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提前回家住院的何琬盈,高三21班所有人都還要再上一周課。
孟澄潭很想留下來陪龐近月,然而高一高二宿舍樓教學樓全部封閉,不得留校。
他於是又過上每晚與她視頻通話的日子。
原本今年龐近月的生日在寒假範圍內,被加課這麼一拖延,又一次在校度過。
她暑假就提前警告孟澄潭:“不許抄襲我的創意,給我準備零歲到十七歲的生日禮物,去年你一條手鏈就能頂了,你要敢這麼乾,我就敢甩了你。”
當時孟澄潭嚇得麵頰慘白。
龐近月見狀發現自己說得十分過火,連忙把他推到床上安慰兩個小時。
“好了好了,不甩不甩,這輩子都不甩,但是你不許那樣送,乖乖聽話哦。”她一邊動著手指一邊說。
“嗯……嗯……”孟澄潭根本說不出完整的話。
生日當天她又在食堂三樓舉辦派對,反正期末考試已經結束,大家聚在一起玩也不會有心理負擔。
孟澄潭以自己寒假作業落在學校為借口,成功進校參與聚會。
門衛:“你找作業怎麼還提溜個大盒子?”
“給同學帶的東西。”他淡定回複。
盒子裡的蛋糕又是他自掏腰包定製的,與去年一樣的三層,這次是一層抹茶一層紅絲絨一層乳酪冰激淩,雖然是紅配綠,卻是深紅配深綠,不僅不辣眼看上去還相當高端,讓蛋糕仗也跟著變得高貴起來。
龐近月的朋友已經都跟他混得很熟,毫不客氣地往他臉上招呼。
孟澄潭抹去糊滿臉頰的奶油:忘了大家吃不完,我的鍋。
其他同學都回去之後,龐近月和孟澄潭來到教室,他拿出給她的生日禮物。
一部新手機,外殼是半銀半白的顏色。
“1T內存的。”他小聲說道,“19歲生日快樂。”
龐近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暑假她是想過要換手機,但之後因為高三學習過於忙碌而一直擱置,繼續內存擠擠巴巴地用到現在。
由於這學期沒怎麼玩手機,她自己都已經忘記這茬事,而他還記得,可以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畢竟他一貫如此。
龐近月激動地把他摁在桌子上連啃半個小時。
孟澄潭走出學校的時候,門衛問他:“找作業找這麼久啊?”
他淡定點頭:“嗯,宿舍到教學樓來回找了三趟。”
他離開之後,龐近月擺弄著自己的新手機。
這部手機與她之前用的是同一個牌子,然而配置高端不是一點半點。
她打開某寶搜索價格,差一塊錢八千整。
登時給她乾沉默了。
“小孟同學不打低端局。”她絕望地感歎道。
再這樣每年加價下去,她都懷疑八十歲生日他要送給自己一套房。
一天之後她終於光榮解放,跑到孟澄潭家住上五天,一直在寫作業。
到臘月二十八回老家,她仍然在寫作業。
估計從老家回來,她還是在寫作業。
開玩笑,21天的假期三百多張卷子,她寫到筆尖冒煙可能都做不完。
姑姑在一旁訓正上高一的表弟:“你看看你表姐,一天到晚都在學習,上學期期末考試全省前五十,你考班裡倒數,還換了個同學早戀,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龐近月隨口插嘴:“弟啊這就是你的不是啦,怎麼隨隨便便就跟人分手呢。”
“她上二中,我上十中,她提出的分手哇。”表弟哭喪著臉。
大年三十當天的春晚,她終於放下作業,跟孟澄潭連麥看電視。
孟澄潭這邊,是此生第一次,有三個人陪他一起跨年。
雖然孟露華還是一位年齡不到三個月的小姑娘,但也有自己獨立的人格。
此時此刻這位獨立的小人正第三次堅持不懈地試圖伸手去抓桌上的開心果。
然後第三次被黃柳珊拉回小手:“你不能吃這個。”
如此重複七次之後,孟露華鼓起腮幫子。
一看就是跟龐近月學的表情。
黃柳珊樂不可支,拿出手機錄像。
孟澄潭拿起一粒開心果,用乾淨的陶瓷刀柄在手心將其壓成細小的顆粒,再舀起一勺大米粥撒進去,遞給黃柳珊:“我搜了一下,碾碎之後可以少量吃。”
“哎呀謝謝你,露華,說謝謝潭潭哥哥。”黃柳珊笑眯眯地接過,給小姑娘喂下去。
孟露華滴溜溜的圓眼睛全程看著他們的動作,喝完一勺開心果米粥之後滿足地打個哈欠,睡著過去。
孟慶宇笑著將電視聲音調小。
零點整的時候,龐近月與孟澄潭同時互道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謝謝你一直陪著我,謝謝你。”孟澄潭小聲說著。
他是真的萬分感謝龐近月。
如果不是她當時心直口快,去年此時,孟慶宇不會主動與他談心,也大概率不會考慮二次成家。
他也不會在去年五一的時候鼓起勇氣斥責孟慶宇,讓孟露華安然無恙地降生在這世上。
一切如同蝴蝶效應一般,卻在此刻賜予他一個充滿歡聲笑語的溫暖的家。
雖然他不擅長與家人相處,但不代表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這種遲到將近十二年的,久違的溫暖。
“在做什麼?”龐近月那邊,突然傳來範錦秀的聲音。
“跟孟澄潭連麥。”龐近月絲毫不隱瞞。
“行,春晚結束記得早睡,我先睡了。”範錦秀說道。
“好嘞,您晚安。”
“你看,我也要感謝你呢,如果不是你,我跟她絕對不可能這樣說話。”龐近月清脆地笑著。
他們對彼此的陪伴讓雙方都變得更加完整,無論人格還是人際,這是不爭的事實。
臨通話結束前,龐近月突然想起來:“你是不是該準備報名畫室集訓啦?還是說你不打算去?”
孟澄潭手一頓,回答道:“我的想法是暑假開始去。”
“那也行,反正你繪畫基礎比較紮實。”龐近月附和。
直到大年初五,龐近月才回到自己家,然後照例把初中同學約出來。
“我想報人大,我三年的夢校。”聊天的時候邵儷芊說道。
她這次期末省排八百多名,如果再努努力,是可以考進人大的。
“那很好呀,我也想考平京市,我想去國科大。”龐近月連連點頭。
“欸,我還以為你打算考top2呢,你想深造嗎?”邵儷芊有些驚訝。
國科大的典型特征就是深造率特彆高,研究生人數遠遠大於本科生,畢業生大多都進入科研技術崗位。
“嗯,我想學生物科學,生物真的很有意思。”龐近月笑道。
“如果隻是想學生物的話,清北的生物也一樣吧?”邵儷芊試探地問。
“怎麼說呢”,龐近月皺皺鼻子,“可能我還是對我媽有點心理陰影吧,就那種名氣特彆大特彆招牌的我反而不想去,總給我一種特彆強硬的印象,而且樹大也容易招風,這麼說可能有點抽象,但我總是一想起來就,呃,直覺上有點抵觸。”
“這樣,那你彆讓二中郝校長知道,要不然他一定哭著說到手的名校生飛了。”邵儷芊笑著調侃道。
“怎麼怎麼,國科大不算名校嗎,二中這幾年可沒人考上過國科大。”龐近月相當無所謂。
真正的尖子生就算中考失誤也是能穩上一中的,像她這樣的漏網之魚,她自己是沒聽說過第二個。
之前省考剛結束一中又打電話給她爹媽挖牆腳,這次他們沒向龐近月征求意見就直接拒絕,她知道後給他們豎大拇指。
並且一中去年招生取消語文一票否決製,大概是怕錯過第二個龐近月。
她聽說之後隻覺得樂。
之後她又跑到孟澄潭家一直住著,正月十五這天,龐建宏和範錦秀也來拜訪,兩家人一起吃午飯和晚飯。
這天恰好是孟露華的百日,家裡也有彆的客人拜訪,雖然隻有劉姨和福利院長留下吃飯,仍然是熱熱鬨鬨的一大桌子。
孟慶宇很不傳統,沒有選擇大擺宴席,那麼多人的場合對嬰兒身體也不好。
他倒是請三個攝影師來家,給嬰兒房先後按八套方案布置,拍攝一堆孟露華的照片。
什麼夢幻粉紅,青青草原,藍天白雲,歐式公主。
龐近月和孟澄潭在旁邊看著,隻覺得是在給孩子留下不堪回首的黑曆史。
孟家四人也拍了全家福,孟慶宇還要拉著龐近月家一起拍。
龐建宏十分猶豫,範錦秀則看著龐近月,乾脆利落一揚下巴:“拍。”
龐近月看出母親眼中的挑釁,很明顯含義是他們家和孟家不會斷交,但她和孟澄潭可能會分手。
她光明正大對母親做個鬼臉:“拍就拍,誰怕誰。”
於是四人全家福之後又是九人合照,劉姨和福利院長也包括在內。
飯後龐近月跟著爹媽回家,收拾行李準備次日開學。
三月,一模,四月,二模,五月,三模。
每周一次小考,上課就是講試卷,自習就是做試卷。
龐近月恍惚中才發覺,泡在試題裡的日子比悠閒玩樂的時光流逝得要快得多。
就好像昨天還在拍全家福,今天就到孟澄潭的生日一樣。
半個月時間渾然不覺。
孟澄潭照例沒將自己的生日主動告訴彆人,然而之前康佑平發現他一整年都沒過生日,於是主動向他詢問。
畢竟其他舍友過生日,孟澄潭都會提前準備禮物,結果輪到他自己的時候直接不吱聲,連他們都覺得真不像話。
因此這次孟澄潭準時收到舍友的零點關懷。
收好一堆禮物,他才有時間回複龐近月的祝福消息。
今年她沒寫那麼長的小作文,或者說就以她現在的學習強度,能撐到十二點沒睡過去就已經是用手指在抵著眼皮的程度。
“親愛的老婆:
十七歲生日快樂!今年我比去年更喜歡你啦!
這一年我們經曆了許多許多,和小孟同學共度的時光就像無數色彩斑斕的糖果一般封存在我心中,無論什麼時候打開都香香甜甜的。
以後我也會繼續陪伴你,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無論我是否在你身邊,如果有不開心的事情,一定一定要告訴我,一定一定,隔著屏幕拉鉤噢。
今天晚上我把禮物給你,嘿嘿嘿。
好困好困,我先睡啦,你也早睡,以及再說一次生日快樂!
愛你的龐近月”
孟澄潭回複道:“嗯,我答應你,晚安”
這天晚上22:02,龐近月出現在高二2班教室後門。
教室裡還有彆人,所以他們提著椅子來到中庭。
孟澄潭看見她手裡沒再拖著大袋子,隻有一個中等體型的袋子,鬆了口氣。
龐近月坐下,打開袋子,拿出——
一把吉他。
然後她開始打量孟澄潭的反應。
他完完全全愣住,雙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指板上的楊花花紋。
大概半分鐘後他看向龐近月的臉,眼圈微紅:“你為什麼送這個,不,你是怎麼知道的,我應該從來沒說過,應該?”
“嘛,是這樣,之前我不是有幾次借你的會員看視頻嘛,”她撓撓頭,“在你播放記錄裡看到一些吉他彈唱,不止一次。然後我就猜測,你會不會對這方麵有興趣,隻是純猜測噢。”
“我之前還找孟叔叔問有沒有你媽媽的照片,他當時沒怎麼猶豫就給我了,然後我就看見照片裡你媽媽大多數時候都背著把吉他。”
“我就問孟叔叔,她很喜歡吉他嗎,他就告訴我吉他是她最大的愛好,她一直想要一把自己的琴,上大學之後才買了一把,愛不釋手,平常出去玩走到哪都背著,給你唱搖籃曲的時候都是彈唱。”
“她去世之後,孟叔叔把她的吉他一起燒掉了,從此就隻留下回憶存在於照片裡。”龐近月拉起孟澄潭的手,“至於我為什麼會送你這個,純粹是蒙的,畢竟你什麼都不缺了嘛,我給你送什麼都是錦上添花,雪中送炭不存在的。”
“然後單純送把吉他我覺得心意不足嘛,於是我前幾天就看視頻學了首很簡單很簡單的譜子,想彈唱給你聽,嘿嘿。”龐近月抱起吉他,“真的是很簡單的曲子噢,沒花太多時間的,畢竟我也沒什麼時間啦。而且我不擅長唱歌,平常也不會在彆人麵前唱,第一次是唱給你聽,現在第二次還是唱給你聽,多包涵噢,嘿嘿。”
她坐在椅子上,低頭注視琴弦,輕輕開口。
“我的小時候,吵鬨任性的時候,我的外婆總會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後,老老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像這樣唱的”
孟澄潭身體劇顫,手掌緊緊捂在自己的唇上。
這首歌,譚遙曾無數次給他唱過,哄他睡覺。
銘刻在骨血裡,無論如何都忘不掉。
“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
她的歌聲依舊沒有任何技巧,手下流淌的曲調也十分簡單質樸,卻無比真摯。
“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我知道,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孟澄潭又是猛地一顫。
這歌詞,是當初譚遙修改過的,結合她自己的人生經曆。
大概是龐近月從孟慶宇那裡問來的。
“儘管橫衝直撞,被誤解被騙,畢竟成人的世界背後總有殘缺”
“我走在,每天必須麵對的分叉路,我熱愛,此刻單純美好的小幸福”
“愛總是讓人哭,讓人覺得不滿足,天空很大有你陪伴我,不孤獨”
麵帶溫柔笑容的年輕女子,臉色蒼白,手指彈出的音符與哼唱的曲調卻飽含濃鬱的愛意。
她的麵容與此刻低頭彈唱的龐近月漸漸重合。
“天黑的時候,我又想起那首歌,突然期待下起安靜的雨”
“原來外婆的道理早就唱給我聽,下起雨也要勇敢前進”
過去她笑著,現在她也笑著。
孟澄潭費儘雙手也無法擦乾眼淚。
“我相信,一切都會平息,有你們,就有家可去”
“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
龐近月結束最後一個音符,輕輕將吉他放在椅子上,起身上前,將泣不成聲的孟澄潭攬進懷裡。
“哭吧,哭吧,但是沒關係,現在你又有家啦。”她撫摸著他的發頂,低聲呢喃。
摯愛逝去,孟慶宇陷入長久的陰影無法自拔,但孟澄潭又何嘗不是。
他一度不敢接觸任何與音樂相關的事物,看見電視上播放的歌曲都會轉身走開。
直到六年級的時候,她燦爛地笑著,將手機屏幕擺到他麵前。
“你平常聽音樂嗎?這是我剛注冊的,上麵有好多歌曲噢,你有什麼推薦的歌嗎?”女孩的聲音歡快而清脆。
當時的他搖搖頭,待她走後,他下載那個音樂播放器,搜索她的用戶名,默默點擊關注。
此後每次繪畫,他耳朵上都多出一副耳機。
並用從母親那裡遺傳來的好嗓子,開始獨自練習歌唱。
再四年後,公交車上,她說:“你會唱歌嗎?我一直覺得你聲音很好聽,但從來沒見你唱過呢。”
那天為她唱完之後,他開始觀看此前一度怯於接觸的吉他彈唱視頻。
儘管如此,他尚未擁有購置一把琴的決心。
直到今天,她將吉他遞到他麵前。
是啊,他有家了,他的手機桌麵就是那張九人的全家福。
而這個家也是她為他帶來的。
“孟澄潭,十七歲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