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沐雲和元子佑前後腳來到書房,房中圍著數十個護院,這些護院並非真的蘇府之人,而是特為此次埋伏請來的綠林好漢,又見書房中央有個被江湖人常用的唐門天羅網裹住的黑衣人,這便是他們今晚所獲。
舉了燈盞在那人跟前一亮,他的臉已被天羅網的細刺劃出多道細密的紅痕,可瞧這模樣分明不是元昇。
蘇沐雲的眸色暗沉幾分,厲聲道:“你這賊子好大的膽,竟敢夜闖我蘇府,說,你是何人所派?!”
那人閉眼不答,護從走過去用手掌住他的下頜使內力一掐,斷骨之聲傳來,血肉模糊中得見他竟是個無舌之人。
那黑衣人因下頜骨震斷疼得暈厥了過去,蘇沐雲眼角突突跳動,他知有李濂的妻小在,元昇定會想辦法來蘇府探查,故而讓元子佑遞了請柬給杜初月。
以他對這狡猾世子的了解,就算此行九死一生,憑著滿身熊膽他也會破釜沉舟冒險一試。
卻不知他派這黑衣人來虛晃一槍是何意思?
這時,書房門前忽而傳來了道懶洋洋的聲音,“蘇先生這裡好生熱鬨啊。”
夜色暗湧之中,元昇身著金絲鷹羽玄色大氅,頭戴雕鏤金冠,含著清淡笑意出現在書房門口。
他長身玉立,笑意不及眼,眼底更是如萬古冰川般泠冽傲然,夜色浮在那雙妖冶的桃花眼上,晃眼像是見到了阿鼻地獄來的邪鬼。
書房裡的護從皆是下意識按住手中武器,元子佑更是半步挪到了自家老師身後。
隻有蘇沐雲沉穩地向他一揖,“聽聞世子尚在北郊巡訪,今夜竟有雅興來我蘇府做客,既是做客為何不讓仆從通傳一聲,平白害蘇某怠慢了客人。”
話音落地,元昇身後哆哆嗦嗦冒出個小侍女,“世子方才在府外要求見家主,奴在宴席間未見家主身影,這才引他來書房尋人。”
今夜蘇沐雲暗中布下埋伏,府中隻幾個親近信任的家仆知曉,對於其他奴仆,則吩咐了除赴宴的客人一律不許閒雜人等進,這些個不爭氣的東西,定是被元昇這幅皮囊迷惑才為他破律。
他隻待秋後算帳,“知道了,先下去。”
元昇瞥眼地上的黑衣人,緩聲道:“蘇府這是進了賊人,蘇先生向來清正廉潔,竟會有盜賊來你這謀取財物?”
蘇沐雲涼笑,“這些個賊子貪婪成性,哪能知道他們打的是何主意,不知世子來我蘇府是有何貴乾?”
元昇微偏過身,轉動手上的玉扳指,“孤來,一為蘇先生賀壽,二為求見李濂的妻小。”
眾人麵色微變,這世子今夜不僅隻身硬闖蘇府,更是將李濂妻小之事抬到了明麵上,難道他是故意派出手下引出他們的埋伏,又在蘇府周圍布置軍隊,想要霸王硬上弓不成?
元子佑急忙道:“二郎怎地聽信了坊間的傳言,那李濂的妻小早就在老師的打點下歸了鄉,你不去李濂的老家尋人,到蘇府來求見作甚?”
元昇氣定神閒道:“李濂身係風雨橋貪墨案,孤斷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素聞李濂與蘇先生亦師亦友,他失蹤以後,蘇先生更是不忘舊時情誼替他照顧妻小,可如今三郎卻說他們已經不在此地,孤心中疑慮未消,定要去蘇府內院走一遭才肯作罷。”
這話語間如此強硬,在元子佑看來果真是應證了先前的想法,隻怕蘇府已經內外三層圍滿了雍州軍,他頭冒虛汗,不由求助般地望向自家老師。
蘇沐雲眼睛微眯,瞧著門前融在夜霧裡的身影。
既是博弈往往是以最小的成本換取最大的利益,執棋者所求不過險中求勝,所以此刻蘇沐雲更願意相信元昇這是在唱空城計,製造蘇府已被雍州軍所圍的假象,想唬他們引他去蘇府內院。
若今夜元昇真是孤身前來,可確確實實為下手的好時機,難道他們就不能險中求勝?
蘇沐雲當即給護從使了個眼神,滿屋子的武人眨眼間便將元昇團團圍住,臨近者更是將手搭至他的肩膀,用內力將他定在原地。
元昇依舊麵不改色,淡笑道:“蘇先生這是何意,你或想對孤用武?”
蘇沐雲亦笑,順著長髯道:“世子方才好一番威逼恫嚇,蘇某膽小慎微,如此不過求個安心罷了。”
說話時他仔細觀察元昇,看他是否有下一步動作,若這府外真圍有雍州軍,那麼他此刻就該發出信號讓軍將攻入蘇府解圍,若是沒有則可就地處置,此後再將今夜見過元昇的人全部清理乾淨,事後就算有人問罪亦是死無對證。
隻對峙須臾,蘇府內院忽然傳來了仆從的叫喊。
“走水啦,走水啦!”
火勢猛烈,濃煙驟升,遠遠便能瞧見內院上方的天空被火卷成了血紅,蘇府內外頓時人心惶惶。
蘇沐雲蹙眉張望,卻無任何想要救火的緊張神色,接著便見宴席上的賓客應聲趕到,其中有人發現了書房外的情景,站在柳樹底下露出驚詫。
“咦,那不是世子嗎?沐雲你們這是作甚?!”
主屋離書房尚有段距離,這些賓客卻能在頃刻之間趕到書房之外,他們中間定是混入了元昇的人,在火勢發生之前便將他們組織到了附近。
所以不是在外圍了軍隊,而是用此法替自己解圍嗎?
蘇沐雲瞧向元昇,真是好得很,若非是他覺得元子佑這蠢物好控製,實該選擇投奔至這世子的麾下。
元昇雲淡風輕道:“蘇先生還不願放手?”
命令應聲而下,武人們當即退避三舍。
元昇彈彈衣袍,“孤不過想求見李濂的妻小,蘇先生既有不便孤亦不強求。”望眼內院上方彤紅的天空,又道:“孤不打擾蘇先生救火。”
他大搖大擺地朝府外走去,離開之前特意望了眼蘇府的那群賓客,其中已經不見杜初月的人影。
元昇心頭涼笑,回頭再去收拾她。
“老師,他這是?”
元昇今夜的行為在元子佑看來實屬莫名其妙,文不動武不動,竟來說這麼兩句閒話嚇唬他們一番便走了,難道專是耀武揚威來的?
“老師,他莫不是已經知道……”
蘇沐雲抬手讓他止住,今夜這場大火和元昇都來得萬分古怪,他定是埋了人在蘇府周圍,趁著內院大火之際探查李濂妻小的行蹤,且從他離開時胸有成竹的表現來看,應是有了答案。
如今隻有以不變應萬變了。
蘇沐雲習慣不跟元子佑解釋任何,厲聲道:“這段時間少在外走動,彆被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跟上,清楚了嗎?”
元子佑戰戰兢兢地點頭答應,心頭卻另有番主意。
仆從們趕著救火,蘇沐雲則忙著安撫疏散府中賓客,元子佑見左右沒有他的事,這便獨自離了蘇府。但他沒有選擇登上來時的馬車,而是步行至了雍州居民聚集地——城東。
今夜元昇那氣定神閒的模樣應是知道了李濂的妻小不在蘇府,蘇沐雲讓這段時間少在外走動他自是會依,但在此之前,得去確認李濂的妻小還在否方可安心。
元子佑停在暗巷之前,回頭張望。
霧氣濃重,四處寂靜無聲,夜燈將霧染成了燭火般的橘紅,燈下的蛾蟲如同亂絮,沒頭沒腦地撞著燈罩,發出噗噗的聲響。
沒人跟蹤。
蘇府正亂著,又怎會有人留意到他,此時不來確認更待何時?
元子佑心頭不禁得意,聽著自己清晰的腳步聲,來到巷中一座普通的宅院前。
這宅院內外都上了粗如手臂的鎖鏈,裡屋更是銅牆鐵壁連扇窗戶也未開,元子佑輕手輕腳地開了門鎖,見那床上一大一小還在,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正要落鎖,勁間忽著手刀,元子佑當即暈厥了過去。
“誰?!”
屋中婦人已被驚動,小男孩也嚇得啼哭起來,元昇邁過地上的元子佑進到屋內,見那一大一小的手腳上都帶有鐐銬,像是關押在此地已久。
他掀開頭上的兜帽,溫和道:“李夫人,可認得孤?”
李夫人又驚又喜地眼冒淚花,“世子,是您?”
“事不遲疑,先隨孤走,之後再向你們解釋。”
元昇過去抽劍劈開了李濂妻小手腳上的鐐銬,帶著他們離開宅院,趕到與陸子維約定好的接應之地。
他們被連夜送到了城外的隱蔽處,由庾聞謹親自帶領鷹衛保護,那晚元昇與李夫人徹夜詳談,待到天蒙蒙亮時方才話畢。
陽烏初升,朝雲鍍金,庾聞謹和陸子維已在屋外等候多時。
陸子維笑道:“世子好計謀,不費吹灰之力便成功解救了此案的關鍵證人。”
在蘇沐雲選擇給杜初月請柬之時,元昇便感覺到了李濂妻小很有可能不在蘇府,且在火災發生之時,他們埋伏在暗處的人通過觀察蘇府內院的仆人走動亦是證實了這個想法。
今夜他虛晃一槍,目的就是為了惹出元子佑的疑心,沒想到這廝真就在事後去檢查,讓他成功找到了關押之地。
見元昇滿眼血絲,陸子維又問:“世子,可要休息片刻?”
元昇搖頭,“李濂已死,但孤知道該去找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