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初臨,暑熱便被喚醒,氣勢洶洶襲來。
段雲沉自小築醒來便擦了一把額上薄汗,他找遍了整座小築也沒看見淩和月,唯看見靜坐在一樓書案前寫信的蘇燈,於是朝他走了過去:“和月呢,他去哪裡了?”
蘇燈見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找淩和月,便輕笑了一聲:“他回家了。”“喔。”段雲沉不意外,有些不放心又問道:“叫碧海殿的人來京城沒?”
碧海殿的人是守秋的精銳,之前得令回了守秋山,如今風聲暫歇也是時候叫他們回京城待命了。
“在路上了。”蘇燈淡淡道,“你是不是想派他們保護淩公子?”“是,我不放心他。”
蘇燈搖搖頭:“你也有關心則亂的時候,程家有暗衛守護,咱們的人怎麼能靠近,再者他又沒摻和進這些爭端,不會有危險的。”
他說的有道理,段雲沉便不再打主意派人保護淩和月,而是轉而問道:“我昨天突然暈了是不是把他嚇壞了?”“有一些。”蘇燈回想起昨天淩和月那慌張的神情,靜靜道:“他很關心你。”
“那我去找他,他看到我沒事就放心了。”段雲沉蹭地站起,麵帶笑容,蘇燈明白他是找借口去見淩和月,揶揄道:“你還真是三句話不離淩公子,正事都拋在腦後了。”“什麼正事?”
段雲沉接過蘇燈遞過來的名單,上麵排列著一些寒門官員的姓名,蘇燈道:“先生吩咐的,這上麵的人都可以拉攏,需要你去賣賣人情,這段時間都需要你出麵。”
他將名單收到袖裡:“正事也得分個輕重緩急。”
程泠在院子裡乘涼,團扇搖得飛起,頭上步搖亂晃,最近天氣熱了起來,惹人心煩,也不知道程彥跑哪裡去了,整天見不到人影,淩和月便代替他被程泠抓來和她下棋。
說實話淩和月並不會下棋,他捏起一子,正猶豫著下到哪裡,“這裡這裡,”程泠指了指一處,淩和月便下到那裡,本質其實是程泠和她自己對弈,淩和月的存在就是起一個擺設的作用。
光影橫斜,時光慢慢流逝,淩和月又捏起一子,下錯了位置,程泠忙拈起幫他下到正確的位置,“你這樣還不如你自己玩。”淩和月悶悶地說,“或者你找程彥來陪你,我實在是不會。”
程泠笑笑,再落下一子,“我就是找不到程彥才抓你來陪我下棋,你天天待在你那小院子裡有什麼意思?”“是沒意思。”淩和月心想,可下棋也無甚趣味。
“我還不是怕你又被段雲沉拉去做什麼危險的事,他的事你可少摻和,彆讓我擔心,知道嗎?”程泠囑咐道,淩和月垂首,有些心不在焉,輪到他了也沒有落子,良久他道:“我明白,我什麼也幫不到他。”
一局結束,淩和月再怎麼樣都不來了,程泠隻好左右互搏,好在程泠的院子大,有個秋千,小時候他總是和程泠搶著玩秋千,此時陡然生出幾分懷念。
小時候渴望的東西太簡單了,可小時候的快樂也是真真切切的,淩和月拿棉巾把秋千細細擦拭乾淨,坐上去輕輕晃了起來,剛蕩起來他便停下了,他是想玩,可是這種東西在旁人眼裡是小孩子玩的,從前他玩,旁人覺得他是好奇,覺得沒什麼。
可他看了看周圍侍女的眼神,還是決定算了,他是一個成年男人,他應該有點陽剛之氣,再玩秋千會被詬病。
秋千停在原地,淩和月正欲起身,程泠從背後推了他一把,驟然蕩起,升到高點再落下竟然不是小時候覺得的那種好玩,而是怕抓不緊繩子而摔下來的恐懼,淩和月握緊了繩子,害怕地喊道:“程泠,你慢點。”程泠聞言力度放輕了,淩和月慢悠悠蕩起來,程泠笑道:“看吧,沒人笑你。”
原來是程泠看穿了自己的窘迫,淩和月低頭看著地麵,一言不發,“你最近怎麼不開心。”程泠抱著胳膊站在一邊,“有那麼明顯嗎。”“明顯啊,像霜打的茄子一樣,悶悶不樂的。”
淩和月不知道怎麼解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開心,但也想不出來有什麼值得開心的。“沒什麼,就是,覺得,我很沒用。”淩和月歎了口氣,程泠咯咯笑了起來,淩和月癟癟嘴,心想笑吧笑吧,就知道說出來要被程泠取笑的。
程泠一把拉起他,而後自己坐到秋千上,吩咐他:“快點換你推我,不是說自己沒用嗎,我給你找個事做你就有用了。”淩和月一愣,而後推著程泠蕩秋千,“用點力,這才哪到哪兒啊。”淩和月再使勁,程泠都要飛得和院牆一樣高了,她哈哈的大笑聲回蕩在院子裡,侍女們也忍不住輕笑起來。
淩和月似乎被她的笑聲感染了,也開心了起來,程泠說的對,隻要能幫到彆人,就是有用的,段雲沉的煩心事,就讓他自己煩吧。薑諾還沒進院子就被程泠的笑聲吸引了,她在院牆外看著飛起的程泠,好奇她怎麼總能這麼快樂,一時竟有些呆了,還是程泠先發現了她,“公主?”程泠在秋千上喚她,薑諾正準備回她,程泠又蕩下去了。
“你等我先下來。”程泠又蕩起,薑諾沒有再等她,直接進了院子裡,侍女們給她行禮:“公主千歲。”程泠下來和淩和月給公主見禮,薑諾把她拉過來,正色道:“我今天來沒什麼事,就是把這個還給你。”程泠了然,接過那個暗衛令牌,前陣子儲華清說薑諾把他打了,看來就是用的這塊令牌調了程家的人。
“我現在也不想管那個賤人了,打也懶得打,免得他和父皇告狀說我仗勢欺人。”薑諾氣不打一處來,其實她就是因為被皇帝訓斥了一頓,才來把令牌還給了程泠,“男人而已,有什麼值得生氣的。”程泠安慰她,“你可是公主殿下。”
薑諾歎了口氣,一肚子話想說,她問:“有沒有酒。”淩和月本來想走,又被程泠拉著吃了晚飯,薑諾說是喝酒消愁,卻一邊訴苦一邊喝,喝了個爛醉,她伏在程泠的膝頭抱怨道:
“你是不知道儲華清那個賤人做了什麼,他一房一房納妾,故意羞辱我,那些女人個個都是不好惹的,老是在我麵前裝柔弱,引我罰她們,轉而又向儲華清告狀,惹得儲華清英雄救美,和我吵架,在我的公主府,反而我成了那個惡人。”
“我上次叫你的人把他打了一頓,他居然告到父皇那裡去了,我以為父皇會臭罵他一頓,結果父皇卻說我無後,讓我容忍他,我簡直要氣暈了,父皇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懷了他的孽種才壞了身子,這麼些年我看見他就惡心,還妄想讓我給儲家添丁,真是欺人太甚!”
“我累死了,阿泠,父皇一點都不愛我,他把我許配給我根本就不愛的人,隻是為了他的皇權,雖未和親,我卻覺得我像是被父皇趕出了宮,他把我發配到了一個小小的宅院,在這裡,我不是公主殿下了,我是儲家的媳婦,我是儲家的妻子。”
薑諾說著便落了淚,眼淚濡濕了程泠的膝頭,讓她也心疼不已。
“阿泠,你說為什麼我一定要給儲家生個孩子出來才能把腰杆挺直呢,我不是公主嗎,他們不是應該都畏懼我,尊敬我嗎,我真的很怕生孩子,我覺得那像是個怪物,在吸吮我的血肉,我一想到我的身軀在供養著彆人,就讓我覺得無比害怕。”
程泠拿帕子抹去了薑諾的眼淚,安慰她:“諾諾,若你想做公主,你永遠都是公主,你不要放低姿態想要獲得彆人的認可,你父皇許諾了你任性的權力,你也可以狡猾一點,隻要不被抓到把柄,偷偷揍儲華清一頓我還是可以幫你的。”
“算了。”薑諾雖然醉意熏熏,但她腦子還是清醒的,“儲華清也不是吃素的,他與我不和,人人皆知,可就算是我們雙方都有錯,父皇也隻會責怪我。我再打他,儲家說不定真的會休了我。丟了父皇的臉麵是小,朝綱不穩為大。”
身為公主,責任未必比皇子小,即便薑諾再不滿,她終究也隻是色厲內荏,不敢真的對儲華清怎麼樣。
“人生苦楚頗多,能找你聊聊疏解幾分也是好的。”薑諾收了眼淚,飲完一杯酒,她問程泠:“你為什麼每天都能這麼快樂?”
程泠笑了笑:“害,那還不是因為我是程家大小姐嗎,彆想這些煩心事了,這世間趣味頗多,困在一方宅院有什麼意思,你要實在苦悶,咱們可以一塊出去遊山玩水,去見見京城之外的景色。”
“好啊。”薑諾一拍桌案,“等我的生辰一過,咱們就去。”
“好。”程泠和她碰杯。“阿言,你也來。”
淩和月愣了愣,明白程泠這是叫他也乾杯,他連忙倒了一杯酒,端起,三人碰了杯,清脆悅耳,薑諾的煩悶也一掃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