對方耳垂上的吊墜。
青年麵貌俊朗,此刻看著她,臉色微紅。
孟澄潭霎時間怔愣在原地,動彈不得。
“你……很漂亮……買……給我……”
人群十分嘈雜,她似乎在對青年說什麼,但即便以他的耳力,也隻能堪堪分辨出隻言片語。
此時已臨近傍晚,龐近月轉過身時,見孟澄潭一動不動地望著她,麵上神情有些空洞,也有些怔忪。
他站在作坊的屋簷下,在蕭瑟晚風中像一幅畫,一幅紙張單薄得像要被風撕碎的畫。
她心下有些疑惑,快步走過去:“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這副模樣?”
他回過神,眼瞳重新彙聚起來,注視著她:“龐小姐……”
他斟酌一下言語:“龐小姐若是想納更多男寵,不必過問我,我沒有任何意見。”
龐近月:“………………………………啊?”
“不是,你想什麼呢?”反應過來情況的她頓時哭笑不得起來,“剛才我看那人耳墜很漂亮,就去問他哪裡買的,順便上手摸一下材質是不是真貨。”
“我方才對他說,你這個耳墜是貨真價實的黃金,工藝也很漂亮,是在哪買的,我也要去給我夫人買。”
然後她就目睹孟澄潭的麵頰由白轉紅。
“抱歉,我……誤會了。”他有些羞愧地低下頭。
“沒事啦,嘿嘿。”她抬起手臂,撫摸他頭頂自己給他編的小辮子。
“我也……給你買了東西。”他從包裹裡掏出一樽夜光杯。
正是方才龐近月在作坊看中的那一樽。
“哎!?”她睜大雙眼,接過玉杯,“你哪來的錢?”
“我用那副虞美人的畫與他交換的。”
龐近月眼睛瞪得更大:“你那幅畫在京城起碼能賣到一百五十兩,你用來換五十兩的酒杯?”
“沒事,畫可以隨時再畫,但隴州不常來,合心意的工藝品也不常有。”他並不在意地搖搖頭。
“所以說什麼問個詞,你分明就是去買東西了嘛。”她佯裝生氣地鼓起臉頰,“以後這種事情提前跟我商量一下,你簡直是個敗家子。”
孟澄潭隻是笑笑,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
“對了,你剛才誤會的那件事,”她把玩著夜光杯表麵的浮雕,“我不會納男寵,以後也不會,隻會有你。”
注視著她眼中映射出的光彩,他安靜片刻,隨後輕輕地擁住她,將下巴置於她肩膀,閉上雙眼。
“我也是,隻會心悅你,不會有彆人。”他的語氣虔誠如求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