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天氣暖和了起來,淩和月沒去段府的時候就待在程家院子裡刻他的那塊紫檀木,已經從隻有雛形到漸漸完工,他給月亮頂上鑿了個孔,用一根繩子串起,不算多麼精致,甚至可以說有點醜,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而後又想到往日段雲沉的話,有些恍惚。
“如今你的身體自由了,你的心自由了嗎?”往日段雲沉的話此刻在淩和月的耳邊響起,他當時沒有給出答案,現在他知道了,答案是沒有,彼時他的心被自己鎖進了牢籠,為了保護自己,他不願意去相信任何人,可現在禁錮他的東西已經打碎,遲來的自由想要逃離樊籠,想要自由地去愛人。
淩和月把木頭月亮放入手心,讓它靠近自己的心臟,他現在已經明白了。
從來都是段雲沉主動朝他走來,他可以不理不睬,也可以掩耳盜鈴,無視自己內心的渴望,可現在不一樣了,淩和月決定正視自己的內心,不再逃避。
其實他從趕回守秋的那一刻就清楚明白,他是喜歡段雲沉的,他怕段雲沉死了,可他更怕段雲沉對他的喜歡隻是浮於表麵,想著隻要守住自己的心就可以不受傷害。
反正是段雲沉自己要愛他的,他本可以做到冷心冷情,不管不顧,但他現在不願意了,敞開心懷比緊鎖心門更需要勇氣,而現在,他確信自己已經有了去喜歡彆人的勇氣。
風吹著宣紙發出嘩啦啦的響聲,虞嬙走到窗邊,將鎮紙壓到宣紙上,她不經意瞥見了院子裡的淩和月,覺得熟悉,她好像前幾天見過他,他是誰?虞嬙看他認真地拿刻刀鏟木頭,覺得這樣的畫麵好熟悉,阿言小時候也喜歡坐在那個位置上雕刻一些小玩意兒。
阿言今日怎麼還不下學,怎麼還不回家,她捂住腦袋,天旋地轉般找不到方向,跌坐在地上發出響聲,淩和月聽到聲音連忙放下手上的事情,進來扶她起來,虞嬙晃了晃腦袋,眼前終於平穩下來,她看向淩和月,又問出了那個亙古不變的問題:“你是誰?”
淩和月笑了起來,又說出了那個亙古不變的回答:“我是淩和月,來照顧您的下人。”
京城驍騎營
段雲沉走入營中,守衛的人並沒有攔著他,但等他想去調閱一下趙意初的檔案時,卻在那裡見到了一個不速之客,來人衣著華麗精致,搖著一把折扇,風度翩翩,他朝段雲沉頷首一禮:“段將軍,好久不見。”段雲沉認出了他,祁家的大公子,祁景,官任少府。
“祁公子。”段雲沉佯裝虛弱,輕咳了兩聲,有氣無力道:“你怎麼會來這裡?”
祁景皮笑肉不笑道:“趙將軍與我有些交情,他失蹤了我來找找線索,段將軍你呢,你闊彆官場這麼多年了,不會也和趙將軍有什麼交情吧。”
段雲沉知道祁景嘴裡的交情不是實話,世家門閥哪裡瞧得上沒有根基的寒門子弟,祁家既然想讓他接手邊關,他又怎麼可能會和他的競爭對手趙意初有交情。
祁景今天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阻止段雲沉查到些蛛絲馬跡,段雲沉已然明白祁景是知道內情的,不然兩人今日怎麼會這麼巧就撞見了,想來是有人在他來的路上就已經通風報信給祁景了,看來這驍騎營,也已經不是鐵板一塊,今日無論如何是拿不到線索了。
段雲沉朝他禮貌笑笑:“我與趙將軍自然沒什麼私交,同為國家效力,關照一下他的去向而已。既然祁公子在此,我便不多打擾了。”
段雲沉說完就走,祁景輕蔑地瞥了他一眼:“段將軍,怎麼做了程家的贅婿就覺得自己也有點分量了,想多管閒事了?”
段雲沉停住腳步,平常這些世家公子為了維持家族體麵,向來不會用尖酸刻薄的話正麵與人發生衝突,這並不符合常理,必然是有所圖謀。
在祁景看不見的角度,段雲沉借著咳嗽的動作,靈巧地將手伸進袖子裡捏了一把香粉,而後他佯裝被激怒,回身一把拽住祁景的扇子:“祁公子,你呢,仗著家族勢力買了個官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了?”祁景把扇子從段雲沉手裡抽出來,心想果然是上不得台麵的鄉野村夫,這麼容易就被激怒了。
他不甘示弱道:“自然是比你們這些窮門小戶強多了,這就嫉妒了?我看你不如求求你們程家老爺子想辦法也給你買個有實權的官,免得天天仰仗著程家大小姐而活,你呀,在京城就是個笑柄。”
段雲沉冷冷看著祁景,沒有回話,祁景以為他是啞口無言了,繼續說:“看來十年前給你的教訓還是太輕了,直到現在還沒學乖,再多管閒事,可不就是斷斷腿這麼簡單的事了。從前還有丞相能給你撐撐腰,現在他也半死不活的。”
祁景的折扇輕敲在段雲沉的肩上,他戲謔道:“程家眼見著也不大行了,不如來我祁家,最近我們府上馬夫的位置正好缺個人,看在咱們兩的交情份上,給你兩倍酬勞,如何?”祁景的有意激怒自然是為了逼段雲沉失去理智,隻要段雲沉敢動手,祁景就有理由把他抓起來,在驍騎營,段雲沉絕不能動手。
況且他也沒有真的生氣,段雲沉咳了兩聲,佯裝被氣得不行,咬牙切齒指著祁景道:“你給我等著!”而後他也沒有下一步動作,隻是在祁景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中病骨支離一般,扶著牆離開了,留下了一頭霧水的祁景。
他皺了皺眉,萬分不解,剛剛他好像是把段雲沉激怒了吧,但為什麼段雲沉不是勃然大怒,而是好像要被氣吐血了一樣落荒而逃了,難道程家真的不行了,還是段雲沉學乖了?
段雲沉離開驍騎營之後,抖了抖手上殘留的香粉,這種異香味道很淺但是能留存很長一段時間,是江湖中慣用的追蹤香粉,就他剛剛在祁景扇子上摸的那一把,最起碼幾個月都不會消散,接下來隻要用能感應到這種香味的蠱蟲尋找,應當就能找出些線索。
驍騎營內
祁景目送著段雲沉離開,坐回椅子上,拿折扇輕敲桌麵,沉思片刻,有人告訴祁家這段雲沉是守秋之主,叫他們小心提防,可方才試探他,眼見段雲沉這沉不住氣的模樣也不像是什麼江湖組織的領袖啊。
常聽聞他在程家就是個透明人,脾氣乖戾,不招人待見,這樣的人會韜光養晦十年?可他若真是一事無成,隻知安然度日,又為什麼會來尋趙意初的蹤跡呢?
“來人。”祁景輕喚,從外麵進來兩個驍騎營的將領,他吩咐道:“去探探他的虛實。”“是。”
入夜
段府內還是一片漆黑,淩和月站在府外,攤開手心低頭看著他今天打磨了一天的木頭月亮,小巧但不精致,段雲沉給他很多東西,很多金子,發簪,還有被他丟掉的匕首,而他什麼也沒有給段雲沉,秉持著禮尚往來的念頭,淩和月也想把他親手做的月亮送給段雲沉。
慢慢踱步進了段府,淩和月點燃了臥房的燭火,沒看見段雲沉,床上也是整整齊齊,沒動過。他走入院子,看著假山出神,段雲沉傷那麼重,右手連抬都抬不起來,他能去哪裡?
京城即將宵禁
一隻袖箭破空而來,直襲那一道高大的白色身影,怎樣那白衣人在轉彎進入巷子的同時側過身就正巧躲過了這致命一箭,驍騎營的人皺眉,運氣這麼好?又一支袖箭飛來,正要射中那白衣人時他又走到了柱子之後,等袖箭紮進柱子,他淡定走出,仿佛根本沒注意到袖箭。
驍騎營的人吸了口冷氣,放了第三支袖箭,撕裂空氣直衝背心,白衣人身邊既沒有巷子也沒有柱子,看他還怎麼躲,正在這時,白衣人腰間的錢袋落地,他一躬身撿錢袋之際,那袖箭就從他脊背擦過穩穩紮在酒家的幌子上。
三次竟然都讓他誤打誤撞給躲過了,驍騎營的兩人一對望,拔出袖裡劍穿過人群朝他而去,隻是等他們靠近,那白衣人卻早沒了蹤跡,京城無邊夜色之間,一道白色的影子穿梭其中,如一隻翩然的蝶,輕盈地踩著牆壁便翻過段府的院牆。
此時在院子發呆的淩和月被落地的聲音吸引,他轉頭看去,段雲沉正從高高的院牆落下穩穩站定,如此敏捷,簡直猶如生長於空中的燕雀,段雲沉落定後看見了意料之外的淩和月,本來穩穩的身子硬是傾斜了一下,險些崴到腳。
“和...和月,這麼晚了你不怎麼沒回去?”段雲沉尬笑了兩聲,小心翼翼向他靠近,眼見淩和月已經皺起了眉頭,段雲沉心虛到冷汗直冒。“昨天還要死不活地連筷子都握不住,路都走不穩,全靠我服侍你,今天就健步如飛了?”
果然,淩和月陰陽怪氣的一句話已然出口。
“嘿嘿。”段雲沉笑道,“那不是有你給我喂藥,我好得快嘛。”淩和月見他這嬉皮笑臉的模樣,想到這一連幾天段雲沉裝病的死樣子就咽不下這口氣:“要論裝病,誰能比得上你段將軍,以假亂真,耍得人團團轉。”他咬牙壓下一股無名火,卻怎麼也壓不下去,於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握起拳頭就是重重一下。
段雲沉擋住臉,知道自己今天沒法善終了,隻懇求道:“彆打臉,彆的地方都行。”
本來直衝段雲沉臉上的一拳,生生下移,直中他腹部,段雲沉被揍得哀嚎一聲,蝦米般躬起身子,順勢就撲倒在淩和月身上,可憐兮兮道:“彆揍我了,我不裝病哪裡能騙來你的憐憫。”
“哼。”淩和月沒有揍下一拳,隻惡狠狠說,“再敢耍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誒!?”段雲沉緊緊抱著他,“可彆,我再不會了,你在我身邊我傷好得快。”淩和月任由他抱著自己,翻了個白眼,“要不是我親自去給你抓的藥,還以為喂給你是什麼靈丹妙藥,能醫死人肉白骨。”
“不是藥,是你,你就是我的靈丹妙藥。”段雲沉笑得溫柔,下巴在淩和月脖子上蹭來蹭去,“有你在,我做什麼都得勁兒。”“哼。”淩和月又哼一聲,氣消了大半,“怎麼剛認識你的時候,沒看出來你這麼喜歡矯情飾詐又喜歡偷奸耍滑。”
段雲沉鬆開他,在月色裡微微弓起身體和淩和月平視,眨了兩下眼睛:“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也沒看出來你這麼通情達理,心地善良。”淩和月對上他熾烈的眼神,被燒灼地轉過頭,“彆以為誇我兩句我就原諒你了。”
“那怎麼能夠,肯定是要好好賠罪的,明天是上元節,能不能請淩公子賞麵出來一敘。”段雲沉直起身體,發出邀請,“我定個酒樓,擺一桌子好菜,一定好好賠罪。淩公子您看成嗎?”
“什麼賠罪,說的比唱得還好聽,不就是想讓我陪你過節?”淩和月無情地戳穿他,段雲沉撓了撓頭,回道:“是,您慧眼,那您願不願意來?”
淩和月挑眉,回敬他:“彆您來您去的,我又不是你老板。”似曾相似的一句話讓段雲沉忍俊不禁,這就算是同意了,淩和月沒再久留,轉身便離開了,段雲沉看著他的步履輕鬆,不由心頭也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