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懷裡人沒了動靜,謝風拂下頜微微一緊。不知過了多久,下方的魔蟲和瘴氣逐漸散去,他帶著人穩穩落到地麵。
謝風拂嘴唇繃緊,把人靠在石牆上,掏出蒼雲道長給的藥包,將那細草碾碎塞進鬱染口中,濃綠的草汁染了這人一嘴,多餘的汁水蜿蜒而下,染臟了他雪白的衣袖。
本以為鬱染片刻便會醒來,可誰知等了許久這人的眼皮依然緊閉,謝風拂眉間逐漸染上一絲陰霾。
顧不得地上飛揚的塵土,他撩起衣袍坐下來,在周圍設好隱匿法陣後,牽起鬱染的手,手腕翻轉兩雙手合在一起,閉上眼將自己的神識送入鬱染體內。
元神可謂是修士們的命門,丹田被毀尚且有一線重塑的可能,可若是神識被摧毀,便會變成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不為天道所容。
對於修士而言,神識交融是件異常危險的事,尤其是未經主人同意元神擅自進入他人體內,被侵入者一般會豎起極強的防線,甚至主動攻擊外來的神識,稍不留意便會兩敗俱傷。
好在謝風拂自小鍛體煉神,元神極為強悍,這種程度的神識交融還傷不到他。不過幾息功夫,他睜開雙目,一向冷靜清明的眼中流露出些許困惑。
瘴氣入體必定會積壓在心肺和丹田處,可他檢查了一遭,鬱染體內的瘴氣竟像從未出現過一樣離奇消失了。
謝風拂抬眼看向麵前形容頗為狼狽的人,思慮片刻定下心思,又強令自己的神識鑽入鬱染身體。
這次他進入的是鬱染的識海,雖然隻是表層,但卻比方才更加艱難。
一陣天翻地覆,謝風拂陷入一片黑暗中,片刻,他周身亮了起來,隻見一團夾雜著絲縷紅光的黑氣正在吞噬一團微弱的金光。
他眉頭一皺,直覺那金光是鬱染,抬手揮出一團靈氣打散了那片黑氣。
這團金光似乎在答謝他,親親熱熱湊過來蹭著他的臉頰。片刻,金光懸在空中,化成一個胡亂裹著金色綢緞的五六歲孩童。
那孩子抬起水潤的杏眼,朝謝風拂笑了一下,柔嫩光滑的臉蛋伏在他脖子處,嘴裡不知道在哼唧什麼,濕噠噠的口水流了他一脖子,謝風拂身子驟然僵硬起來。
孩童咯咯笑了起來,似乎在為自己的惡作劇開心,
謝風拂眉眼一鬆,眼裡染上一絲溫柔。
正當他想將孩童從身上拉下來,腳下土地卻不斷出現裂紋開始崩塌,謝風拂眼睜睜看到那孩子“噗”地一下消散成金色粉末。下一瞬,他被鬱染的識海彈出體外。
兩人雙目同時睜開,鬱染眼中金光一閃而過,瞳孔隨即恢複成原來的漆黑。他揉著頭覺得太陽穴十分疼痛,狠狠錘了幾下才覺腦子清醒過來。
謝風拂臉上是少有的怔忪,耳邊鬱染嘟囔著自己的倒黴,他卻被方才身穿金色綢緞的孩童攫去全部心神。
鬱染抱怨半天,身邊靜悄悄的,他這才發現身邊的青年修士不知神遊到哪裡去了。
一向木人石心的謝風拂竟也有走神的時候,著實罕見,他心裡暗暗驚訝。
鬱染將手放在他眼前輕輕晃動,試探問道:“謝風拂?”那人眼底瞬間恢複清明,視線斜向他。
“想什麼呢?”他問道。
謝風拂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你的元嬰是什麼顏色?”
鬱染聽他這話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老老實實回道:“碧色啊,畢竟我的本命劍鏡水就是碧綠色的啊,你問這乾嘛?”
謝風拂沒再言語,眸色一沉,低聲道:“無事,走吧。”
經曆這三番倒黴事,鬱染痛定思痛,把自己畫的那些個半吊子符籙全丟了,將玢陽道長親繪的隱匿符從頭到尾貼了個遍。
看著跟隨他走路動作一甩一甩的符紙,謝風拂麵無表情:“……”
不知是不是開辟了一條新路的緣故,二人動作快了不少,一路上什麼危險也沒遇到,正當鬱染暗自慶幸時,一股腥甜的味道鑽進他的鼻腔。
他眉頭一皺,拽住謝風拂,道:“小心,有股血腥味。”他心頭一沉,語氣中透露出一陣擔憂,“不會是師父師兄們遇到什麼危險了吧?”
謝風拂神情也凝重起來,二人紛紛喚出佩劍小心翼翼朝前走去。
少頃,一個巨大的洞口出現在二人眼前。
洞口處,不知從何冒出的紫灰色藤蔓緊緊攀著洞門,粗細不均的藤蔓交織錯雜,隻留下一個狹小的不足成年成巴掌大的小口。
鬱染鼻翼微動,一臉篤定道:“那股腥味就是從這兒傳出來的。”
二人提劍朝藤蔓走去,隻見洞口周圍的岩石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斑駁劍痕,地上還有幾截細細的乾枯紫藤。
二人更加篤定蒼雲道長和眾弟子到過這裡。
謝風拂用了些靈氣,銀白劍光一閃而過,拂雲劍切豆腐一般輕鬆劃開半邊藤蔓牆,還沒等鬱染的手撥弄開洞口,垂落下來的藤蔓似活了一般以驚人的速度快速生出新的蔓莖,將原本那個小口徹底覆蓋住。
鬱染有些驚訝:“什麼鬼東西,這難不成也是某種精怪?”
謝風拂手起劍落,快速切下一小截紫蔓,他俯下身子將它捏在手裡端詳片刻,道:“這是魔域特有的紫菁藤,受到傷害便會重新生長出千萬條新的枝莖,某種意義上的不死不滅,開出的魔花常被用來煉製丹藥,據古書記載,此花的花粉還有迷惑人心的能力。”
鬱染眉頭緊皺,犯了難:“這我們怎麼進呢?”
謝風拂冷靜道:“先要找到它的根。”
鬱染拿劍撥弄著洞口周圍的紫藤,它們仿佛憑空出現一般,並沒有哪條粗壯的蔓莖紮入地上泥土中。一道靈光閃過,鬱染猛地拍著腦門叫道:“我怎麼把它忘了!”
謝風拂靜靜看著他,隻見這人從儲物袋裡一陣翻找,接著提溜出一隻白團子。
鬱染一個腦瓜崩彈向小白的圓潤的額頭,原本睡眼惺忪的白團子瞬間吱哇亂叫起來,眥出一嘴小尖牙朝著鬱染張牙舞爪。
“養獸千日,用獸一時。小白,吃了我這麼多靈米靈果,如今到你大顯身手的時候了。”鬱染笑嘻嘻道。
小白眨巴著黑豆大的小眼睛:“吱吱?”
鬱染愛憐地撫摸著它的頭,道:“放心不是叫你打架的,同為妖族,想必你肯定能感應到這藤蔓靈氣最濃鬱的地方。”
看著鬱染充滿信任的眼神,小白扇動翅膀飛向紫菁藤,他搖頭晃腦找了一番,飛回鬱染肩膀處:“吱吱吱!”
“你說它一直在跑?”鬱染抬眼看向一動不動的紫藤,道:“小白,撒謊可不是好獸。”
小白憤怒地撞向鬱染額頭。
謝風拂眉頭微皺,打斷揪著小白翅膀不鬆手的鬱染,道:“它說的是魔藤的根會跑,像恢複速度如此快的魔藤,想必已經修出靈識,自然懂得如何保命。”
“那怎麼辦?”
謝風拂一隻大手伸向小白,鬱染下意識鬆開它的翅膀,白團順勢彈進謝風拂手心。
隻見謝風拂在小白一雙銀灰色小耳朵旁輕語幾句,它霧蒙蒙的眼珠放起光來,謝風拂嘴角泄出一絲笑意,蹲下身子輕輕將它放在地上。
小白一落地,“嗖”地一聲竄進糾結纏繞的藤蔓中,它剛鑽進去,好似水入油鍋般刺激得魔藤不斷扭動起來。
小小的白影在一大團蠕動的藤蔓中穿梭,鬱染目瞪口呆道:“你做了什麼?這懶蛋自從青陽城回來後就一直睡覺,都快和小點點一個作息了,怎麼會如此積極?”
謝風拂絲毫不理會好奇得心癢難耐的鬱染,隻是靜靜看著那隻鑽上跑下的白團子。
片刻,魔藤發出奇異的“嗤嗤”聲,一隻圓潤而矯捷的白團隨即從紫藤中掙脫開來,它嘴裡叼著一顆散發著紫色亮光的圓球朝謝風拂飛奔而來。
謝風拂抬手接住它,從他嘴裡接過那顆紫色珠子。
鬱染一臉好奇湊過來,問道:“這就是紫菁藤的根?”
似乎在回應鬱染的問題,那隻紫珠輕輕轉動起來,趁二人不注意便向前方彈射出去,謝風拂眼疾手快大手一捏,斷了這珠子逃跑的可能。
小白在一旁眼巴巴看著那顆晶瑩剔透的珠子,眼神中透露出一絲迷戀,謝風拂輕笑一聲,將紫珠遞到它嘴邊。
原以為小白會一口吞下,但它卻從雪白絨毛下伸出一雙小爪子,寶貝似的小心翼翼捧住那紫珠。
謝風拂疑惑道:“嗯?你舍不得吃嗎?”
小白“吱吱”叫了兩聲。
謝風拂道:“你喜歡,便拿去吧。”
小白一扭屁股,興高采烈抱著珠子,順著鬱染衣袍爬上他腰間儲物袋,腦袋拱開袋口鑽了進去。
鬱染神情詭異道:“這十天半月舍不得挪窩兒的懶家夥怎麼肯聽你的……”他嘴裡小聲嘟囔,“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它主人呢……”
沒了根的魔藤徹底失去生機,柔韌的藤蔓軟趴趴塌在地上,謝風拂不理會幽怨的鬱染,劍鞘撥開礙事的蔓莖走了進去。
鬱染撇撇嘴角,緊隨其後。
剛一進去,隻見偌大的石洞內燈火通明,白燭繞著屋子擺了一圈,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個悄無聲息的黑衣人。
鬱染走到其中一個黑衣人身邊蹲下,手摸上他的脖子,扭頭道:“還有體溫,應該是剛死的。”他直起身子環顧四周,“奇了怪了,周圍也沒有打鬥的痕跡,他們身上也沒有傷口。”
視線挪向遠處,鬱染突然發現一具巨大而詭異的漆黑棺木橫在石桌旁,他朝黑棺走去,心臟怦怦亂跳起來,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
他費力推開沉重的棺木板,隨即瞳孔倏地一縮,隻見一個瘦弱的少年淹沒在盛滿鮮血的棺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