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次日,龐近月昏天黑地上課,孟澄潭冷冷清清自習。
進入高三後21班更換新班主任,姓章,教他們數學。
同時也是學校數學組的總組長,之前給她們輔導過數學競賽。
這天上午前兩節課都是數學。
“來我們看練習卷一,有沒有需要講的問題。”章老師扶扶眼鏡。
他們國慶假期發下三十張數學卷子,練習一到練習三十。
涵蓋高中範圍內的所有知識點。
龐近月從自己勉強做完全部,隻寫結果沒寫過程,而韓靜雅甚至沒做完最後兩張來判斷,其他人應該都沒做完。
雖然答案是一並發下來的,讓他們做完自己對照,看過答案上的過程還不會做的題目上課才講,主打一個提升課堂效率。
但如果不是自己做的,就算有答案,也無法說出哪些題需要講解。
到練習二十,已經有人懨懨地喊著沒做完。
“有多少人沒做完?”章老師環顧一圈。
大概四分之一的學生舉起手。
這時馬上就要下課,章老師見怪不怪地點點頭:“那你們今天回去再做一下。龐近月,明天課前你統計一下需要講的問題,上課報給我。”
龐近月點頭說好,她是數學課代表。
下課之後,章老師走到她們桌前:“韓靜雅做完了沒?”
“沒,差兩張。”韓靜雅苦哈哈地回答他。
“那兩張你不用做都行,你和龐近月的水平完全可以少學一些數學,把重心放在其他科目上,語文,物理,化學。”章老師點點頭。
換做其他任課老師肯定不會說這種話,但他不僅是數學老師,也是班主任,他更會為學生的總分著想。
“以前每一屆年級裡數學最好的學生都是男生,今年你倆成了例外。高三一年踏實努力,有問題就來找我。”他臨走前感歎道。
龐近月立刻掏出語文試卷寫起來:“他說得對,奮鬥二十分鐘,我要學語文。”
韓靜雅無情戳穿她:“意思是你語文作業沒寫完而下節語文課還有二十分鐘對吧。”
她倆埋頭各做各的,然後聽見前排座位隱隱約約傳來抽泣聲。
龐近月抬頭,看見李盛超的肩膀一聳一聳。
她們八位女生的座次從高一下學期分班到現在從來沒變過,之前的班主任怕男生和女生坐在一起早戀,21班姑娘平均顏值又頗為出色,就把她們集中到一整排互為前後左右同桌,高三之後章老師對重新排座位沒興趣,反正同學們也都坐習慣了,就維持原狀。
剛好21班八位女生都很爭氣,從沒掉出過實驗班,她們便一直在一起。
龐近月戳戳前桌於藝菲的肩膀,下巴指了指李盛超,做出口型:她怎麼了?
於藝菲戳戳李盛超的肩膀,遞給她一張衛生紙:“你咋啦?”
龐近月:……行吧。
李盛超接過紙巾,抽抽搭搭地說:“數學卷子……我才做了不到一半……十四張……寫不完啊可惡……跟不上……怎麼辦啊……”
她的強勢科目是語文,一貫年級前十,數學則最弱勢,排名比物化生都低。
對此她曾苦著臉辯解:“物化生又不需要那麼複雜的計算,背個公式不就行了嗚嗚嗚。”
高三之後隨著題目難度加大,她的數學越發有心無力,上次月考排名被數學扯後腿掉出實驗班範圍。好在分班隻看期中期末成績,但因此她的壓力更大,天天害怕期中也考砸。
“簡單題就彆做了,光做難題,選擇題後三個,填空後兩道,大題後兩道?”龐近月提出建議。
“不行啊,我不是你,我簡單題也會出錯的,考試的時候經常一看就會,一做就廢。”李盛超用紙巾擤一下鼻子。
龐近月一瞬間走神,她這才發現,孟澄潭哭的時候從來不流鼻涕。
好神奇,生物真有意思。
“沒事,那你先按自己的節奏做就行,章哥布置這麼多卷子是打算到國慶第七天才講完的,這不還有三天半。”龐近月收回神思,寬慰她道。
“嗯,好。”李盛超被安慰到一點,吸吸鼻子繼續掙紮做題。
龐近月起身去上廁所,然後發現最後排的何琬盈也在低頭抹眼淚,而任心慧左手抓著自己的短發,右手奮筆疾書,一副發狠的樣子。
任心慧以前是長發,這個暑假才剪成齊耳短發。
龐近月:……這兩位又是怎麼了。
她從口袋裡掏出紙巾遞給何琬盈:“怎麼啦琬盈?你也被數學愁哭了嗎?”
何琬盈淚眼朦朧地看著她,接過紙巾擦乾眼淚,然後一把摟住龐近月的腰肢,把臉頰埋在她的懷裡。
唐業雪回頭看一眼:哦呼,我見猶憐。
龐近月一手順著何琬盈披散的長發撫摸,另一手拍打她單薄的脊背。開玩笑,她已經哄孟澄潭哄出經驗來了。
“這些題目真的好難啊,靠自學已經很難學了,你怎麼那麼厲害啊近月,你和靜雅,怎麼做到的呀。”何琬盈用臉頰蹭著她的前襟。
“自學?這學期你不是隻晚來了一周嗎?”龐近月問道。
“是啊,但是國慶主治醫生喊我回去住院,我拒絕了,我看了兩眼這些數學卷子就拒絕了,一住起碼要半個月起步,我自己又看不明白這些題,得落下多少啊。”何琬盈又開始流眼淚。
“但還是身體要緊呀,你現在不好好治療,萬一高考狀態不好怎麼辦呀。”龐近月用手心呼嚕她的發頂毛。
“寒假再去吧,沒有辦法,我的自學能力極限就在這裡啦。”她抬起頭,秀美的五官顯露出愁苦無奈的神情。
“沒事你去,我把上課的錄音發給你。”旁邊筆走龍蛇的任心慧突然出聲。
她是不帶手機上學,但她帶著錄音筆,借彆人的手機就能發給何琬盈。
“哪呀,你自己還沒做完呢,”何琬盈噗嗤一聲笑出來,“頭發都被你自己揉成雞窩啦。”
龐近月看著任心慧十分具有藝術氣息的混亂短發,一瞬間幻視鳥巢。
任心慧聞言倒是點點頭:“確實保持住成績是我最需要做的,首先我自己不能掉下去,不然就得你們給我哭喪了。”
走去廁所的路上,龐近月不由自主開始神遊。
高三生壓力真的很大,她自己也是有孟澄潭陪伴,才能始終馬力全開神擋殺神的。
那等她畢業之後,孟澄潭獨自一人麵對高三的學習強度,他會不會也這樣,因為挫折而偷偷哭泣?
雖然他們雙方已經知根知底,但他獨自抗壓的習慣簡直就像頑固汙漬一樣難以消除,隻想跟她同甘甜,但凡要患難,他會第一時間把她摘出去。
可以說如果遇到困難,除非被龐近月發現,他百分之百會選擇自己扛。
而她不在他身邊,隻能電話聯係,那麼也很難判斷他是否真的萬事順遂。
畢竟他隻要和她通話,就一直是非常開心的神情,她完全感知不到他的負麵情緒。
有點難辦。龐近月捂住腦袋。
她約孟澄潭一起吃午飯,食堂裡她把上午發生的事情講述給他。
“所以你看,我堅決不打算要孩子,社會競爭壓力這麼大,現在的孩子沒幾個幸福的,將來也很難,要了孩子也是讓他受罪。”龐近月歎口氣。
然後她看見孟澄潭陷入思考。
“怎麼啦?”她偏著頭注視他。
“……沒,我之前一直以為,就算沒有這層原因,你也不打算要孩子呢。”孟澄潭回過神來。
龐近月忍俊不禁:“我以前沒考慮過這件事啦,現在能下定決心,堅決不要。”
“嗯,好,”孟澄潭點點頭,“等成年之後我就去結紮。”
龐近月瞬間噴出來:“結什麼紮啊,沒必要,反正你也用不到。”
“嗯,對啊,我用不到,所以紮起來。”孟澄潭一臉理所當然。
她見狀就明白,不用繼續說,說不服他。
“行吧,到時候我也嘗嘗,味道會不會有什麼變化。”龐近月順水推舟點頭。
孟澄潭瞬間滿臉通紅。
國慶第五天下午,高二生陸續返校。
陳鵬翔一進班就急急忙忙朝孟澄潭跑過來:“兄弟兄弟,數學作業借我臨摹一下!”
孟澄潭把試卷遞給他。
十分鐘後康佑平進班,趴在孟澄潭耳邊用氣聲說:“兄弟,語文,語文,江湖救急。”
一邊說還一邊瞥著前排的張文窈。
孟澄潭頓時哭笑不得,他這是怕張文窈聽見他作業沒寫完。
又十分鐘後高誌遠進班,放下書包拎著一袋甜點又走出門。
“去給菲姐開小灶。”他晃晃手裡的袋子,臉上笑容有些靦腆。
孟澄潭在座位上罕見地發著呆。
現在的年輕人,說幸福,也確實很少有人真心覺得自己幸福;說不幸福吧,卻總能從生活的每一叢荊棘中挖出果實與花朵。
真正後悔自己來到這世上的人,或許不少,但也不多。
無所謂,她說不要那就不要。他本來就不擅長與親人相處,能和她過一輩子二人世界,那當然是最好的。
而且他也絕對不想她經曆生育的風險與痛苦,畢竟他不能代替她。
孟澄潭低下頭,準備繼續寫數學練習冊。
然後就看見張文窈在一旁眼巴巴地盯著他。
他手一頓。
小姑娘雙手合十向他拜拜,像在說“有事拜托你”。
然後她從後門走出教室,對孟澄潭招手。
他起身,跟著她來到一樓中庭。
“孟澄潭同學,就是,就是我聽康佑平說龐近月學姐每晚都會來我們班給你補習,是這樣嗎?”張文窈說話語氣一如既往地小心翼翼。
“嗯,是,從去年九月底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孟澄潭點點頭。
“好,好的,就是,康佑平有時候會說他學習上遇到了什麼困難,但從來不讓我幫忙,然後我就想,我是不是也能給他補習一下。”她語氣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找你問問,晚自習下課後能在教室留到幾點呀?程門神讓不讓?會不會有老師巡查?”
孟澄潭一時有些感慨,你們都在一起五個月了,現在才想起這個問題嗎。
不過從高二開始努力,也絕對不算晚。
“程老師沒有意見,也幾乎從來不到教室,他沒事的時候總是第二節晚自習下課就回家了。”孟澄潭耐心地解釋著,“九點四十下晚自習,九點五十會有值班教師巡查一次,十點五十五保安會巡查一次,並且趕人,在那時候離開就是最晚的了。”
“除了我之外,有時候也會有其他學生晚自習結束留在教室繼續學習,這不是稀奇的事情,你也不用有什麼心理壓力。”
很明顯張文窈是一名過於循規蹈矩的學生,或許同意和康佑平戀愛已經是她做過最出格的事情,何況有風險被老師目睹她和男朋友坐在一起。
“這樣,那就好,我還擔心會不會打擾到你和龐學姐呢。”張文窈手指糾結地擰成一團。
“沒有,我們不打擾到你們就很不錯了。”孟澄潭笑著擺手。
“好的好的,謝謝你呀,真的很謝謝你。”小姑娘朝他連連點頭。
孟澄潭走回教室的時候又有些恍惚。
如果沒有競選文體委員,那麼他也會像初中那樣,整天獨來獨往,沉默繪畫,幾乎不與他人交流。
而現在,他能和班裡大部分人自然地說上話,大家都對他印象非常好。
這也是因為龐近月。
都是她為他帶來的。
大概一個小時後高誌遠才匆匆歸來,嘴唇有些紅腫,還破個口子。
孟澄潭一看就明白。
“怎麼這麼久才回來?”陳鵬翔從作業裡抬頭。
“沒,菲姐把我帶到高三教學樓頂層角落,那裡平常沒什麼人,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剛才他們班主任突然過來了,她嚇得一口把我嘴咬破了。”高誌遠無奈地撓著頭。
“然後她班主任把我倆帶到辦公室盤問了一節課,剛剛才肯放我們回來。”
“我去,不是吧,那你倆怎麼說的?”陳鵬翔目瞪口呆。
“我說是我//勾//引//的她跟她沒關係,她說是她//強//暴//的我我是無辜的,是她給我下了降頭迷魂藥,讓我無法反抗任她擺布,結果把她們班主任逗笑了。”高誌遠神情複雜。
周圍一片人都被逗笑。
“總之,最後她們班主任說這次不通知家長,但彆讓他再看見第二次。”
“那你們打算怎麼辦?”康佑平咋舌,替他感到後怕。
“維持原樣唄,這又不算什麼大事,大不了就找我家長。”高誌遠死豬不怕開水燙地聳聳肩膀。
“兄弟真男人。”康佑平給他豎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