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過許多平凡的早上,最能入心的卻久久不媲及那日。
筱阡自有記憶起就是在福利院。
他跟著其他小孩一起在這邊生活,直到他們都被領走,隻剩下一個他。
隻剩他的原因很簡單,筱阡可不想跟任何人走。
他天生喜歡看風景,無論是早上被陽光破開的雲層還是零碎星光下殘缺的夜。
恐是那不曾謀麵的親人刻入血液的基因。
隻不過,這四四方方的福利院也看不了多少。
後來成年後,筱阡用自己父母留下的積蓄買了一台相機,便告彆了福利院去往各地拍攝。
他見過鐘塔之上的染紅的雲霄,也見過深海底絢爛的珊瑚群。
按理說,筱阡自認自己一輩子都要這樣走走停停再拍拍,每座路過的城至多都不會超過一年時間停留。
他可從不溺於人群,他在向往的是世界深處的風景海。
但還是避免不了意外的。
“你丫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想尋死的?!”
筱阡瞪著麵前陌生的Alpha氣不打一處來。
他隻是在那座礁石上看江麵的日出,一時分神往前了幾步,這人竟然以為自己想不開直接撲了上來。
隨後兩人紛紛成了落水狗。
Alpha自知理虧,垂下頭尷尬地摸下鼻尖道了聲歉。
“算了,”筱阡煩躁地撩下前額濕透的碎發,甩了甩相機,“好在當初有心買了個防水的。”
筱阡瞥了眼旁邊的人。
背後已是陽光初升,Alpha像大型犬般失落地垂著濕漉漉的腦袋。
他歎口氣,不再計較。
再怎麼說,人家也是出於好心。
筱阡轉身往橋上走,Alpha見狀連忙跟上。
被跟上橋,筱阡站定看向那人,奇怪道:“你有事?”
omega的頭發濕漉漉得往後一撩露出光潔的額頭,專屬定製的止咬環戴在那白皙的脖頸上隨著呼吸微動,原本和煦的眉眼此時帶著點犀利地往這邊掃過來。
看著對方因濕透而貼近肌膚的襯衫,鎖骨和胸前的起伏若隱若現,Alpha心跳不免一停。
他不自在地偏臉躲開omega的視線,遞過自己落岸邊尚且沒跟著濕掉的外套:“那個,你先披上。”
筱阡看他耳根紅的要滴血,意識到什麼,不禁失笑。
合著還是個純情君子呢。
他接過外套披身上,笑道:“謝了,留個名,我好去還。”
Alpha原本打算說不必,但又鬼使神差地想跟麵前這位omega好好認識番,話到嘴邊便老實回答:“我是F大文學係大三a班的時棣驀。”
筱阡挑下眉,不禁感慨造化弄人。
他剛好是被F大校方那邊邀請來拍攝的。
大三的話,貌似跟自己同齡。
不過自我介紹還是一如既往很簡單罷了。
“筱阡。”
時棣驀點點頭又跟著他往前走。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筱阡走下橋見人還在跟,挑下眉問:“F大是在這反方向吧?”
時棣驀看著他的眼睛愣了愣,眨眨眼反應過來後退一步:“我走錯了。”
筱阡對麵前這位明明跟自己同齡還上著大學的人產生了一種無奈。
這個Alpha是不是有點傻。
時棣驀見人眉眼含笑,不覺放鬆下來。
見人還不打算走,筱阡保持微笑地提醒道:“你們大三學生沒課?”
時棣驀聞言掏出手機想看看課程表,才發覺手機進了水。
他若無其事把手機裝回去,清清嗓子,正色道:“今天可能是下午的課。”
筱阡被他這副欲蓋彌彰的樣子逗得笑了笑,聞著外套上好聞的鬆木信息素,起了些逗人的心思。
他上前一步,微昂著臉看著比自己高上一頭的Alpha,輕喚道:“小哥哥。”
時棣驀看著突然靠近的人,一滾喉結,垂眼“嗯”了聲。
然後他就聽到那人帶著戲謔意味的詢問:“是不是看上我了?”
時棣驀瞬間被撩的不成樣子,紅著耳朵張口不是閉口不是,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筱阡噗呲一樂,踮腳拍了拍這傻嗬嗬的Alpha腦袋:“逗你的,散了吧。”
等時棣驀回神,才發覺人已經走遠了。
下午,筱阡去到F大赴校方的約。
副校長正帶著筱阡參觀,對方卻猝不及防停下腳步。
“筱先生?”
副校長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見一大堆學生中間立了個吸引視線的,會意什麼,介紹道:“他是時棣驀。”
筱阡微微頷首,好奇道:“他在校內很有名嗎?”
“算吧,學生都挺喜歡他的,人還是學生會主席,他們都喜歡長得好看還有才的。”
筱阡看著遠處在人群中還能聚集一圈光暈的人,認同般點點頭繼續跟副校長往前參觀。
等處理完F大宣傳片的一些方案,筱阡便告彆了校方。
他走到教學樓前攔住一個學生,笑道:“同學你好,請問一下我去哪可以找到時棣驀?”
那學生是個女beta,一見這麼漂亮的omega笑著攔人屬實有點不好意思了,臉紅紅地把人領到了學生會議室門口。
“謝了。”
筱阡給了人一顆糖就大搖大擺走進去。
時棣驀正在跟人交代下一周的校慶,一抬眼看到沒一人關注他這邊,皺眉敲幾下桌子:“都看後麵乾啥,有美人走T台啊?”
眾人聞言全都移開視線,也把後麵那個所謂的“美人”給露了出來。
時棣驀還想調侃幾句,一看過去見到人就愣住了,隨後偏開臉清清嗓子強裝鎮定地繼續講。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人眼裡投向這邊的笑意都快溢出來了。
散會後,時棣驀不等人走光就小跑到筱阡麵前。
“你怎麼在這?”
筱阡看著他挑下眉,自然道:“來走T台的。”
時棣驀一噎,周圍人聽到後也笑出幾聲。
時棣驀扭臉瞪了那幾人一眼,回過頭要說些什麼就被塞了一件外套。
筱阡把外套給了人就要走,朝後揮了揮手:“來還你外套的,走了。”
時棣驀連忙拿著外套跟上。
到了操場,筱阡看了看時間,扭頭對身後不遠的時棣驀說:“又光跟著人不說話?”
時棣驀上前一步與他並肩走著,躊躇片刻,再次問道:“你怎麼會在我們學校?”
“被你們學校邀來拍攝的,順便來還了外套。”
“哦。”
兩人之間又恢複沉默,筱阡不動聲色地瞥了眼身旁寡言的Alpha。
怎麼會有這麼呆的Alpha?
像是察覺了他的視線,時棣驀同樣看向他,不過並沒有成功捕捉到對方偷看一眼的目光罷了。
時棣驀移開視線,看著被校內路燈染的發光的樹。
該說些什麼打破這寂靜。
“你是攝影專業的學生?”
“不是,準確來說算是業餘攝影愛好者。”
“哦。”
筱阡:“……”
不會聊天就不要一開始就死找話題了吧。
一路上時棣驀總是在不尷不尬地找話題,當然每次話題終結也都靠著他一個“哦”字。
到了校門口,筱阡以為總該散了的時候,時棣驀還在跟著他往一個方向走。
筱阡哭笑不得,問他:“你是要跟我一起回酒店嗎?”
時棣驀這才發現他又跟了人家一路,轉念一想天都黑了一個omega在外麵也不怎麼安全。
“天黑了,一個omega不太安全……”
時棣驀再偷偷心想道:尤其是這麼好看的omega。
筱阡顯然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這幾年在世界各地奔波也不是沒被騷擾過。
這個世界對omega來講的確還有很多惡意,就連他現在帶著的止咬環還是因為有次差點被路上醉漢標記,隔天趕忙斥巨資定製的。
想來還是肉疼,那筆錢夠他再收套當時最新上市的限量潛水裝備了。
“這不帶著止咬環呢嗎?”
筱阡敲了敲自己的頸環,他對這花錢定的玩意還是十分有信心的,好幾次多虧它才沒被咬上腺體。
時棣驀不是很讚同,垂下頭小聲嘀咕了句“止咬環又沒帶在變態嘴上”。
筱阡剛好把這句聽的很清楚,嘴角不覺上揚了幾分。
“行了。”
他毫無AO有彆概念地勾上時棣驀的肩,使得對方彆扭地彎下點上半身,衝他耳畔笑道:“我請你吃飯去啊。”
時棣驀被近在咫尺屬於omega的呼吸以及鼻尖一點海洋帶著點草木味道的清香信息素燙紅了臉,瞬間拋開對方掛自己肩上的胳膊遠離幾分,點點頭就加快腳步往前走。
筱阡看他倉皇而逃的背影笑出了聲,心情彆提多愉悅了。
怎麼能有這麼可愛的Alpha。
那天晚上時棣驀送他到酒店門前才發覺自己忘要聯係方式了,本以為兩人間不會再有瓜葛,結果被校長叫去配合筱阡拍攝的時候眼睛還是止不住亮了好幾分。
是緣分吧,肯定是緣分,時棣驀一這樣想到,眼眸裡的亮光堪堪轉為了笑意。
那以後,時棣驀作為F大學生代表一邊帶著他的攝影師參觀,一邊無條件給他當模特。
嗯,他的攝影師。
筱阡看著鏡頭當中在絲絲縷縷陽光中站著的Alpha一時晃了神,不禁連著多按了好幾下快門。
那陽光穿透枝葉間的縫隙被切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卻貼切地淋在鏡頭內的時棣驀身上,讓此人更顯美好。
他作為一個遊曆世界的旅人很少會這樣將目光久久鎖在一個人身上,當然也很少用“美”評價一個人,往往他的目光都是獻給那些美景的。
可時棣驀怎麼就這般特彆呢?
筱阡回神,朝時棣驀揮揮手,示意他可以過來了。
時棣驀開心地朝他小跑而來,頭上還有映著陽光的葉子。
筱阡看著麵前這個近期相處許久的Alpha帶著暖光朝自己奔來,心跳一頓,隨後複又加快些許。
他伸手摘掉那片葉拿在指間,垂眼靜了靜心,若無其事問道:“你們校慶就在明天了吧?”
“對,”時棣驀撓撓頭,笑道,“你要來看嗎?我給你留個前排的好位置。”
“行。”
筱阡將那片葉子同眼裡的情緒贈給路過的風,絲毫不提自己在校慶之後就要走了的事情。
他從不在任何一座城停留太久。
校慶收尾後,時棣驀沒有看到筱阡的身影,發消息也沒人回應。
他跑到前麵攔住校長問話。
“筱先生校慶過後就要走了,他沒給你說嗎?”
時棣驀愣在原地,被校長拍了好幾下肩才回過神,告彆完校長後忙跑去打車趕往機場。
這幾天的相處讓他知道了筱阡很多事情,比如他有時會像小孩子一樣倔脾氣,通常更喜歡通過鏡頭看眼前,另外還有他往往不會停留在任何一座城。
當時他們聊到這個話題的時候,自己是什麼反應來著?
“為什麼?”
“我是個旅人啊,四處奔波不挺正常的嗎?”
“你不會想要一個安定的地方嗎?”
“從沒想過。”那個omega這樣答道,並抬眼含笑調侃他說,“我走後可彆舍不得來找我。”
時棣驀坐在車上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手掌不自覺蜷緊。
他怕是要食言了。
時棣驀並沒在機場找到筱阡,看著一架架飛機略過天際,獨自在那待了一夜。
隔日回去後,他找校長要了筱阡作為業餘攝影師的郵箱並發送了一條信息。
過去後的第二年,時棣驀驚訝地看著江邊朝他揮手的人半天回不來神。
那人跑過來彈了他一腦瓜說:“我來投奔你了,要不要?”
omega穿著初見時一樣的白襯衫,卻沒戴著止咬環,笑起來的眼眸和嘴角直往Alpha心裡鑽。
“要。”
時棣驀激動地抱著筱阡轉了一大圈,趁著江麵遞給陸地的第一縷陽光吻住了他心心念念想留住的人。
多年後,筱阡抱著剛滿月的孩子再次點開那條信息。
“當你想要回歸陸地得到安定,我會永遠作為你的伊甸園原地等候。”
筱阡第一次看到這條信息時是在彼方的一小間民宿。
漆黑的環境吞噬了他的炙熱也讓他變得不安。
打過抑製劑重回清醒後他才理解了時棣驀發來的意思。
他其實透過飛機的窗看到了那個來找他的Alpha。
笨拙的,衝破平日的理性線來找自己的Alpha。
這人真的太過特彆,特彆到讓他想到他身旁永遠滯留下。
這樣的話,在心裡的美景什麼的都成了彼此相近的心跳聲。
他太過美好,讓一直勇於潛入深海的筱阡第一次有了種想冒出海麵尋找某樣情感的想法。
而當他第二次看這條信息,已是時棣驀死後了。
筱阡關掉屏幕,在懷裡的小孩額頭上落下一吻。
“傻子,你又食言了。”
多年後,他再次離開這座城市。
當他第二次回來聽到那套給自己兒子留的彆墅中傳來的歡聲笑語,便頂著一雙含笑的瞳孔落了一滴淚,悄無聲息再次離開。
離開前,他將一張照片埋入了那個特彆的Alpha墳前。
照片上,一個頂著光的人正奔向鏡頭。
他在他的伊甸園擱淺,直至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