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課堂龐近月勉強恢複正常,雖然沒有平時那麼神采奕奕,但至少不會再當著老師的麵神遊愛琴海或者轉筆耍雜技。
其實她每時每刻都有胡思亂想的欲望,隻是憑借強大的定力與認真聽講的慣性硬生生克製注意力渙散的傾向。
到大課間她終於能放鬆一下過度緊繃的大腦,趴在桌上,任由潮水一般的雜念與心緒淹沒自己。
毫無疑問她對孟澄潭的身軀有著過量的欲望,想要去觸碰、去品嘗,直至他的最深處。
午覺夢中的情景仍然深深印刻在她腦海裡,他肌肉的輪廓,麵頰的//紅//潮,令人愛憐的神情,喉間壓抑的//喘//息,她都喜歡、渴望,無比想要在現實中去感受。
但她害怕自己的欲望會令他忌憚、驚懼,最終讓二人的關係歸於消弭。那是她絕對不願看到的,是她寧願永遠克製、永遠隱瞞、永遠不展示自己的真心,也不想達成的最壞結果。
但她必須承認,她還是很想要他。她向來是個對自己很坦誠的人。
她想……至少試探一下。
就當她庸俗也好,自私也好,被//欲//望//支配也好。
慢慢試探,循序漸進,至少……不要把他嚇跑。
龐近月在心底做下這個決定之後,突然感覺無比的輕鬆與平靜,就像釋然一般。
她拿起方才英語課上發下的詞語填空練習卷,一氣嗬成地從第一題做到最後一題。
第四節下課後,晚飯時間,孟澄潭按照自己從21女團推薦菜裡挑選出的清單,挨個去對應窗口拍照,並最後買個卷餅在路上吃完,回到教室的時候還沒什麼人。
離晚自習開始還有45分鐘。
不足以讓他畫完,但鋪陳一個背景沒有問題。
這不能像速寫那樣追求有限時間內的精細度,他要做到自己能力範圍內的最精細。
這邊龐近月正跟唐業雪一起在二樓中庭排練舞蹈,此刻是五分鐘休息時間,她本想隨便刷刷手機,卻被視頻網站內的一組私信吸引走注意力。
“小姐姐你好!我是一位攝影師,也住在榕河市,我的作品你點進空間就能看到。我看了你的宅舞視頻,覺得你長相和氣質很像我在遊戲裡非常非常喜歡的一位角色,希望你能作為模特出一下她的cos讓我來拍攝一組照片,有償,服裝由我來提供,誠摯希望你能考慮一下,滿足我作為角色廚的心願!”
看到那人出示的報酬金額,龐近月差點一拳把鏡子打穿。
她確實很缺錢,自從叛逆期跟母親鬨掰之後,就被斷掉一半的生活費來源,隻有父親還肯給她錢,母親一分都不給,就算給她也不會要。
因而剛上高中時她手頭的錢僅能勉強維持自己在學校的日常開銷,想要滿足愛好什麼的根本不夠。一直以來她都試圖通過各種方法賺錢,包括發布宅舞視頻也是,雖然收款賬戶還是拜托她爹給她開通的。
這一筆錢確實很讓她心動。
確認了那人以前發布的攝影作品之後,她接下這份模特的活兒,並向對方要來一些這位角色的官方資料和視頻,準備拿回去研究。既然收了人家的錢,那就要做到最好。
收取定金之後,她與對方約在這周六上午十點的一處攝影棚見麵。
然後她反手點開孟澄潭的聊天框。
“我這周六接了一個模特的活兒,對方是成年男性攝影師,我想著有人陪我會安全一些,想問問你有時間嗎?”
“[小狗前進.gif]”
孟澄潭正拿著手機參考拍好的照片畫黑板報背景,看到上麵彈出的消息時,他手一停。
高一高二學生都是兩周放一次周末,他才剛開學,這周六是不放假的。
但是他可以請假。
“好的,我有時間”
“好耶!謝謝你!”
“那周六上午九點五十在這個地方見麵哦”
“[地圖鏈接]”
“[小狗捧花.gif]”
龐近月心情頗好地搖擺著身體,全然忘記她已經開學一周,這周末放假,而高一假期與高二錯開。
孟澄潭也心情很好,甚至覺得上自習前全部畫完也不是不可能。
雖然最後他還是決定慢工出細活。
“需要幫忙嗎?”女文體委從後門走進教室,看見正在黑板前繪畫的孟澄潭,主動開口問道。
“謝謝,我自己來就好。”孟澄潭向她微笑。他從最開始就絲毫沒考慮過要找人幫忙。
“啊……好。”她第一次看見孟澄潭笑,不由得愣一下。
龐近月放下手機,看見其他八位練舞的姑娘正圍著唐業雪的手機湊成一圈。
“啊啊啊啊首舞台出了!”舞蹈社社長捂著嘴尖叫。
“太帥了,太帥了。”唐業雪連連點頭。
二中不是人人都會帶智能手機,其實大部分人都不敢帶,怕被處分。龐近月是從高一入學第一天起就堅定不移一天不落地攜帶,一次都沒被抓到過,並以實際行動為周圍一圈又一圈的人壯膽,顯著提升所在班級的人均手機持有率。
而跟她一起排練的八個姑娘,隻有社長和唐業雪帶了手機,唐業雪還是受她影響。
她們都是韓團的粉絲,既推男團又推女團,這在龐近月看來跟二次元性質沒什麼不同,隻是圈子不一樣而已。
自己成天對著角色發癲,她們成天對著愛豆發癲。
自己買周邊,她們也買周邊。
自己控訴策劃不做人,她們痛斥公司沒良心。
自己聽外文歌曲,她們也聽外文歌曲。
大家都一樣。龐近月滿意地點點頭。
唐業雪注意到龐近月在看這邊,向她招招手,“來來來,看看你是不是真臉盲。”
“什麼?她這麼漂亮居然是臉盲?”社長驚訝極了,“我不信,快快快來看。”
龐近月乖乖蹭過去,唐業雪把正在播放的視頻塞到她眼前,問:“你看看,覺得哪個人最像這個團的門麵?”
即便龐近月不關注韓團,也知道門麵指的是團裡最好看的人。
視頻裡有八位年輕的男愛豆在勁歌熱舞,她全神貫注地觀看將近一分鐘,然後絕望地抬起頭:“這長得不都差不多嗎???”
方才還在她心中堅定不移、固若金湯的“大家都一樣”此刻支離破碎,她傷心欲絕,不,這和紙片人根本不一樣。
姑娘們不信邪,給她找出一個又一個視頻,不管是四人的,六人的,男團,女團,風格清新的,風格炫酷的,除了個彆長相過於有特色的人,其他的龐近月一個都分辨不出來,也說不出誰比較好看,到最後這些愛豆在她腦袋裡混雜在一起,各個都像複製粘貼,龍鳳胎一家人,72個兄弟108個姐妹的那種。
眼看已經快上課,大家便放棄對於臉盲的檢驗,達成一致結論:不是演的。
龐近月:誰在演啊演這個對我有什麼好處嗎!!!
她絕望至極,晚自習寫語文作業的時候都仿佛有72個複製小人在眼前勁舞。
龐近月把腮幫子吹得鼓鼓的,十分不滿地想著,臉盲怎麼了,她看現實中的人從來不會臉盲,隻是說不上來誰比較好看而已,身邊的人長得比屏幕裡有辨識度多了,哼。
實話說她也不是完全分辨不出那些人,但她靠的是聲線而非容貌。她對於人的聲音區分十分敏銳,自己也是一個十足的聲控。
她此刻迫切地想連續觀賞三天兩夜紙片人來撫慰自己受傷的心靈,連圖畫帶聲音。
於是課間龐近月刷起手機,在關注列表裡看見自推的新同人圖,頓時雙眼放光。
“雪山太太的新作!偉大!神跡!我舔舔舔舔舔舔舔舔”
雪山太太的全稱是梔子雪山,於兩年前橫空出世,在國內外平台都有賬號,因其高超的畫技、對角色作品的深刻理解與模仿原作畫風的能力而收獲大量人氣,基本屬於現今二次元圈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級彆的大手。
梔子雪山與龐近月所在的坑有大量重合,喜歡的角色雖然不是完全一致,但單看這個畫技,就足夠賞心悅目。
她立刻點讚收藏轉發一條龍,配上一百字彩虹屁,完成今天的動態注水kpi。
“什麼!雪山的新圖!讓我看看!”於藝菲聽見龐近月的嚎叫,立馬打開手機查看動態,然後開始跟她一起發瘋:“偉大!神跡!打印出來當傳家寶!”
韓靜雅也湊過來跟著看,她不是純血二次元但也涉足過一些作品,知道這位太太的名號,好東西她也喜歡欣賞。
龐近月因美麗的畫作而掃清一切絕望,在第二節自習便寫完所有作業,然後拿出老師布置給她的數學競賽練習題開始刷。
二中能參加競賽的人並不多,畢竟尖子生不說全部,起碼99%都在一中。龐近月也不是理科全通,她物理化學隻能說是普通的優秀,沒能到角逐競賽的地步,但數學、英語、語文作文和生物還是有資格去拚一拚的。
暑假裡她參加過集訓,現在也是有空就會為9月中下旬到來的初賽做準備。
其實近兩年競賽在高考錄取中的含金量大減,她也對那些特彆頂尖的大學不是很感興趣,之所以參加這些,最大的目的還是蹭獎學金,對於取得較高獎項的學生,二中是會有一筆數額可觀的獎學金作為嘉賞的。
她、需、要、錢。
九點四十分最後一節自習下課,龐近月伸個懶腰,打算繼續留在教室學到十點半。
宿舍十一點整鎖門,在那之前都是可以回去的,在那之後隻要臉皮夠厚嗓門夠大,能把室內的宿管阿姨喊醒,也是可以進去的,隻不過可能要吃個小處分,扣扣宿舍分什麼的。
韓靜雅陪著她一起學,她們都要參加數學競賽,二人的數學成績也是常年競爭年級一二,誰考不了滿分誰當第二的那種。
十點的時候龐近月瞥一眼手機,發現有人給她發消息,打開鎖屏是孟澄潭。
“學姐,黑板報畫好了”
“你明天隨時可以來看”
龐近月騰的一聲站起來。
“你現在還在班裡嗎?”她飛快地打字。
“嗯,我在收拾東西,剛畫好”
“我現在去拍照!”
孟澄潭裝書包的手一頓,立刻回複她:“好,我等你”
他原本是打算今天隻畫個背景,明天再完成全部的,但手感實在太好,他於是一口氣連畫帶寫全部搞定。
現在教室裡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剛發呆幾秒,便聽見一陣踏踏踏的跑步聲從走廊傳來,轉頭就看見龐近月從教室後門風風火火地闖進來。
“嗨!”她先是高高地揚起手向他打招呼,然後視線立刻轉向黑板:“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哇!”
黑板自右上至左下的對角線被畫上一條曲水流觴,水中漂流著的餐盤內赫然是二中食堂的飯菜;與曲水流觴平行排布的一行字為“且將新火試新茶”,其中兩個新字寫得比較大,與後麵的字分彆連成“新學期”與“新氣象”,背景是大片彩色的厚塗,配色頗有秋日的氛圍,遠看像鋪滿地麵的落葉接壤著漫布落霞的天空。
背景上寫著字,原本在粉筆畫跡上再添新字跡是很難看清的,這些文字卻清晰可辨,右下角用十分方正的字體謄抄著高一二班的班乾部名單,左上角則用楷體摘抄了汪曾祺《人間草木》中的片段:秋風一起,胃口大開,想吃點好的,增加一點營養,補償補償夏天的損失……羊肉要秋天才好吃,大概要到陰曆九月,羊才上膘,才肥。羊上了膘,人才可以去“貼”。
下麵用宋體緊跟著//□□//的名言: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還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
班乾部名單旁邊還有一部分空間,則用媚若銀勾的字跡摘抄了文征明《念奴嬌·中秋對月》的上闕:桂花浮玉,正月滿天街,夜涼如洗。風泛須眉並骨寒,人在水晶宮裡。蛟龍偃蹇,觀闕嵯峨,縹緲笙歌沸。霜華滿地,欲跨彩雲飛起。
整張黑板連文字帶標題使用五種不同的字體,卻是布局和諧、相得益彰,空間利用疏密有致,色彩豐富而協調,無論畫還是字都可以說美觀至極,爆殺龐近月見過的所有黑板報。
但比起誇獎,她現在更想大笑。
然後她就真的開始笑了。
“哈哈哈哈,你這,哈哈哈哈哈……”她抱著肚子蹲到地上,“這哪個參加過開學典禮的看到了,不得說你是高二學生代表安插的間諜,要把她講話思想滲透到這個班級乃至全高一哈哈哈哈哈……”
孟澄潭見她笑得開心,也不由得輕笑一聲。
她一邊笑一邊拿出手機,蹲著用仰拍的視角給黑板報來了一張。
然後她扶著桌子歪歪扭扭站起來,跑到教室前方的講台上,拍攝一張全景。
拍完發現孟澄潭正轉過身來看她,於是恰好在照片裡正臉出鏡。
她眼珠一轉,跑到他身前,調成前置攝像頭:“咱倆來跟黑板一起自拍。”
孟澄潭一愣,耳尖微紅,但還是乖乖湊過去,來到她身邊。
龐近月調整著手機角度:“你離我近一點啦,臉沒全入鏡,再近一點,好,往下蹲一點,對,再蹲一蹲,好就是這樣,完美,看鏡頭。”
說完她在孟澄潭頭頂比個剪刀手,然後連拍好幾張。
拍完她笑眯眯地轉頭,發現此刻的姿勢孟澄潭蹲得頭比她還略矮一些,頭頂的發旋剛好與她眼睛持平,以至於她能聞見少年發絲間的清香。
她一邊拚命搖頭,想把中午糟糕的夢甩出大腦,一邊兩手扶著孟澄潭肩膀把他拉起來:“拍好啦,很晚了,你快回宿舍吧。”
“嗯,好。”孟澄潭起身時耳尖的紅色尚未褪去,“學姐還不回去嗎?”
“我跟靜雅一起學到十點半,為下周數學競賽初賽做準備。”龐近月笑著向他解釋。
“這樣啊,我知道了。”孟澄潭略微愣一下,然後點點頭。
她果然……比他優秀很多。他垂眸想著。
二人在樓梯間分彆,龐近月心情頗好地回到教室,並向韓靜雅展示她剛拍的照片。
“畫得確實特彆好,字也好看。”韓靜雅連連點頭,“而且你們倆都很上鏡,照片跟本人區彆不大,不過還是本人好看。”
“哎,真的嗎?”龐近月把照片放大左看右看,然後突然看入了神。
“我好像覺得,”她指著那張在講台上拍的全景照裡,被放大的孟澄潭的臉,“他確實挺好看的。”
“都認識十年了現在才發現?”韓靜雅壞笑,“絕對有人跟他表白過。”
“是嗎,沒聽他說起過。”龐近月嘟囔著。
“下次問問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