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戰火紛飛的河穀城,生機漸漸回歸,程泠騎馬到達河穀城,下馬時窺見牆縫裡的野花,情不自禁湊了過去,街上有商販在叫賣,孩童在嬉鬨,沒有對戰爭的恐懼,沒有朝不保夕的貧窮,不久前的生死一戰恍如隔世,程堯的存在好像被徹底抹去了。
程泠正欲給野花澆水,卻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滴砸在黃土地麵上,激起塵土,野花在暴雨的摧折下,顯得格外脆弱,錦若為她打傘,程泠突然有些感歎,她正要乾預一個微小生命的存活,卻不知一切自有定數,也許她該做的就是靜靜等待。
將軍府還是維持著原樣,戰事已平,皇帝還沒有冊立新的將軍,這裡依舊是程堯的將軍府。“站住。”士兵攔住程泠,“做什麼的。”錦若正欲拿出程家令牌,程泠卻阻止了他,拿出了另外一塊玉牌,“原來是段將軍的夫人。”士兵好像見到了熟人般,忙請程泠進入。
錦若疑惑:“大小姐這是為何?”
程泠解釋道:“他們遠在邊關,未必認識程家令牌,但是這個。”程泠看著玉牌上的段字,“他們一定認識。”
程泠進入將軍府之後先去了程堯的書房,將一些來往信件都查看過了,房間四處搜尋也沒找到什麼線索,這在程泠的預料之中。
程堯的日常生活十分簡樸,信裡除了彙報戰況還是彙報戰況,幾乎沒有任何彆的用來消磨時間的東西,唯一的樂趣怕就是窗台邊的幾株蘭花,可惜像是沒人打理,已經枯萎很久了,程泠把蘭花搬到向陽處,澆了些雨水。
忙完這些程泠才看到有個人影坐在外麵台階上淋雨,看背影,好像是...程彥?阿彥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河穀城?
來不及細想,程泠忙打傘跑出去,湊近了看果然是程彥,他抱膝靜靜坐在台階上,任憑雨水將自己全身淋濕,肩膀上的衣服破了一塊,露出被雨水淋得血肉翻卷的傷口,浸入泥地裡的衣角滲出血絲,程泠嚇得捂住嘴巴。
程彥看到了程泠,也是沒有反應,仿佛一尊雕像一樣,巋然不動。“阿彥...你怎麼受傷了?”程泠蹲下,心痛地捧起他的臉:“跟我進去,我給你包紮。”程彥臉色蒼白,身體沒有一點溫度,神色儘是冷漠,失望地看著程泠:“與你無關。”
程泠被這句話狠狠刺痛了,她不解地看著程彥,不知為何程彥突然對自己這般排斥:“阿彥?你到底怎麼了,這段日子你一直怪怪的,誰欺負你了?你的傷是因為二叔嗎?”
程彥轉開臉,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可憐兮兮的樣子讓程泠幾乎難以呼吸,是了,最近她隻顧著哥哥和阿言的事情,甚至沒有忘記給父親安排護衛,可是她竟然唯獨忘了程彥被她推到家主繼承人這件事的風口浪尖上,甚至沒有派人保護他,這麼久了也沒有過問程彥的事情。
那天程彥哭著求她不要走,心裡一定害怕極了,害怕自己被二叔傷害,害怕自己因為程言而忽視了他,可是自己卻根本沒在意過程彥的處境。
偌大的程家,程彥能依靠的隻有自己,程泠以為她能一碗水端平,可是看見程彥這幅樣子,程泠才知道自己錯了。
暗衛也沒有跟她彙報過程彥離家出走的事,想來是程彥一個人偷跑出來的,這麼遠,又擔驚受怕,想必是對自己失望透了。“阿彥,你為什麼不來找我....”程泠想替程彥擦掉眼淚,卻被他避開。
“你不要我了,我就來找哥哥。”“我沒有不要你。”“你考慮了哥哥,考慮了程言還有父親,卻唯獨沒有考慮我,他們都是你的親人,隻有我不是。”
程彥的話讓程泠徹底愣住了,他接著說:“二叔要殺我,我怕極了,我問他們你去了哪裡,他們都不告訴我,他們說....程言才是你的親弟弟,隻要他一回來,這個家就再也沒有我存在的必要了,他們說,你們是主子,我隻是被撿來的外人。”
“他們胡說!”程泠聲調陡然拔高了一度,“你永遠都是我的弟弟,無論有沒有阿言都是一樣的。”
“你騙人!”程彥用冰冷的,審視的眼神看著程泠,“你一得知程言的消息不就急著帶他回家嗎,你走的時候甚至從未回頭看過我一眼。反正你也不要我了,也許我不該反抗二叔,即便我死了你也不會在意。”
“我...”程泠如鯁在喉,她無法反駁,往日她在程彥麵前說過的話,此刻變得極度諷刺。
程彥心裡千種情愫在陰暗濕潤的土壤裡混亂地生長,一切陽光都被煩躁和厭惡吞噬了,他看著程泠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直到他看到程泠眼睛通紅,落下一滴淚。
好像世界一下子變得模糊不清,這滴淚輕飄飄墜落到程彥心裡的土壤裡,擁抱了土壤裡的枝椏,程彥忽然感覺心裡一陣劇痛,有枝椏要順著四肢衝破自己的皮膚,將血肉都抽離乾淨,變作一支肆意綻放的花朵。
“姐姐....”程彥喃喃出聲,不由自主抱住了程泠,感受著程泠的眼淚順著他的脖子落到自己心裡,程泠丟掉了傘,在雨中緊緊抱住了程彥,她抽泣道:“阿彥,對不起,是我忽視了你,可是我好累,我真的好累,還有好多事需要我做....我快要堅持不住了。”
程泠太累了,程堯的死,父親的病倒,二叔的奪權,程言的反抗,這一切都像一座大山壓在她身上,讓她喘不過氣來,讓她心力交瘁。
連日奔波已經讓她精疲力儘,程彥用手覆住程泠的後背,輕輕安撫,“累了就睡吧,姐姐,忘了這一切吧,我不怪你了。”
程泠模糊地應了兩聲,就在這雨中睡著了,程彥抱著她回到了臥室,看著她被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浸濕的睫毛,看著她美麗的睡顏,心裡微微一動,不受控製地貼近,直到呼吸掃到了程泠的臉上,變得更加急促,心亂如麻。
他隻是想讓程泠自責,想傷害她,怨恨她的眼神沒有隻看著自己,討厭她對誰都很善良,都很好,他討厭程泠,更討厭程泠重視的人,無論是程堯還是程言,都應該去死,都不配分走她的愛。
可是直到真正傷害了她,他卻後悔了,他喜歡看程泠笑著的樣子,他討厭程泠的眼淚,好燙,怎麼會這麼燙,程彥捂住了心口,好難受。他彎下身軀依偎在程泠身旁,仿佛才從熾熱的幻境中得救。
姐姐的身邊,好安心。
三個時辰前
婦人被塞住嘴巴,被細細的麻繩套住脖子,吊在屋內橫梁上,腳下隻有一個矮凳支撐,程彥坐在椅子上,用腳有一搭沒一搭地晃凳子,婦人隻能勉強維持平衡,驚恐地看著程彥,嗚咽著求饒。
“我不想殺你們,隻要你彆告訴她我曾經來過河穀城,這樣小的請求,你都不答應嗎。”程彥看著跪在地上的副將,那是程堯的得力助手,程彥半年前來河穀城,隻有他和程堯知道,隻要他不開口,姐姐就永遠也不會知道程堯的死因。
“原來是你!殺了將軍!”副將雙目通紅地死死盯住程彥,“他是你哥哥啊,你這狼心狗肺的宵小之徒!”
“罵我?”程彥毫不在乎地打了個哈欠,“哥哥戰死沙場,皇上為他追封,賞程家財寶無數,你們托了他的福也得了不少賞賜,這不是對大家都好嗎,其實你也早就想殺了他,自己當將軍吧。”
“滿口胡言!”副將憐惜地看了一眼他的妻子,緩緩拔出佩劍,“我絕不可能讓將軍死得不明不白,他是薑國的功臣,殺了你,我一定會告訴程家大小姐全部實情。”副將一劍劈來,帶著薑國軍人的怒火,劍光將程彥的臉照得陰森恐怖。
“明明給過你機會,大家相安無事不就好了,為什麼這麼蠢,為什麼!”程彥一邊躲一邊疑惑不解,“難道你的妻子還沒有程堯重要?”“去死吧!”程彥悠閒躲開,卻被副將抓住機會劃傷了手臂,他吃痛地回過神,下一秒,赤手扣住副將的咽喉,將他重重地摔在地上,手上暗勁一使,副將便斷了氣。
婦人發了瘋般掙紮,程彥回頭,攤開手無奈道:“我也想救你,但是這是你的相公先不要你的,不關我的事啊。”他笑著踢開了凳子,徒留婦人掙紮。
過了一會兒程彥將已經斷氣的婦人取下,運到屋外遠處挖了個大坑埋下,做好後再將副將的屍體掛上繩索,而後從窗戶逃出,躲開所有視線一路走到將軍府,好在副將的居所足夠遠,這些動靜並沒有人聽到。
太拙劣了,太拙劣了,程彥在雨中死死抱著頭回想自己做的事,姐姐一定會發現的,他忘了自己身上沾了和副將打鬥的血,而現在他需要回到將軍府裡掩飾行蹤,姐姐馬上就要過來了,她馬上就要發現了,怎麼辦,怎麼辦。
程彥坐在台階上看著遠處的程泠把蘭花搬出房間,心裡一片灰暗,可他目光卻注意到到雨水正在把他身上的血跡衝刷掉,他心中漸漸開心起來,原來是上天在幫他。
程彥看著程泠拿著傘向自己跑過來,他想,程泠最會騙人,他要給她一點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