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城主府的華燈亮起,天上的玉盤仿佛也自慚形穢其光芒一般,不時躲進雲層中。
後院。
庭院周圍的竹林隨風晃動著身軀,發出悅耳的沙沙聲。不一會兒院外傳來陣陣整齊的腳步聲,其間還摻雜著鐵甲碰撞產生的錚錚聲。
為首的是個錦衣華服、貌若潘安的俊美少年,他寒著一張臉,手一揚,身後隊伍便停了步。
“你們在此等著。”他聲音略有些低啞,說罷自己走進院內。
廂房內燈火通明,窗戶上偶爾有綽約的影子閃過。
趙政剛抬腳跨過月洞門,隻見守在廂房門口的趙家子弟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他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
那兩個青年正是意識混沌之時,突覺一陣寒意從身前襲來,他們條件反射般朝旁邊閃去,躲過了直衝麵門的攻擊。驚魂未定的二人扭頭看向自己原來立著的地方,隻見兩片翠綠的竹葉入木三分,牢牢釘在門前的柱子上。
輕慢的腳步聲從院門口傳來,他們心道不妙,連忙半跪下低著頭向趙政行禮:“公子。”
俊秀如鬆的身影在他二人中間停下,他冷聲道:“自己去刑堂受罰。”
二人一溜煙跑出院子,好不容易鬆口氣,其中一人慶幸道:“公子今日倒是仁慈,方才我還以為自己又要被他打上一頓。”
身旁同伴笑道:“趙理啊趙理,瞧你這點出息。嗯——”
話音未落,兩片竹葉劃破空氣“嗖”地刺進他們肩膀,二人忍著疼痛卻不敢輕易將竹葉拔下來,一道傳音自二人耳邊響起。
“玩忽職守還敢妄議家主,再加二十鞭。”
二人不敢再耽擱,加快腳步消失在了回廊轉角處。
待人走後,趙政將候在院外的八人喚了進來,他揚起下巴示意,那八人瞬間散開,雖滿身鐵甲卻身姿輕盈,不一會兒於夜色中隱匿了蹤影。
偌大的庭院隻剩他一人立在台階上,他背著手,俊美的臉被屋簷投下的陰影擋得嚴嚴實實,腰間墜著的花形鈴鐺卻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片刻,空氣中傳來兩股陌生的氣息,他手裡顯出一把通體雪白、散發著寒氣的寶劍,涼薄的視線看向院口處。
下一秒,兩個身著黑色勁裝的青年出現在月洞門處。
鬱染剛進院就看到走廊上有一人虎視眈眈盯著他們,手中劍刃還閃著寒光。他心神一動,朝他喊道:“我們是來保護這群女子的,你是何人?”
趙政劍尖低垂向地麵,從簷下陰影裡走出來。
鬱染這才發覺他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
趙政停下腳步,漠然道:“我是城東趙家的家主,趙政。”
鬱染原本眼前一亮,看著麵前姿容秀美的少年著實有些驚豔。聽聞他的姓名後,嘴角撇了下來,結交之心淡了不少,麵上隱隱浮現出輕視之意。
他隨手作了個禮,道:“久仰久仰,我二人是天啟宗弟子,我名鬱染,這位是我大師兄謝風拂。”
趙政眼珠輕微轉動,視線掃過眼前的人,須臾,收了手中佩劍。他不再關注這二人,往後退了一步,又回到簷廊下,靜靜守著身後一屋女子。
鬱染是閒不住的人,雖不喜這位仗勢欺人的“紈絝”,但對他又有些興趣。畢竟聽那說書人所說,這趙政四日前還是位少爺,如今搖身一變已成為一家之主了。
身旁謝風拂朝屋子走去,他也緊隨其後。
背守著屋子實在無聊,他開始朝左邊的謝風拂搭話:“謝風拂,你說咱們今晚守株待兔,能查出姑娘們是如何憑空消失的嗎?”
黑衣修士並不言語,隻懷裡抱著劍閉目養神。
他鼻子輕哼一聲,斜著瞟了眼右邊的少年,不知想到什麼眼裡透出幾分狡黠,揚起個明媚的笑,道:“趙家主,你是奉了城主之命前來守著這群女子嗎?”
陰影下,趙政的臉轉向鬱染,他眼神雖冷淡但眸中流轉些許微光,嘲道:“那老匹夫也配使喚我?”
鬱染驚訝於他的直白,還想接著說下去,但眼前人已將臉扭了回去,一副拒絕搭話的表情。他看看身邊的冷麵修士,又看看一旁孤高的少年,憋了滿肚子話不知向誰說。突然眼睛一亮,喚起小白來。
奇怪的是,儲物袋內沒有半點反應,饒是他將手伸進去探了半天也沒摸出一根毛來,他以為自家靈獸丟了,一臉急切正欲和謝風拂說時,身旁合著眼的人卻睜開了眼,一手解下腰間儲物袋,片刻一個英姿颯爽的白衣女子從袋裡現出身來。
“謝風拂你怎麼把她放出來了,這兒可還有……”
不等他說完,英珠的後頸處冒出一隻圓圓的毛團,嘴裡“吱吱”叫著,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好啊你,我說怎麼喚不出來你,原來躲進彆人家儲物袋裡了!”小白快速閃動著小翅膀,一身細軟絨毛撲了他滿臉。
身旁的趙政不動聲色地遠離了鬱染,召出佩劍對著突然出現的英珠抬起劍刃,冷冷道:“你是何人?”瞧見她額頭上的骨角時頓了一下,道:“一介妖族竟敢出現在人族城中。”
眼見下一刻就要刀兵相向,鬱染連忙橫在他劍前,道:“都是誤會,這個妖族——其實是我的靈獸,從小養到大的,剛能化出人形。這不,帶她出來見見世麵。”說著他的手將趙政的劍試探著壓了下去。
“靈獸?”趙政顯然不信他所說的,淩厲的眼神射向他身後的英珠,英珠也無所畏懼地盯著他。
鬱染在一旁嘴皮子都要說破了,趙正才勉強收回劍,隻是依然警惕地看著麵容詭異的英珠。
英珠也對他冷冷一笑,道:“一介黃口小兒,也敢在老娘麵前耍威風……”她話還沒說完,便被鬱染一把捂住了嘴,他乾笑著:“她在宗門靈獸裡輩分大,嗬嗬。”
他一邊胡言亂語,一邊給英珠傳音:“姑奶奶,你消停點吧,忘了答應我的事了嗎?”
英珠狠狠橫了他一眼,一雙瑞鳳眼快要噴出怒火來,也咬牙切齒對他傳道:“你這小子,敢說我是你養的?待我回去,哼!還不快將你的臟手放下來!”
鬱染連忙將手抽了回去,英珠抹了把嘴還發出“呸呸”兩聲,一副嫌棄他極了的表情。
過了好一陣院裡又恢複了寧靜,眼看月亮即將隱入樹梢,鬱染從儲物袋裡拿出一段長長的、墜著銀鈴的紅繩。
他將繩子另一端遞給謝風拂,又從儲物袋裡掏出好些朱砂繪成的符籙分給趙政和英珠,道:“一會兒我和謝風拂會用鎖仙繩圍住屋子,你們將這些靈符貼在門窗上,儘可能多貼,絕不能漏掉一處。”
二人牽著紅繩往屋後走去,英珠斜睨了趙政一眼,扭頭便去門上貼符紙了。等到鬱染和謝風拂一左一右從轉角處現身,趙政與英珠也將符紙貼完了。
眼下是要緊事,鬱染無心和謝風拂爭風頭,道:“你靈力比我強,你來結繩吧。”
謝風拂略一點頭,雙手交疊,操縱手中靈力不斷翻轉,片刻將手上凝聚的靈力推向懸在空中的紅繩。紅繩兩端隱隱抽出幾縷金光,隨著他漸漸加大靈氣的輸送,金光逐漸纏繞在一起,擰成一團結。
他嘴唇輕動,吐出幾句法訣,一時間紅繩金光大作,上麵的銀鈴無風而動,激蕩出清脆的聲響。
少頃,光芒散去,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這樣就行了嗎?”英珠蹙著細眉問道。
鬱染一臉胸有成竹,道:“這可是我師叔親手煉的靈器,專門懲罰那些玩鬨起來不回家的靈獸,隻要被它鎖住就彆想自己逃出來。”
除謝風拂外,二人臉色均有些奇妙。
英珠一臉詭異道:“懲罰……靈獸?”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些不妥,道:“呃,方法是相通的啊,況且我二人帶來的靈器中,最適合的就是它了。若她們是被外人掠走的,除非那人的靈力高過我大師兄,否則不僅不能將人帶走還會觸發銀鈴上的禁陣。”
聽他自信地解釋完,眾人勉強信服。四人散開,分彆守在屋子東、西、南、北四麵,隻待銀鈴聲響起。
可直至夜色褪去,天光漸明,院子裡並未有一絲異樣發生,繩上銀鈴不僅沒有響甚至紋絲未動。
鬱染心裡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隨即屋內傳出一聲尖叫,謝風拂立刻喚出拂雲,一劍斬斷金結,四人齊齊衝了進去。
隻見剩餘的女子團在一起瑟瑟發抖,見到衝進來的人後,一個女子忍不住嗚咽幾聲,引著整個屋子的姑娘都啜泣起來。
鬱染最受不得女子哭泣的模樣,他走到一個還算鎮定的女子旁,眉頭緊鎖問道:“又有人消失了?”
那女子強作冷靜,握著身旁女子的手卻止不住發抖,道:“失蹤的女子是我的臨鋪,昨晚我睡前她還在,今早起來床上就空了……”身邊的女子哭泣的聲音漸大,她將她摟進懷裡小心安撫著。
鬱染正頭疼怎麼讓這一屋子女子停止哭泣,耳旁一個陰冷的聲音響起。
“你不是保證過,那靈器可以禁錮住屋內的人嗎?”扭頭看去,隻見趙政寒著張臉,眼裡跳動著幾點怒火,朝他質問道。
他本來就因著耳邊女子哭鬨心情不好,如今看這趙政反倒把錯全推到他身上,一時間也發起怒來,口不擇言道:“你是在怪我?我們尚且也算是出了法子,你趙大家主又做了什麼?”
看著眼前麵色愈發陰沉的趙政,他忍不住嘲諷道:“自己沒本事還來怪彆人,怪不得連自個親妹都護不住,嗬。”
一道散發著寒氣的劍光直衝他襲來,鬱染頗為狼狽地躲開,見他直接動了手,鬱染也實打實爆發出火氣來,當即召出鏡水和他打了起來。
滿屋女子被這刀光劍影嚇得尖叫起來,紛紛跑了出去,生怕劍砍到自己身上。
一大早接到消息的城主此時姍姍來遲,看著眼前慌亂的姑娘以及屋裡不時傳來的桌椅倒地、劍身互劈的鏘鐺聲,大驚失色。
他連忙跑上台階,剛一進門就被趙政劃出的劍氣割了半截胡子,嚇得他“噗通”一聲坐在地上。
謝風拂眼見他們有些過火,一個閃身到他二人之間,拂雲輕轉便挑起他二人的佩劍。“哐當”一聲,鏡水和那散發寒氣的劍便脫離主人的手掉落在地上。
二人均是一臉怒意,惡狠狠瞪著彼此。
城主哆嗦著站起來,將頭上歪了的玉冠扶正,顫抖著問:“二位這是怎麼了?怎的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