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輕自賤 明月高懸,微風輕軟,夜……(1 / 1)

明月高懸,微風輕軟,夜裡,中秋燈會漸漸到了尾聲,街上的樂聲也多了幾分歡宴將儘的依依不舍。

“兩個糖畫,一個寫段,一個寫淩,兩點水的那個淩,對對對。”老板把糖畫遞到淩和月手上,他看向倚靠在橋邊的段雲沉,朝他走了過去,把那個寫了段字的糖畫遞給他,段雲沉沒接,抬眼打量他:“這是什麼意思?”

淩和月嘻嘻笑道:“這不是感謝您給我買了個價值不菲的發簪嗎,我感謝您。”段雲沉這才接過:“說了彆您來您去的,拿我的錢買糖畫來感謝我?”淩和月見他沒有再生氣,終於卸力也靠在欄杆上,心想哄好這樣一尊大佛還真不是件簡單的事。

“我問你。”段雲沉目光灼灼看向淩和月,問道:“你喜歡女人嗎?”淩和月一頭霧水,果斷搖頭,段雲沉再問:“那你喜歡男人?”淩和月還是搖頭,段雲沉眼裡波動一瞬,而後是深深的不解:“你不是在青樓被男人....你不是斷袖?”

淩和月眼神澄澈,沒有半分撒謊的意圖,直言道:“我不知道啊,是男人喜歡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斷袖,我沒....沒喜歡過彆人。”見他這麼說,段雲沉收回了目光,看向河麵,他又問淩和月:“為什麼沒喜歡過彆人?”

淩和月真的覺得回答段雲沉的問題太累了,他誠實道:“我....我就不能不喜歡彆人嗎,反正彆人也不會喜歡我啊,我做什麼非要沒臉沒皮地喜歡彆人。”段雲沉輕笑一聲:“你真的不知道你長得....很美嗎,怎麼會沒人喜歡你。”

聽起來像是誇淩和月,可淩和月沒聽出半分誇獎的意思,他默默道:“皮囊之愛,我不想要,況且我這樣肮臟的身份,彆人連看我都嫌棄,我都習慣了,也不稀罕有人喜歡我。”

淩和月抿了一口糖畫,甜甜的,化在舌尖,好吃。隨後段雲沉的問題又來了:“那你喜歡你自己嗎?”他覺得段雲沉的問題簡直是要把他的靈魂從角落拎出來嚴刑拷打,逼問他,質問他。

一種油然而生的恐懼籠罩在淩和月心頭,他嘴裡的糖畫都仿佛變苦澀了,段雲沉的眼神遞過來,淩和月慌忙逃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白著臉,苦笑著麵對段雲沉,段雲沉的臉色變得更複雜了,良久,段雲沉道:“自輕自賤。”

這四個字就像從天而降的鞭子一樣,把淩和月的靈魂拎出來鞭笞了一頓,打得他血肉模糊,打得他連假笑都維持不下去了,淩和月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他覺得段雲沉的問題簡直太恐怖了,要把他刺穿,把他暴曬,像一座大山,要把他的脊背壓彎,叫他抬不起頭,腳步沉重地,步履維艱地走在餘生的道路上。

“啊!好像那邊有賣糖葫蘆的,我想去買。”淩和月抿了抿唇,終於想到了結束這場拷問的方法,他沒等段雲沉回答就跑去買糖葫蘆,兩人心知肚明,買糖葫蘆是假,不想再被段雲沉拷問是真。

段雲沉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離開,看著他頹然的背影支起一個沉重又輕如鴻毛的身軀,靈魂三兩重,承載不了太多的感情,他就拋下,就回避,就粉飾太平。

“自輕自賤。”段雲沉喃喃重複自己的話,他低頭咬了一口糖畫,甜得齁人,難吃。想說的話沒說全,其實想說的是:不要再自輕自賤。

其實他有點後悔,他這樣直白地撕開淩和月的傷口,是對他的傷害,可是段雲沉也想不出什麼溫柔的話語,他想讓淩和月不要再自輕自賤,他想讓淩和月珍視他自己,可話到了嘴邊又化成了利劍,將淩和月的傷口挑開,又撒了把鹽……

段雲沉看著淩和月的背影,他知道淩和月現在一定很難過。於是又咬了一口那甜得齁人的糖畫,他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刻,這樣的無能為力似曾相識,曾經他也是明明不想傷害彆人,卻又害得彆人家破人亡。

目光再次落到淩和月背影上,看著遠處他頭上那支蓮花玉簪,段雲沉輕歎了一口氣,他想,所謂交流中的詞不達意,大抵就是彆人說,出淤泥而不染,我覺得你是蓮花,你自己卻覺得你是淤泥。

水波緩緩,樂聲歇去,遊人歸家,低語漸消,段雲沉看著這破碎的光影漸漸出神。

此時河對岸的一個身著鵝黃色勁裝背著一短一長雙劍的半大少年,也來燈會湊熱鬨,他稚氣未脫,天真可愛,臉上還有些嬰兒肥,明明年紀隻有十四五歲,但全身上下卻散發著老好人的氣息,正是被淩和月坑害的受害者本人——夏淮。

夏淮閒逛著目光掃過了石橋,他本欲隨著人流離開燈會,卻看見了熟悉的身影,驚得他下巴都要掉在地上,“師....師父?”確認了那人就是師父之後,夏淮三步作兩步就撲了過去,段雲沉畢竟武藝在身,在夏淮還沒靠近自己三步之內時,便發現了他,看到來人是夏淮,段雲沉想也沒想就旋身輕踏兩步,躲開了夏淮的熊撲。

“師父!!!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聽說你去了東洲我就去東洲找你,沒找到我又回絳洲的村裡找你,又沒找到,我都想死你了,蘇燈那家夥也不告訴我你的行蹤,就會練劍練劍,天天跟他對練我都無聊死了。”

段雲沉一指抵住夏淮的額頭阻止他靠過來,“那你打過他了嗎?”“沒有。”夏淮老老實實承認,“他比我多吃那麼多年飯,我哪裡打得過他。”

“說了打不過他就老老實實留在山上學劍法。”“師父~”夏淮嘴巴一癟開始扭捏:“那不是淮兒太久沒見到您了嘛~”

段雲沉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打住!”

夏淮的撒嬌對段雲沉是絲毫不起作用,段雲沉朝他擺手示意:“回去。”“我不!”夏淮堅決抗議,“這次師父你絕對趕不走我!”說什麼我都要跟著你,師父你太狠心了,每次都自己出來玩,從來都不帶我。”

段雲沉很無奈,他解釋道:“我那是有正事要忙,哪裡是出來玩。”夏淮的目光落到段雲沉手裡的糖畫,他已了然,陰陽怪氣道:“正事就是忙著買糖畫呢,還寫了個段!”

段雲沉:“......”

夏淮氣鼓鼓轉身,狠狠道:“我也要買糖畫,我要讓老板給我寫十個夏字!”他甫一轉身便碰見了拿著糖葫蘆回來的淩和月,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不堪回首的記憶湧上心頭,本就因為師父的冷漠而生氣的夏淮,看見淩和月頓時兩眼一眯,渾身散發著不好惹的氣息。

淩和月知道冤家路窄,不知道會有這麼窄,他緊張又局促地朝夏淮笑笑:“請你吃糖葫蘆能不能不打我。”“你說呢。恩將仇報的小人!”夏淮飛快出了一掌,淩和月手裡的糖葫蘆掉落在地,摔得稀爛,他不會武功,反應也慢,害怕之際竟是愣在原地。

“夏淮,住手!”段雲沉才分了一瞬間的神就看見夏淮一掌拍在淩和月的心口,夏淮沒料到淩和月沒躲過,這一掌他想收都收不回來,淩和月哪裡扛得住夏淮的掌力,隻覺得五臟六腑瞬間一陣劇痛,震得他全身上下的骨頭都要碎了,一口鮮血噴出便失去了意識。

“淩和月!”段雲沉飛奔過去接住昏迷的淩和月,見他麵色一片灰敗便知這一掌有多重,夏淮知道自己犯錯了,神情無比緊張。

“你在守秋山上學的道理便是隨意對彆人下殺手嗎!”段雲沉臉色鐵青,語氣嚴肅,是夏淮從來都沒見過的模樣,嚇得他雙腿一軟便跪下了,他迅速將來龍去脈告訴段雲沉,小聲嘀咕道:“是他先戲弄我的...”

偷瞄了段雲沉絲毫沒有緩和的臉色,夏淮抿了抿唇,知道自己這次死定了,求饒道:“我錯了,師父……”段雲沉心急帶淩和月去治傷,隻留下一句:“無法無天,回去再收拾你。”

“師父...”夏淮看著段雲沉抱著淩和月離開,委屈的眼淚差點沒憋住,隻能默默站起來低頭跟了上去。

段雲沉抱著淩和月闖入一間醫館,將他放在床上,大夫拉開淩和月的衣裳,清瘦的身軀上心口位置一個烏黑的掌印觸目驚心。

夏淮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頭冒起不可名狀的恐慌,他沒想到……自己這一掌落到淩和月身上會這麼重,頓時他冷汗直冒,耳朵嗡鳴。

大夫伸手查探淩和月的脈象,段雲沉不免有些緊張,良久,大夫才道:“無性命之憂。”此話一出,段雲沉和夏淮同時鬆了口氣。

“我為他行針,你們先出去等候吧。”

深夜微涼,夏淮的心更涼,段雲沉帶著他來到醫館外,他做好挨打的準備了,可他還從來沒挨過師父的打,不免心中悲切,泫然欲泣。

“頑劣不堪!”段雲沉罵道,夏淮聽他這怒火中燒的語氣,雙膝一彎就跪下了,誠誠懇懇認錯:“我真的知錯了,師父,我不該隨意傷人。”

認錯態度良好,段雲沉的臉色緩和了下來:“差點釀成大錯,好在沒有真的傷人性命,不過,罰無可避,你認不認?”

夏淮:“嚶~”

不知道師父要怎麼罰他,不過他誠心認錯還是乖巧道:“我認的,師父要打要罰我都認,隻要師父彆不理我,彆趕我走就行。”

瞧見他這要馬上哭出來,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段雲沉一把將他拎起:“回去再罰你,把你的眼淚給我兜好,沒出息。”

夏淮:“嚶~”

大夫行過針以後,淩和月嘔出一口淤血,段雲沉為他擦去,麵色凝重地看著他這蒼白的臉色,夏淮的一掌就險些去了他半條命,真是瓷器一樣脆弱的身軀,一捏就碎了。

“按照方子,每日煎藥,過段時間就能完全清醒過來了。”大夫把藥方遞給段雲沉,夏淮主動接過,跟著大夫去抓藥。

段雲沉抱著淩和月回了客棧,夏淮一路老老實實收拾行李,老老實實牽出馬車,老老實實把一捆捆藥放到馬車裡,請段雲沉進去。

段雲沉瞧他這般乖巧都舍不得罰他了,“你呀,真是……”後麵的話沒說出來,夏淮以為師父又要罵他,縮了縮脖子。

段雲沉無意罵他,吩咐道:“接下來的日子你來照顧他,算將功補過了。”夏淮心裡此時即便一萬個不願意,也隻能低頭應是。

“走吧,回家。”段雲沉抱著淩和月上了馬車,夏淮坐在前麵趕車,迎著夜風,慢慢駛向前往棲遲村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