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染緊緊跟在謝風拂身後,生怕又被陣法作弄,索性這次直至走到屋前都沒再出什麼幺蛾子。
少頃,二人在一所偏房前站定。
木門上一絲幽藍亮光閃過,片刻,屋門大開,隻見謝掌門和玢陽道長背對著二人,手裡不知拿著什麼東西。
二人走近,隻見謝掌門以手為筆,一筆一劃在木牌上寫著什麼。待他將木牌安放在台上,玢陽道長抬手將手中靈符貼到那木牌上。
看清上麵的符文,鬱染瞳孔猛地一縮。
隻見遙遙望去,滿屋都是排放整齊的靈牌,鬱染視線隨便一掃,都能見到眾弟子平日所熟知的大能。
他跟在謝風拂身後,二人朝麵前師長恭敬行禮。
他還未說明來意,謝掌門背朝他道:“為師知道你是來做什麼的,你與風拂準備準備,申時同蒼雲道長一齊前往堯潭山。”
見玢陽道長隻是沉著臉但並未開口阻撓,鬱染頗覺驚訝,本以為此番前來還得費一番口舌,沒成想竟如此順利。
謝掌門道:“這風雪閣供有二百一十七個靈牌,每一位都是在百年前為剿殺魔頭而犧牲的前輩。”
聞言鬱染肅然起敬,眼中飛揚神采淡了不少。
二人照規矩在蒲團前磕了三個頭,又為這二百一十七座令牌上了三柱香。眼見謝掌門興致不高,鬱染和謝風拂便向他行了禮告辭。
待人走後,玢陽道長也不似先前那般精神抖擻,他歎口氣,隻聽謝掌門縹緲幽然的聲音傳來。
“百年彈指一揮間,原以為我羽化前不會再經曆那樣的事情,沒成想……”
餓殍遍地、生靈塗炭的景象還曆曆在目,玢陽臉色愈發難看,他呼吸急促,道:“師兄,或許……那時真的是我勘錯了。”
謝掌門沉默許久,道:“……罷了,因果輪回,天道自有定數。”
堯潭群山包圍著一池深不可測的綠潭,由此而得名。它位於天啟宗西南方向,屬於南禺洲地界,堯潭靈植、靈獸種類繁多,據說有修士還曾在裡麵找到過許多已經絕跡的藥草。
堯潭特有的瘴氣使得裡麵大多數的生靈體內含有毒素,再加上群山常年被瘴氣圍繞,莫說是尋常人,就是實力不夠強勁的修士隨便踏入也會有性命之憂。
索性這瘴氣不是時時刻刻縈繞,每到傍晚時分,毒瘴便會隨陽光消散不少,於是蒼雲道長於落日時分清點完弟子,一行人便浩浩蕩蕩下了綠階。
此時太陽西沉,天空中遊蕩的雲彩被殷紅霞光染成火焰的顏色。少頃,赤色煙霞散去,一彎如鉤銀月掛上蒼藍天幕。
才到山腳,蒼雲道長便拿出了平日裡舍不得亮出來的寶貝——飛雲舟,八十六名弟子連忙登上飛舟,對這傳說中的靈寶十分好奇。
蒼雲道長一改往日的小氣模樣,任由弟子們在他眼皮子底下對寶貝飛雲“動手動腳”,他一個人獨立在船頭處,身邊冷冷清清,銀白月光將他染上幾分蕭瑟,蒼雲道長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趙政並未和他們一同前往,他初上天啟宗,楓霞真人還有許多事情沒與他說清楚,這次誅魔之行,他是不參與的。
對此,鬱染頗覺可惜,好在有劍一燈和謝風拂在,還有幾個相熟識的師兄,一路上幾人談天說地,和滿臉凝重的蒼雲道長形成鮮明對比。
酉時將儘,一行人總算到了堯潭山附近。
許是綠樹交織將天空遮得嚴嚴實實的緣故,剛下飛舟,鬱染便感到一股寒氣自腳底傳來,他身形微微一顫。
劍一燈察覺到他打了個哆嗦,思索片刻從腰間儲物袋裡掏出個嬰兒拳頭大小的寶珠,寶珠在夜色中亮起馨黃的暖光,他將珠子塞進鬱染手中,道:“夜深露重,這地方保不準遇到什麼鬼東西,你且小心些。”
那珠子剛一入手,鬱染隻覺寒涼的身體被一團暖意籠罩,他舒服得眯起一雙杏眼,像隻冬日裡找到火源的貓,嘴裡連連讚歎“好寶貝”。
天色漸沉,有弟子掏出燈盞正欲引燃,卻被蒼雲道長一掌揮滅,他解釋道:“瘴氣遇火會生出一股異香,某些妖獸會被這味道勾起獸性,且這香味一旦沾上便經久不散。”眾弟子聞言紛紛將手中靈火熄滅。
蒼雲道長走在隊伍最前方,眼下還未真正進入堯潭山地界,他卻直接在外圍稀疏的高樹旁立定,大手一揮攔住身後弟子,語氣嚴肅道:“此地有蹊蹺,不要再往前走了。”
身後弟子動作一滯,紛紛腳步輕慢下來。
鬱染仔細感受著周身靈氣,片刻,他呼吸一窒猛地睜開眼,緊接著便聽到蒼雲道長喝道:“毒瘴未散,快封住七竅!”
一眾弟子手忙腳亂,多數人雖及時封住了周身幾處大穴,但依然有幾名弟子中了招,吸入過多瘴氣。
鬱染身體底子差,修為雖說不低但對上這毒瘴卻沒有絲毫用處,他的臉色甚至比幾名外門弟子還白,修長的身子也搖搖欲墜,謝風拂眼疾手快,抬手扶了他一把。
見狀劍一燈劍眉一豎,連忙撥過他身旁的謝風拂,讓鬱染靠在自己懷裡。他從腰間摸出一個玉瓶,拔開塞子,將幾粒散發涼意的解毒丹推進鬱染嘴裡。
可丹藥入口,他的臉色不僅沒好,反而哇的一聲嘔出一灘鮮血,整個人神情萎靡,眼皮半睜不睜。
劍一燈大驚,奮力搖晃著鬱染的肩膀試圖將人喚醒。
蒼雲道長臉色驟變,急匆匆趕來,令劍一燈將人放平,接著兩手捏訣,指尖凝滿精純的靈氣,他將手指輕輕點在鬱染眉心處,口中念念有詞。
片刻,睜開眼,喝道:“破!”
“咳咳!”鬱染痛苦地擰起眉毛,耳竅、鼻腔處血跡蜿蜒而下,口中也咳出不少汙血。
蒼雲道長忙將方才在樹根處采來的、散發著幽幽綠光的細草塞進他嘴裡。
早在他剛將那草連根拔起時,一股腥臭至極的味道就順著飄進眾人鼻腔,一行人連忙捂住鼻子,但依然有弟子發出陣陣乾嘔。
劍一燈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抬起鬱染的脖子。眼睜睜看著那株熏人的臭草就這麼進了自家師弟的肚子,他張張嘴,又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挪開視線。
好在鬱染過了不大會兒便幽幽轉醒,他輕咳一聲,剛想開口說話,便被腦袋附近一股惡臭熏得皺起臉乾嘔出聲。
他一個骨碌迅速爬起身來,離劍一燈的胳膊遠遠的,捏著鼻子,怪異叫道:“劍一燈你是掉進糞坑了嗎?身上什麼味兒啊,嘔——”
月光照耀下,劍一燈神情頗為奇怪,皺著眉,似乎一臉嫌棄卻又似乎在憋著笑。
鬱染死死捂住鼻子,卻仍感覺一股惡臭籠罩著自己,他試探著將手鬆開,剛一張嘴便被嘴裡那股熏死人的怪味熏得差點兩眼一翻暈過去。
“嘔——嘔嘔——”
他乾嘔出一灘綠褐色的奇怪液體,周圍弟子嚇得連連後退,生怕這人將口水甩到自己身上。
劍一燈忍俊不禁,剛掏出手帕就要遞過去,卻被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搶先。
鬱染正被惡心得直跺腳,麵前遞來一隻竹筒,他也沒看是誰給的,一把搶過便“咕嚕咕嚕”漱起口來,吐出水,咂咂嘴覺得那股氣味淡了不少後,朝那人道謝。
謝風拂接過竹筒,默不作聲將其收回儲物袋中。
鬱染見了瞠目結舌,剛想說話,卻聽蒼雲道長道:“毒瘴本該在此時散去,如今卻彌漫到山林之外,想必是魔族動了手腳。”
“萬事萬物相克相生,大家去周圍的樹下找一種發著綠光的小草,將草汁塗在布料上捂住臉,便能擋掉不少瘴氣。”
眾弟子想起方才鬱染身上散發出的惡臭,紛紛咽了口口水,慷慨就義般將臭草染滿手帕捂在鼻子上。
過了良久,弟子們或許是聞習慣了那股異味,喉中哽咽之感逐漸散去。
謝風拂看著鬱染呲牙咧嘴捏出草汁眉頭微皺,後者疑惑看了他一眼,接著眼神流轉邪笑道:“謝風拂,下不去手嗎?要不要我幫你染一塊布料?”
謝風拂瞥了他一眼,眼神透露出微微嫌棄,接著催動丹田,靈氣遍布周身皮膚,將他整個人包裹的嚴嚴實實,任什麼毒瘴也沾染不得。
鬱染乾瞪著眼,看著眼前一襲白衣清風明月般的人,又低頭看看自己被染得濃綠發黑、散著惡臭的手。
片刻,他幽幽道:“師父,您也沒說還能用靈氣擋住瘴氣啊……”
蒼雲道長眼角笑出褶子,道:“誒呀,這法子太過消耗靈力,所以我才讓彆的弟子找草藥的,不過我記得曾在廣識課上講過怎樣隔絕這瘴氣的呀……”
上課總看話本從不認真聽課的鬱染:“……”
劍一燈噗地笑出聲來,四根手指捏著鬱染手帕的邊角,繞過他的臉,迅速將帕子係了個死結附在他臉上。
鬱染呼吸一窒,差點被熏死。
一行人總算準備妥當後,便摸黑進了山。
腳下是鬆軟的泥土和草地,走過去還依稀能聽到衣袍摩擦細草發出的窸窸窣窣聲,一切都再正常不過。
突然,鬱染停下腳步,離他最近的謝風拂也停了下來,抬眼看向他。
鬱染微微蹙眉,道:“總覺得有些奇怪。”
他咬著嘴唇陷入沉思,片刻,腦子裡一道靈光猛地閃過,語氣稍有些急促道:“不對勁,從剛才我覺得有些詭異,咱們速度不慢,不可能和師父師兄們拉開距離,況且……咱們早已停下,可腳下聲音為何依舊在響?”
他話音剛落,謝風拂臉色微變,一雙鳳眼冷看向消失在高林深處的眾人,嘴裡輕聲道:“小心,有東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