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寧即死 淩和月剛回到院子裡,段……(1 / 1)

淩和月剛回到院子裡,段雲沉便翻過圍牆穩穩落在他身前,他的突然出現讓淩和月驀地緊張了一瞬,看清是段雲沉後才鬆了口氣,見他神色如常,淩和月道:“你沒事了?”

“嗯,沒事了。”段雲沉拎起手上的酒壇晃了晃,邀功般道:“梅子酒,我專門買來的,這個不烈,味道很好。”淩和月輕歎氣:“程家什麼都有,哪裡需要你親自去準備這些?”

“程家的酒哪裡有我親自去買的好喝。”段雲沉正欲分一壇給淩和月,淩和月擺擺手拒絕了:“不喝了,我今夜才喝了酒。”段雲沉怔了怔,有些失望地把酒抱在懷裡,又問:“要不要出去吹吹風,我帶你去高處看看風景。”

“不必了,我今天沒什麼心情。”接連被拒,段雲沉有些尷尬,虞嬙房間的燭火燃起,淩和月怕他們方才說話的聲音打擾了她睡覺,忙推著段雲沉離開:“快走快走。”

段雲沉不明就裡被淩和月推到牆邊,回頭迷茫道:“你怎麼了?”淩和月急切道:“噓,小聲點,我娘醒了,彆打擾到她,快走吧。”

虞嬙打開窗戶看見在牆邊推搡的兩個人,有些不解,她的目光落到淩和月身上,覺得他很眼熟,好像見過他許多次了,但又總是想不起他的名字。

段雲沉單手攀過圍牆離開了,淩和月束手束腳地走到窗外,朝虞嬙恭敬頷首道:“抱歉,打擾您休息了。”

他以為自己做錯了事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絞手指,局促又不安,也不好意思抬頭,很像阿言,阿言也是這般,每回惹了麻煩回家都是低頭認錯,兩手絞來絞去。

“你....”虞嬙喚他,“你叫什麼名字?”淩和月抬起頭來,笑著回答:“您又忘了嗎,我叫淩和月。”

虞嬙的心微微發痛,不對,不是的,他不應該叫這個名字,他應當不是叫這個名字的,可他應該叫什麼名字,虞嬙還想再問,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於是失魂落魄地關上了窗,吹滅了燈。

翌日

虞嬙早早便醒了,她枯坐在桌案前靜靜看著宣紙上的字跡,從回憶裡拎出與之相符的片段,提筆寫下一模一樣的詩句,生澀的琴音在院子裡響起,淩和月低頭撫琴,憑著記憶裡夫子教過的指法輕撚琴弦,許是彈錯之處過多,虞嬙停下了筆。

她抬頭看著院子裡的淩和月,見他好奇地撥動琴弦,指間流瀉的是無序的音節,仿佛孩童般發現了新奇的物件,在探索著熟悉每一種陌生的樂聲。

她情不自禁走到淩和月身後,伏低身軀,握住了淩和月的手,將他的手放到琴弦上,“應該這樣....”她細致地教他彈琴,教他奏出連貫的樂聲。

淩和月微微側過頭看她,難以壓下心中酸澀,如果她此時是認出了自己,該多好。

虞嬙發現了他的分神,於是溫柔告誡他:“若有人不吝賜教,你應該專心,而不是心猿意馬。”淩和月微怔一瞬,忙低頭專心撥弦。

“罷了。”一曲終了,她吩咐道:“來伺候筆墨。”

淩和月見她難得有興趣寫字,忙從她的房間裡把書案搬出來,用鎮紙捋平宣紙,恭恭敬敬把狼毫遞到她手上,虞嬙接過,懸在上空,卻不知道寫什麼,於是她偏過頭問淩和月:“你喜歡什麼詩?”

淩和月明顯受寵若驚,他眨了眨眼睛,從記憶裡搜尋出她曾教過他的詩句,便念道:“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喔?”她提了興趣,笑問道:“為什麼喜歡這句?”

“因為旁的詩多是沒見過的景色,可有一天我躺在暖閣裡無意間瞥見窗外大雪確實像白雲撕碎一般灑落,便想起了這句詩。”淩和月侍立在旁,平靜道。

她的字雋秀,運筆又很瀟灑,自成一番景色,落筆後,她挽唇笑笑:“那你在京城可見不到這樣的大雪了。”淩和月垂眸,他自然知道在京城見不到鵝毛大雪,因為那是他在朝溪樓的所見所感。

有一日,他躺在陌生人的身側,以蒼白的手指攀上窗欞,將窗戶開了一條縫,從縫隙裡窺見了漫天的大雪,白茫茫一片,乾淨無瑕,於是本已麻木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心想原來世間萬物不曾虧待他,這樣好的景色也大大方方呈在他眼前,供他觀賞。

虞嬙把那副字送給了他,他興高采烈地拿去裝裱,腳步輕快,如一片雲,虞嬙看著他的背影出神,恍惚間好像看見了幼時的阿言,他也是這般腳步輕快,掩不住一點高興的情緒,讓人看見他的身影也不禁和他一樣高興。

她要再提筆寫字,腦海裡卻湧現一段記憶,阿言坐在她的膝上,指著詩集上的那句詩說道:“寫詩的人好生誇張,下雪的時候明明是一片一片,落在枝頭上過一夜就消失了,怎麼會像碎碎的白雲呢?”

墨汁滴落在宣紙上,她丟了筆,慌張起身找尋著淩和月的身影,四下皆尋不見,她急得無端念道:“他是阿言....他明明就是阿言....”

淩和月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夜裡了,他將裝裱好的字掛在屋裡,細細觀賞著,回憶著今天母親對他格外親切的態度,便收不住笑容。

“阿言....”一聲陌生的輕喚突兀出現,淩和月反應過來這聲呼喚是出自誰口之後,渾身一顫。

他轉過身看虞嬙直視著自己,他幾乎不能呼吸,快步走過去,試探問她:“娘....你認出我了?”

虞嬙仔細地辨認著他的容貌,伸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龐,輕聲問:“是夢嗎?你長大了也會是這個樣子嗎?”“娘....”淩和月握住了她的手,喜出望外道:“不是夢,是我回來了,真的是我。”

“阿言....”虞嬙的眼睛瞬間紅透了,她細細注視著淩和月,終於意識到不是夢,是等了十三年的人終於回來了,刹那之間從她心裡湧出無數悲痛與歡喜,“阿言....”她聲音悲戚而顫抖道,“娘等了你十三年啊,等到快要死了,你怎麼才回來,你究竟去哪裡了?”

她用儘了所有的力氣,緊緊握住了淩和月的手,生怕他再次消失,淩和月開心得不知怎麼開口,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她想起了自己,終於是苦儘甘來了。

他柔聲道:“娘,我不走,我以後都留在你身邊,我哪裡也不去,你彆怕。”虞嬙這才鬆開他,在月光中仔細地一寸一寸地看他:“阿言,真的是你嗎?”

“是我。”淩和月嘴角彎起,露出笑容,虞嬙握緊他的手,終於確認眼前的人正是她思念已久的人之後,一滴久懸的眼淚終於落下,“太久了,實在是太久了。”

她喃喃念道:“娘想你.....阿言...娘好想你。”可她目光卻沒有看向淩和月,而是看向了淩和月身後屋內搖晃的燭火,淩和月突然意識到什麼不好的事情,他握住虞嬙的手,喚她清醒:“娘,我在這裡啊,我是阿言,我已經回來了。”

明明已經認出了他,怎麼隻有一瞬間的清醒,淩和月握緊了虞嬙的手想讓她醒過來,怕錯過這次機會她便又認不出自己了。

虞嬙低垂著頭,聽見腦海裡有人在一聲聲喚她,想把她從混沌之中拽離,她意識紛雜,錯亂的記憶像潮水般湧來,讓她分不清到底哪一段記憶才是真實的,找不到那一扇門才是出口。

“娘....”一聲輕喚牽著虞嬙的手,帶領著她涉過記憶的碎片,想將她帶入現實,“啊啊啊.....”虞嬙突然閉上眼睛,跌坐在凳上,雙手死死扣住腦袋,發出慘叫,淩和月沒想到她反應會這麼大,急忙要出去叫大夫過來。

“阿言!”虞嬙猛地睜開眼睛,一把拽住淩和月的手,不肯放鬆一點,她慘白的臉上,突然牽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彆走,彆走,陪著我,我好了,我....想起來了。”

心海中凜冽的風將人的軀體刮成白骨,虞嬙的靈魂終於在記憶的封鎖之中逃之夭夭,她強忍著不斷襲來的劇痛,眉近乎擰成一團,淩和月半蹲在她麵前,憂心地看她,方才那般鎮定的話語是無比清醒的,他知道,她醒過來了,可為什麼她會這麼難受。

“好,我不走,我陪著你。”

虞嬙眉頭緊皺,顱內的痛楚快把她撕扯成碎片,又仿佛如針紮一般錐心刺骨,混沌想再一次包裹她,她拚了命想逃回現實,於是她急切道:“阿言,彆擔心,等等我,我就快...就快想起來了。”

一滴鮮血砸在淩和月的手背上,刺痛了他的眼睛,他驚恐抬頭:“娘!”

不住有鮮血從虞嬙的嘴角流出,而後她猛地嘔出一口濃鬱的血,抽走她大半的氣力,淩和月的衣裳被血沁濕,他的眼淚瞬間便湧了出來:“娘,你彆想了,彆勉強自己,不要再想了。”

“不。”虞嬙的手貼在他的臉龐上,替他拭去那滴飽含驚懼的眼淚,她緩慢而堅定道:“要我癡傻,毋寧即死。”

像是用儘了她最後一絲力氣,她說完便暈倒淩和月的肩頭,淩和月被她這八個字震得愣在原地,才明白原來她一直都在努力保持清醒,一直都在命運中苦苦掙紮。

大夫在夜裡被叫來,眼見這般情況悠悠歎了口氣,淩和月捏了一把汗,探脈後大夫道:“執念太深,急火攻心了,往後需要靜養,言公子莫再刺激她了,這血折的是她的壽數。”

“是.....我明白了。”淩和月悵然點頭,是急功近利了,太想讓她清醒反而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