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九點四十分,孟澄潭一身長袖衣褲,在攝影棚門前扮演石雕。
意思是站著一動不動。
五分鐘後,龐近月於街對麵揮著手向他跑來。
孟澄潭轉過身剛好看著她越來越近,然後兩人一起愣住。
因為他們臉上款式幾乎一模一樣的黑色口罩。
“你怎麼也戴口罩了呀?還沒戴眼鏡?”龐近月噗嗤一下笑出來,捂著肚子問他。
孟澄潭猶豫一下要不要講真話,最後自暴自棄地說:“不戴眼鏡是因為……如果跟對麵發生暴力衝突,擔心眼鏡不方便。”
龐近月笑得站不起來了。
“然後之前不戴眼鏡出門寫生的時候,被人要過聯係方式,覺得有些麻煩,所以今天就戴了口罩。”孟澄潭繼續小聲說道。
龐近月的笑容僵在臉上。
孟澄潭注意到她的神情變化,正在心裡驚慌自己是不是說錯話的時候,龐近月站起身來,手指一勾摘掉口罩:“看看我化的妝!感覺怎麼樣?”
她穿一身短袖長褲,紮著半高的雙馬尾,臉上化的是稍微有些誇張、但絕對上鏡的cos全妝,還戴著梅花圖案的美瞳。
回頭率不說百發百中,起碼也是屍橫遍野。
“嗯,化得很好。”孟澄潭微笑著點頭,“很可愛。”
龐近月雙手叉腰,還沒來得及嘚瑟,身後就傳來了青年男性的聲音:“請問是向陽花木小姐姐嗎?”
向陽花木是她的視頻網站用戶名,她於是轉過頭。
然後就目睹身材微胖的眼鏡青年因為看到她的臉,呆愣了兩秒,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上。
“哎哎哎不必行此大禮!”她手忙腳亂地想去扶起對方,卻被身後的孟澄潭捷足先登。
“我的,我的天哪……”青年激動得語無倫次,起身時手還在抖,“太像了,這也太像了,我死而無憾,我今天拍完這組就死在這裡,我我我……”
“看,是自己人。”龐近月伏在孟澄潭耳邊小聲說道,“所以不用擔心會,噗嗤,會發生什麼肢體衝突,噗噗噗噗。”說著她又沒忍住笑。
笑完她在少年的發間輕嗅幾下,一邊享受一邊埋汰自己不要臉。
不知道他用的什麼洗發水,真的很好聞,香而不膩的。
孟澄潭絲毫不知情,隻感覺細小的氣流隨著她的笑聲直吹過來,耳朵不受控製地變紅,他點點頭,扶著青年站直身體。
“所以您就是Lancer老師對吧,叫我木木就好,這位是我的朋友。”龐近月的語氣好似沙宣發廊裡的造型設計師,“您發布的作品我都欣賞過了噢,拍攝水平真的超高,為了不拖您後腿我把官方資料看了七八遍呢,一會兒有什麼不足也希望您隨時指出來,祝我們合作愉快。”
“好,好,沒問題,合作愉快。”青年仍然未能從自推仿佛破開次元壁的激動中徹底走出來,帶他們進攝影棚的時候,走幾步就要回頭瞥一眼龐近月的臉,然後踉蹌一下,如此循環,倒像是被狗咬了還在後麵攆著。
青年從背包裡拿出cos服和假發,很新,說是剛買,洗乾淨後一次都沒穿過,畢恭畢敬地遞過來,神情如同上貢。
龐近月進入更衣室,孟澄潭摘下口罩,坐在影棚裡的長凳上。
“這位小哥哥長相也很上鏡啊,你也是coser嗎?”
聽聞青年的主動問話,孟澄潭搖搖頭:“我沒有cos過。”
“那多可惜啊,你五官很立體,麵部線條流暢舒展,幾乎沒有死角,怎麼化妝做表情都合適,身材比較瘦也是非常適合被拍攝的,還是建議你嘗試一下噢。”青年熱情得像個推銷員。
“謝謝,我會考慮的。”孟澄潭對他點點頭。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更衣室裡的龐近月一邊纏胸一邊豎起耳朵,茅塞頓開。
對噢,她怎麼就沒想到這茬!
在心底把攛掇孟澄潭出cos記在小本本上,她扶正帽子走出更衣室。
青年回過頭,然後又差點軟到地上去,孟澄潭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他。
孟澄潭擔心這套衣服露得太多,有些忐忑地抬眼看去,然後見少女上衣嚴絲合縫,除了臉和手一點沒漏,下身則是短褲加小腿襪,展示著筆直纖細的雪白雙腿。
總結下來大概能觸犯0.25條二中衣著校規,至少比露臍吊帶收斂得多。
儘管如此他仍是強迫著不讓目光與她露出的肌膚相接觸,害怕自己一旦有什麼異樣,會被她發現。
青年布置好燈光、場景、設備,開始拍攝之後,像是進入狀態一般,不再有任何發癲行為,滿臉都是認真嚴肅,給出的姿勢與神情要求也是極為嚴格。
但龐近月演繹得實在是太好了,好到連他也幾乎挑不出什麼毛病,拍攝使用的時間比他預先估計的快了不是一點半點。
以至於全部拍完之後,青年開始激動地捶地板,看向龐近月的眼神如同瞻仰神仙一般。
龐近月十分理解這種行為,如果有人能在她麵前還原她喜歡的角色,她絕對表現得比這位更誇張,直接被扭送警察局並且身敗名裂的那種。
青年付給她尾款,臨分彆時,龐近月忍不住問:“我看官方視頻的時候覺得這個遊戲還蠻有意思的,入坑之後需要補的內容多不多呀?”
“挺多的,劇情很長,如果你想玩的話有問題都可以問我。”青年一聽便來勁。
“啊,那算了,等我高考完再玩吧。”龐近月遺憾地歎口氣。
“你,你還是高中生嗎?”青年呆滯一下,“我以為你們隻是長得年輕……所以這位小哥哥也是?”他看向孟澄潭。
“對,他也是。”龐近月拉起孟澄潭的胳膊。
青年與他們在攝影棚門口分彆,一副要回去不吃不喝連夜修圖出片的架勢。
此刻臨近中午十一點,龐近月拉著孟澄潭的手臂向公交車站邁步:“走走走,我請你吃飯。”
公交車恰好抵達,龐近月扯著他撒腿直奔最後一排的座位,自己在外側坐下,讓孟澄潭坐在窗邊。
目的地商圈離這裡有八站,大約要半個小時才能到。龐近月拿起手機:“你有什麼想吃的沒?我搜一下!”
“我都可以,聽你安排就好。”孟澄潭向她點點頭。
“好嘞,我看看哪家店評價好,昨晚和今天早上光顧著研究角色妝容了,沒來得及做吃飯的攻略。”龐近月每家店挨著點開看起來。
正當她挑好一家評分銷量雙高的茶餐廳,想要詢問孟澄潭的意見時,回頭卻發現少年雙目輕閉,頭低垂著一點一點的,居然是睡著了。
看著他毫不設防的側顏,龐近月喉頭一動,想起唐業雪說過的話。
找個機會……試探一下他的身體。
龐近月習慣用言語和行為,在人前維持良好的個人形象,把自己粉飾成冠冕堂皇的漂亮樣子。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真實的內心遠沒有表象那般開朗、無私、高尚,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而已,該有的缺點她都會有。
她的真實性情可以說是有些惡劣,否則在跟從欲望、暴露本來麵目的時候,也不會感到那樣暢快。
正因這樣,一直以來她才會對自己的要求如此之高,如若本身是聖人,不需要那些條條框框便能時刻坐懷不亂,可她不是。
由少及長,為了不讓自己的真實麵目荼毒殃及他人,她始終在忍耐。
她是饑腸轆轆的獵人,每時每刻都在逡巡著尋覓獵物,卻又要將自己偽裝成無害的樣子。
但駱駝也是能被稻草壓死的,一旦忍耐超過限度,她就無法控製自己的狩獵本能,並且會尋找各種理由來使惡行正當化。
譬如現在。
“我卑劣,我無恥,但是……”她的腦內充斥著雜音。
待人無禮也好,以怨報德也罷,哪怕是強人所難,可現在他睡著了呢,隻要不被他發現她做過什麼……
甚至就算他察覺到了,死不承認就好了。
她緩慢無聲地將麵頰湊近少年的左耳,張開嘴唇,含住那隻纖薄白皙的耳朵輕舔一口。
糟糕,比夢裡的味道還要好。
幾乎是耳廓被舌尖滑過的一刹那,孟澄潭身體就肉眼可見地顫抖一下,伴隨一聲夢囈般的輕哼。
她立刻縮回身子拿起手機,假裝自己什麼都沒乾,然後斜著眼打量他接下來的反應。
孟澄潭連皺幾下眉頭,慢慢睜開雙眼,眸中泛著極為明顯的水光。
水光。
眼淚。
隻是被碰一下就會哭呢。
龐近月腦中的侵//略//欲//望//順神經衝入身體,腹內如同燒灼一般難耐。
但既然他已經醒來,她便隻得硬生生忍住。
孟澄潭神情疑惑地摸著自己的左耳,最終認定隻是方才夢中的錯覺。
他夢見自己被一隻巨大的黑色口罩追殺,口罩張牙舞爪,裂開的嘴裡布滿尖銳的牙齒,兩隻耳帶像章魚觸手一般朝他伸過來,不時觸碰到他又被他逃開,在身後嘶吼著要將他開膛破肚。
他用力揉了揉因淚水而視線有些模糊的雙眼,看向龐近月:“我……剛才是睡著了嗎?”
“嗯,對啊,我都選好店了,看你睡得很沉就沒叫醒你。”龐近月笑著對他晃晃手機。
“抱歉,我暑假作息比較混亂,這周起床有點早,沒能撐住。”孟澄潭麵帶歉意地抿抿嘴唇。
他在包裡翻找一會兒,拿出一副無線耳機,將其中一隻遞給龐近月:“學姐要聽歌嗎?”
“好呀好呀,”她歡天喜地地接過來戴上,“我都不知道你平常聽什麼歌呢。”
“我聽過的歌,應該有很多你也聽過。”孟澄潭打開手機播放器。
原因無他,龐近月全網同名,在音樂播放器的用戶名與視頻網站一模一樣,孟澄潭從六年級開始就默默視奸她的播放列表,每一首她點了喜歡的歌他都聽過。
至於為什麼是六年級,因為在這年龐近月來他家做客的時候,向他安利自己剛注冊的音樂播放器。
他的收藏列表一半都是她喜歡的歌,剩下一半也不會跑出她可能喜歡的範圍,每一首都精挑細選過。他在家繪畫的時候,總是循環播放這些歌曲,爛熟於心。
孟澄潭從列表第一首開始順序播放。
“啊,這歌我在手書裡聽過!”龐近月隨著節拍晃動身體,“當時本來打算去搜一下的,但在評論區發完癲就忘了,哎嘿嘿。”
“好聽好聽,我都想跟著唱了,可惜我唱歌不好。”她擁有略帶男孩子氣的少女嗓音,自然悅耳,但唱歌水平完全是普通人級彆,最多就是不跑調,雖然聲線優勢讓她的歌聲可以入耳,但完全達不到她對“好聽”的標準要求。
所以她一般不在人前唱歌。
“對了,你會唱歌嗎?我一直覺得你聲音很好聽,但從來沒見你唱過呢。”龐近月問道,然後看見少年抿抿嘴唇,似乎是在糾結什麼。
“……嗯,會一些。”孟澄潭最終點點頭。
“哇,真的呀?”龐近月兩眼放光,“能唱給我聽聽嗎?”
“學姐想聽什麼?”
“那就正在播放的這首,《Darling》。”她笑著說。
聽聞這個歌名從她口中說出的孟澄潭手顫抖一下。
他看看前排的乘客,猶豫著問:“這裡人有點多……能不能等換個地方?”
“好好好,你想什麼時候唱都可以。”龐近月笑著搖頭晃腦,然後把手機屏幕湊到他麵前:“看看這家店怎麼樣?”
“我都可以。”孟澄潭向她點點頭。
“那點雙人餐?不知道能不能吃完,我跟女生出去的時候經常兩個人點單人餐,每次看著菜單上那麼多好吃的都隻能乾瞪眼,胃比腦仁都小。”她笑著抱怨道。
“雙人餐就好,你儘量吃,剩下的我來。”孟澄潭指尖點著手機屏幕。
他的食量很彈性,而且很看心情,多吃一些也能塞下,吃少點也不會太餓,雖然總被家裡的保姆阿姨嘮叨說飲食不規律要得胃病,至少他現在還很健康。
到站下車時,龐近月拉起他的手臂:“你回去能不能把歌單分享給我呀?每一首都很好聽!”
孟澄潭一時噎住,這歌單原本就是以她的收藏列表為基礎擴充來的,現在再分享給她,也算是烏鴉反哺物歸原主。
“好。”他點點頭,任她牽著自己走入人海。
“嗚哇,好多人,不愧是周六。”龐近月東張西望,“走走走我們直接去吃飯,去晚就要等座了。”
她扯著孟澄潭一路火花帶閃電,成功搶下茶餐廳倒數第二桌。
菜品上來後,孟澄潭粗略分析一下成分。
黯然銷魂飯,漏奶華,蜜汁叉燒。
碳水,脂肪,脂肪。
晚上回去多做兩套啞鈴全身循環。
菜品份量過於良心,龐近月吃完自己的那份牛肉滑蛋飯就已經噦噦欲逝,叉燒與漏奶華隻嘗上兩口,然後托著腮看孟澄潭慢條斯理吃完所有。
無論是兩家人互相走訪時,還是在學校,他們都一起吃過飯,但她從來沒看得這麼仔細過,現在才發現孟澄潭吃東西非常講究。
首先不喝菜湯,其次必須是將碗裡的菜全部吃完才會碰下一道,而且每吃一口都會拿紙巾擦擦嘴,像是時刻都要讓麵容保持乾淨一般。
龐近月沒由來地想起雨天走廊過去一個學生就得再拖一下地的清潔工。
飯後已經是中午一點,龐近月問他:“你今天下午有時間嗎?咱們在這裡玩玩?”
“我一天都有空。”孟澄潭點點頭。
然後他就被龐近月拽到遊戲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