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阻擋他們的空氣牆此時似乎並不存在一般,任由鬱染拖遝著腳步走進去。
謝風拂神情一凜,提劍朝前,想把不知何時被迷惑的鬱染拽回。剛走一步,麵前漾起點點漣漪,身軀卻始終不能穿過。
他咬著牙,反手想將拂雲插向身前氣牆。一陣令人牙酸的“呲拉”聲響起,劍身仿佛劃過銅牆鐵壁,但再進不得半分。
瞧著即將走到樹下的鬱染,黑衣首領猩紅眼眸中也露出幾分驚訝,接著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角牽起一抹詭異的笑。
原本隻剩枯枝的高樹,不知何時,最粗壯的那截枝乾上竟慢慢垂下一隻成年男子拳頭大的繭包。這繭通體暗紅,周身流轉著黑金色的光線,它不斷從樹上汲取養分,不一會兒便長成了寒瓜大小。
謝風拂冷冷盯著停在赤繭旁的鬱染,修長的手緊緊握住拂雲的劍身,由上而下在掌心劃過,鮮血染遍拂雲劍的每一處,片刻一條口噴火焰的赤目銀龍自劍尖處掙出。
他以自身鮮血喂給劍靈,雖能使它實力暴增,但銀龍沾了血就會源源不斷吸食他的靈氣,隻一小會,謝風拂的嘴唇便蒼白乾裂開來。
他聲音略有些低啞,道:“破開這道屏障。”
銀龍長嘯一聲,隨即不要命般朝血色法陣撲去。“砰砰”兩聲,竟真叫它撞出一道細長的裂紋。
黑衣首領眉頭一皺暗道不妙,本以為這三人都是繡花枕頭,沒成想竟有一個是使喚得動劍靈的,不過——
他閉上眼,再睜開時整個眼球已變為血紅色,絲毫不見漆黑的瞳仁。他臉上露出一個殘酷而癲狂的笑,狹長的狐狸眼逸散出不祥的魔氣,嘴裡輕聲念道:“一百年了,也該活動活動筋骨了。”
帶著血氣的漆黑身影眨眼間閃至銀龍麵前,銀龍見有人擋路,憤怒地朝他噴出一團火氣。男人抬起一隻手掌,那團直衝他麵門的火便停滯下來,他手心微轉,打量著火球,笑道:“原來是一隻三百年的小角龍。”
話音剛落,他眼神一利,抬手便將火團反推出去。
銀龍頭一側躲過那火團,因著沒對眼前人造成半點傷害,它脾氣愈發暴躁,甩著長尾勾起利爪向男人衝去。
銀龍此時完全失了水性,渾身都是燒灼的火氣,還未等它近身,男人一身黑衣已經被那裹挾著怒火的熾熱溫度燙出零星幾處小洞。
他不怒反笑,眼眸中閃過一道邪氣,竟直接以雙手對抗銀龍。他狠狠卡住銀龍的龍頸,銀龍也順勢將龍身層層纏繞、緊緊箍在他身上。
男人一個擰身想將銀龍甩開,銀龍直接噴出一股紫金色火焰。他緊忙側頭,但依舊被燎焦了一撮頭發。
這下男人收回方才的漫不經心,臉色徹底黑沉下來,他摸著那縷卷曲的發梢,咬牙切齒道:“你這畜生竟敢燒我的頭發?”
院中輸送魔氣維持法陣的黑衣人們聞言俱是一驚,不約而同地心道一聲糟糕。
首領可是魔族中出了名的好姿容,自百年前和那群老道一戰被上古靈劍削禿頭頂之後,便發誓此生定不會再受此屈辱,這條小龍此番可是在太歲頭上動了土。
一時間彙進枯樹的緋紅月芒便被他吸走大半,他周身滿是四散的魔氣。可
銀龍並不懼他,一人一龍纏鬥著,銀光與紅光不斷碰撞。
沒了月光助力,院中的黑衣人隻覺頭頂一陣壓力襲來,又不敢對首領有所置喙,隻好咬著牙加大魔氣的輸送。
但那法陣像是個永不知滿足的無底洞,黑衣人體內的魔氣都快被吸乾。片刻,一個修為稍弱些的黑衣人噴出一口鮮血倒了下去。
鬱染對外麵的紛爭絲毫不知,他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所吸引,醒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到了樹下。周圍十分嘈雜,還不時夾雜著巨物撞擊的聲音,他耳畔似乎還聽到了謝風拂沉悶的喘氣聲。
他扭頭想看向身後,卻發現腦袋仿佛被固定住了一般,隻能微微轉動眼珠,視線被限製在眼前這一處。
他越發覺得有些詭異,抬腳便想離開,但腳卻仿佛在樹下紮根一般,任憑他怎麼使力都動不了分毫。
鬱染隻好放棄了離開的打算,細細打量起眼前的奇異景象。
麵前是一隻倒掛在樹上的半人高的巨繭,像心臟般突突跳動著,裡麵不知包裹了什麼。原本枯黑的樹皮此時流轉著紅色的微光,他看了半天才發現這夾雜著黑氣的紅光全彙入了那隻繭中。
像在哺育某種生靈,他想。
突然,他心裡冒出一個詭異的念頭,鬼使神差地抬起手,伸向那隻繭。
剛一觸碰,他驚覺這繭的手感,溫溫熱熱,不像在藥園摸過的靈蟲結成的粗糙繭皮,倒似有彈性的皮膚,他忍不住將整個手掌覆蓋上去。
片刻一股寒意驅散了他腦內的昏沉,耳畔傳來謝風拂不複往日沉靜的急切聲音。
“鬱染,停手,不要碰它!”
他猛地打了個哆嗦,腦子清醒過來,看著眼前已長成一人高的巨繭,強烈的惶恐籠罩心頭。
他想抽回手,卻發現手被巨繭緊緊吸住,陣陣肉眼可見的黑氣自巨繭傳向他的身體。他眼前一黑,識海裡卻顯現出從未見過的場景。
那是一片漆黑。隻有一黑一金兩道光團,它們時而粘在一起,時而玩鬨似的彼此碰撞著,但更多時候,它們彼此依偎在一起。
鬱染忍不住朝前挪了一步,瞬間眼前一切倏忽地消散,世界陷入完全的黑暗。他心裡害怕起來,蹲下身子掩麵,似乎難以忍受這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頭的孤獨。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以為自己已經徹底融入這片漆黑時。
“叮鈴”
一聲清脆的鈴音響起,他身子一震,抬起頭,四周恢複成了現實。
鬱染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能動彈了,眼前修長的繭身已經滿是裂隙,不時有黑金色的流光從縫隙裡冒出。
周圍的黑衣人已有三人倒下,姑娘們早已不複先前的肌骨豐盈,麵皮耷拉著附在臉上,骨瘦如柴,皮膚不像二八年華的少女,反倒像眼前枯樹的樹皮。
他扭頭看去,謝風拂正費力禦著銀龍和黑衣首領纏鬥,趙政白著臉在他身後為其輸送靈力。
“首領,我們撐不住了!”一個黑衣人裸露在外的皮膚也似那群女子一般乾枯,他咬著牙朝空中的男人喊道。
黑衣首領眉頭一皺,懷中憑空出現一個無聲無息的女子,他以手作刃在女子手腕處割上一刀,隨手將她丟入法陣中。
點點血珠散落空中。
鬱染一眼便看到跌至半空的英珠,他輕點腳尖,起身接住了她。按了按她的脖頸,探查到還有微弱的跳動,他趕忙掏出一瓶藥液,拔開塞子對準英珠的嘴便灌了下去,接著抽出腰間手帕,裹住她手腕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黑衣首領眼見英珠被鬱染所攔下,大怒,俯身衝向地麵卻被銀龍纏住。他徹底認真起來,雙手攤開將一道魔氣打向銀龍。
謝風拂臉一白,一道血跡自他嘴角蜿蜒而下,身後趙政也受到了靈氣反噬,咳出一灘血。
銀龍被魔氣纏身,還沒了可用的靈氣,不一會便收了身形,縮進拂雲劍裡。
鬱染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人一腳踹出老遠,後背重重磕上一旁石桌,幾欲昏迷,但看被黑衣首領抱著英珠朝巨繭一步步走去,他拚著一口氣爬了起來。
一道青綠色的光芒直衝男人後背刺去,下一瞬便“哐當”一聲被打落在地。
黑衣首領微哂,嗤笑一聲,隨即抱著英珠來到巨繭前。繭身的裂隙越來越大,似乎下一刻便會有生靈自繭中鑽出來。
他不再耽誤,剛想抬起英珠的手貼上巨繭,隨即便被懷中女子一把抱住。
感受到一股強烈的靈力波動從懷中散發出來,他一驚,想把人從身上扒下來,但英珠纖細的胳膊卻死死箍著他。
英珠眼皮無力地半睜著,臉上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她想起那個衣白勝雪的溫柔身影,一滴晶瑩的淚珠自她眼中飛出。
下一刻,磅礴的靈力從她丹田炸開,眾人隻覺眼前白光閃過,隨即便被氣浪衝得斜倒在地上。
“咳咳!”
剛爬起身的鬱染又被這道氣浪摔回石桌前,他咳出一口淤血才順了氣,等飛揚的塵土落地,隻見樹前立著一個衣衫殘破的男人,但再沒英珠的身影。
他心尖一顫。
黑衣首領沉默肅立,身前是那隻布滿裂隙的巨繭。男人起初木著臉,見到它一動不動橫在地上後,神情逐漸扭曲。
突然,那繭身輕微顫動,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從內裡探出,將巨繭破開一道口子。
男人臉一僵,隨後赤眸閃著亮光,緊緊盯著眼前那雙手,眼裡透出狂喜。
片刻,一個不著片縷的高大男人撕開繭衣,鑽了出來。
黑衣首領瞧著他的臉,下顎一緊,不可置信地嘴唇開合,道:“主……”
隻見那男人臉上布滿詭譎的黑紅紋路,十分瘮人,和記憶裡那張俊美非凡的臉絲毫不符。
更糟糕的是,那男人不知為何露出一個迷茫的表情,看著周圍遍地狼藉,他歪著頭呆呆地問他:“這是哪兒啊?”
黑衣首領突然感到一股血腥氣湧上喉嚨,他深吸口氣,將那股氣味壓下,乾乾開口道:“主人,您不記得我了嗎?”
那男人看看他的臉,又扣弄一番自己的手,最後搖搖頭。
尚且能站穩身形的黑衣人將倒下的同伴搭在身上,看到眼前絲毫沒有往昔風采的男人一時間都沉默下來。但此時已容不得他們再耽擱。
“首領,障眼法已被偵破,屏障也被炸沒了,那群老道很快就會找來這裡,我們先將魔……主人帶回去吧?”
彆無他法,黑衣首領隻好先將神智有缺的男人帶走,眼見他一臉抗拒,無奈隻好在他頭上輕輕送入一道魔氣,男人隨即眼一翻昏睡過去。
不再理會橫在地上難以動彈的鬱染三人,黑衣首領直接撕開虛空,帶著屬下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