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明日你我同去蘇府。”……(1 / 1)

京都十裡春 躍溪 3870 字 7個月前

“父王祭禮在前,家師並不願大張旗鼓,不過請些親朋小聚互酌半夜,早在答謝宴時,家師已聞杜娘子大名,隻因公務一直未能得以相見,臨行前家師吩咐定要將杜娘子請至明日的宴會。”

元子佑略帶可惜地說:“原想邀杜公同去,但看起來他似有不便之處。”

夜霧彌漫,元子佑的聲音客氣沉緩,杜初月借著門前壁燈瞧著手裡的箋帖。

這帖子上的字應是主人家親手所寫,遒勁有力,誠意十足,但放在她眼裡卻好似看見了個明晃晃的魚鉤。

手持魚竿的那人清楚杜家父女已被元昇圈禁,但又垂涎杜洵在雍州文官中的影響,故而這請柬實為他的搭救信號,隻要將它握住杜初月便能離開此地,繼續在元府二子之間周旋。

但他是如何有把握元昇定會放她去呢?

杜初月想到那夜被元昇用書本遮擋的宅邸地圖,不過張小小的箋帖已讓人嘗到背後之人的老謀深算。

她抬起眼,發覺元子佑並未像先前那般明目張膽地包藏色心,而是固守禮節地停在半步之前,卻像是被人刻意警告過。

“小女若是能去,定當按時赴宴。”

“如此甚好,那某就不打擾了。”

杜初月將院門掩上,擋住了元子佑那依依惜彆般的不舍目光。

回到屋中時,燈盞已被重新點亮,她將請帖子交給了桌前的元昇,他拿到後立刻蹙起眉頭,顯然跟她一樣感知到了其中機關。

“這是何物?某瞧瞧。”

陸子維接過箋帖一覽,亦是麵色大變,像被石子卡住喉嚨般有話吐不出。

這是自然,誰能想到蘇沐雲會出這麼一步險棋。

他知道有李濂的妻小在,元昇定會同意杜初月前往赴宴,如此蘇沐雲便能借援救杜家父女之機,將杜洵爭取過去。

元昇望眼杜初月,她正低眉順目地垂立於木桌旁,叫人猜不透心思。

夜風簌簌,房簷上的燈籠在不住晃動。

元昇沉吟,“你可有意要去?”

杜初月斂著眼睛,“小女聽從世子的安排。”

她自然得聽他的安排,隻有他解除禁令,她才能成功走出這放鶴軒。

此行雖有讓杜初月逃脫的風險,卻實為潛入蘇府的好機會,就算蘇沐雲布下天羅地網,為了那李濂的妻小,他也得冒險一試。

元昇道:“好,明日你我同去蘇府。”

杜初月神色如常地點頭答應。

當夜元昇並未宿在放鶴軒,而是跟陸子維同行離開,看樣子是要為明日的蘇府之行籌謀布置。

隻是臨行之前,他來到杜初月的床榻邊佇立了許久,但杜初月一直側臥而眠,裝睡不應,他終是沒說任何抬步走了。

翌日天清氣朗,瓦藍的天空中隻有幾抹清淡的浮雲,遠山如青黛般橫抹在天際邊。

杜初月早早梳洗完,換了件銀紅團花紋衫裙,外披銀狐裘,搭配單螺髻,幾支金簪步搖,這顏色她雖不常穿,但比起平日愛穿的青白素色,則如盛開的芍藥般另有番靈媚風姿。

前往蘇府的馬車等在嵐廬的府門口,元昇已在車裡等候多時,他身著夜行衣,手中拿著的正是那夜的宅邸地圖。

杜初月還未落座,便聽他緩聲道,“杜娘子,你可知蘇沐雲是何人?”

她答得很快,“不知。”

元昇從地圖上抬起眼,“十五歲孤隨父王圍獵,他將坐騎的前掌換下,害孤摔斷了腿骨,元子佑因此得到陪同父王治理河道的機會。十六歲,他害孤險些患上瘟疫,雍州官員避之不及,元子佑卻趁機放糧救災,大肆收買人心。”

杜初月抿嘴,輕聲說:“聽起來,這蘇沐雲是世子的宿敵。”

他麵色森冷,“不錯,所以杜娘子清楚你膽敢投奔他會有何後果了嗎?”

“世子既然不信任小女,為何要同意小女赴宴?”

“孤不信你猜不到他手上有孤尋求之物。”

今日宴會明顯是為元昇所設,就連給杜初月箋貼亦是為了引蛇出洞,元昇卻依然選擇隨她赴宴,頗有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意味,不知那蘇沐雲手中握著的到底為何物,能讓他如此緊張。

杜初月試探地問:“世子願意告訴小女實情嗎?”

她坐在馬車的另一端,手撐著膝蓋,用看似隨意的輕飄飄的語氣問出這句話,好似自己都不大相信對方會給予肯定的回答。

今夜之行不過元昇與蘇沐雲之間的博弈,杜初月就算知道了實情又能如何。

隻猶豫這些許,杜初月便立馬道:“無妨,小女隻是問問。”

元昇瞧見她那樣,原本準備的威逼恐嚇的話也說不出了,這便對著各自那邊的車窗,不再交談。

蘇府位於雍州城東,門前兩座憨態可鞠的石獅子,幾叢疏落的綠竹與紅楓,白牆灰瓦,簡樸低調,瞧著與普通民宅並無區彆,看不出是現任行軍司馬所居宅邸。

應了元子佑所言,今夜蘇沐雲的壽宴不過請些親朋小聚,門前往來的客人不多。

杜初月一下車輦便有仆從上前來將她的馬牽至府內馬廄喂飼,她望了眼那紋絲不動的車簾,跟隨仆從進到內院。

主屋的穿堂前,元子佑正立在那迎客,他身旁另有位白麵書生,年近不惑,狹長的臉,高挺的鷹勾鼻,穿緋袍,留長髯,頗有謙謙君子美姿儀之味。

“杜娘子,你可算是到了。”

元子佑發現了她,迎上前來將她引至蘇沐雲跟前,向他們互相介紹了彼此。

“蘇先生。”

杜初月向他見禮。

“杜娘子。”

蘇沐雲的視線在她臉上稍一停留,卻是不自覺擰起眉宇,但許是察覺到失態,很快撫平了眉峰。

“杜公與某共事多年,可惜他今夜未能赴宴,杜娘子既來了可要替父多飲幾杯。”

杜初月笑著頜首,跟隨客群進到主屋。

望著那前行的倩影,蘇沐雲順著長髯,麵露疑惑,元子佑見狀問道:“老師,可有不妥之處?”

蘇沐雲未應,反問道:“那邊布置得如何?”

“已布置妥當,相信他今夜定走不出蘇府。”

“這人愛耍滑頭,小心駛得萬年船。”

“是。”

師徒二人這便進到屋中主持壽宴,這席間多為蘇沐雲的同僚及其家眷,互相吹捧已是常態,開席未久便已熱絡非凡。

杜初月獨坐一席,若有人來敬酒她便回酒,若有人來詢問杜洵的近況,她便客氣解答,正無聊得緊,身旁忽而響起了蘇沐雲的聲音。

“杜娘子在雍州住得可習慣?”

他當慣了師長,說這話時未經杜初月同意便執過她的酒杯,照顧性的替她滿上酒。

杜初月點頭稱是,接著聽他問:“杜娘子流落在外時,可是被人收養在太原府?”

杜初月粲然一笑:“蘇先生這是在懷疑小女的身份?”

“杜娘子說笑。”蘇沐雲反駁道:“某素來與杜公交好,看他因丟失幼女傷懷多年心中亦是不忍,故而多嘴關心幾句。”

“可是小女從未聽家父提過蘇先生。”

杜初月這一句話一根刺,蘇沐雲聽了也未惱,隻是溫和地說:“聽聞杜娘子初到雍州便入住王府,這定是你父女聚少離多的緣故,而且你二人如今亦是分居兩地。”

終於點到了正題,杜初月靜靜候著,等他的後話。

“如今杜公被迫致仕,府衙儘歸世子掌管,杜娘子心中難道就毫無異義?”

“世子是小女未來夫君,我杜家父女得他庇護並無不可。”

“哦?原來這庇護就是將放鶴軒圍得固若金湯,杜娘子半步也不能離開。”

杜初月的臉上終於出現了縫隙,蘇沐雲敏感地察覺到那絲難堪,笑容有所加深。

“杜公在雍州桃李遍天下,這些仕子們不過迫於雍州軍的威嚴才未敢諫言,若將他們聚集起來,相信人言可謂,世子定會將府衙的行政大權交還到杜公手上。”

蘇沐雲壓低聲音道:“某亦可以助杜娘子來招金蟬脫殼,幫你甩掉候在蘇府門口監視的護從,再讓你轉移到安全隱蔽之地。”

他想讓文官們向元昇施壓,逼他將府衙交還給杜洵,雖然經此他杜家父女必須支持元子佑,但比起階下囚的身份終歸是來得體麵。

杜初月含笑飲了口酒,眼眸在燈盞之下流出細碎的光芒。

不得不說,這條件開得可真中人下懷。

“杜娘子,可想好了?”

“蘇先生竟是半點不容小女考慮嗎?”

“杜娘子定是清楚今晚的機會得之不易。”

他既已用計讓元昇同意她來到蘇府,自然不會輕易放她歸去,但元昇留守在外的護從豈是吃素的,如今全看杜初月作何選擇。

隻這須臾,燈火微晃,卻是元子佑急衝衝地趕至席前。

蘇沐雲當即給了他個爆栗,“火急火燎作甚!”

元子佑來不及揉撫痛處,俯下身對著蘇沐雲耳語幾句,蘇沐雲聽後麵色微變,立刻起身跟著元子佑一道離席了。

看來今夜這兩撥人交鋒的主戰場並不在她這裡,杜初月給自己添了滿杯酒,優哉遊哉地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