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總比去程快。
杜初月一行人於蔚明城再逗留兩日,等到馬場掌事將首批約兩百匹馬匹備好,他們就跟隨這批馬返回雍州。
按照高芥的安排,首批馬匹會被引入囤積在雍州城外的牙外軍,由庾卓和元桀收檢。
而臨近雍州城時,杜洵又稱,有信來說元桀已在營帳之中為他們設下酒宴。
他們出發前,元桀已為杜洵選擇元昇同去馬場而感到不快,這專門在軍中為他們設下的酒宴隻怕是場鴻門宴。
但來者不拒,杜初月也想看看元桀有何動作。
翻過雁固山,遠遠地便見雍州城的城廓之外,青煙嫋嫋,號角聲聲,數不清的旌旗營帳正迎風鼓動。
馬車停於軍營門樓前百餘米,高芥杜洵下車與守門的兵士交涉。
營門開放,馬車經過校場,點將台,校場內軍士們正在做新一輪的操練,正是人頭攢動,棋鼓喧天。
牧場位於後方,他們到時,庾卓與元桀已在那等侯。
他二人身後各自跟著四位將士,看樣子都是他們的僚屬。
兩百匹馬率先抵達,正群集在牧場之中,由牙外軍的侍馬官負責打理。
庾卓朝他們笑道:“世子此行可還順利?”
元昇神情懨懨,至他進了這軍營就顯得精神不足。
“倒沒出差錯。”
庾卓猛拍他的後背,“年輕郎君怎地這麼沒精神,看看你選的馬吧,多麼敏捷矯健!”
元昇懶得和他計較,“都是高使君相的馬,孤沒出多大力。”
庾卓身後的將士笑道:“為何聽說此行是依仗世子與崔伯遠將軍的關係,才能以每匹三十絹的價格談成?”
元昇擺擺手:“運氣罷了。”
這時,元桀身後傳來一道陰側側的聲音。
“世子不必謙虛,小將可還聽說這八百匹軍馬的數目也是由世子所定。”
說話的名為蒙朝,身得身寬體胖,威武雄壯,是為元桀四名僚屬之一。
他說這話時橫肉翻飛,眉梢上挑,一副挑釁的神態。
看來他們已知高芥定的一千二百匹馬被元昇減削,想故意引出此話題來惹出眾軍將的不滿。
蒙朝身邊的高個子用低低的聲音說:“世子從未涉足過軍務,我們隻當軍馬儲備一事會由杜使君議定,莫不是即將成為翁婿,杜使君才將此等大事讓與世子決定?”
四名僚屬的目光有意無意掃過杜初月,眼神不懷好意,似乎是說因為她,杜洵才任由元昇胡作非為。
杜初月麵色不顯,心頭卻生出陣陣厭惡。
“還有此事?”庾卓問,“世子為何要將馬匹數量降為八百匹?”
元昇依舊雲淡風輕。
“這批軍馬主要為庾將軍的冬巡準備,於那苦寒之地行軍,馬匹重要,馬飾的質量同樣重要。若能以輕便堅韌的材料作為馬飾,減輕軍馬的負擔,定能事半功倍。
況且孤事前與高使君核對過,八百匹軍馬於如今的雍州軍騎兵配給來說綽綽有餘。”
此種解釋讓庾卓這邊很是滿意,軍將們麵露讚許。
“八百匹軍馬的數目確實有餘,世子雖未涉及過軍務,此事倒辦得很穩妥。”
庾卓大笑,順順嘴下長髯說,“總之這匹軍馬質量上乘,甚得老夫心意,老夫與大郎君在前頭設了酒席,諸位稍作休息便可前往赴宴。”
這軍馬數目一事又被元昇巧妙應對過去,元桀四名軍將互相瞧瞧對方,眼底暗流湧動。
元桀繼而說道:“如此,某就帶人先行一步。”
他帶著四名牙將先行前往營帳,路過元昇時,他們不露痕跡地用肩膀推攘元昇,僅因元昇迅速穩住下盤才沒有撞出去。
元昇素來驕縱,在軍營時已表現得十分忍讓。
見他有屈不能言,隻能默不作聲地受了這一下,元桀蒙朝等人皆流露出得意之色。
落日西沉,軍營四處點燃了營火,往來不少巡邏士兵,神情肅穆莊重。
元桀將酒宴設於點將台背後的營帳之中,帳子中點著篝火,席位散布在篝火四周。
杜初月的位置與元昇毗鄰。
坐下時,她望了眼前方的賬布,帳內外的火光將它照得有些透明,帳外巡邏士兵的人影映在上頭,顯得紛亂無章。
她不自覺地感到緊張。
眼尖如蒙朝,悄悄用手肘撞下旁邊的高個子,示意他留意杜初月的神態。
兩人見她似乎有些害怕外麵的士兵,不做痕跡地相視一笑。
寒暄片刻,元桀宣布開宴,帳中絲樂聲起,帳簾一掀,身姿曼妙的舞女慢步進入帳中。
舞女們衣衫半露,神態嫵媚,領舞者是位白衣似雪,絲帶飄飄的美人。
美人婀娜,似出水芙蓉。
“好!”
帳中喝彩聲不斷,酒氣越來越重。
那領舞的美人轉動舞步,將手中絲帛掃過各桌,到了元昇這,她更是將絲帛朝他身上撒去,姿態撩撥,媚眼如絲。
元昇在距離半分之時擒住絲帛,將它在手中纏繞半圈。
這一纏,那美人自然就朝他靠去。
帳中男人皆將視線投向杜初月,想看她是何反應。
元昇倒沒有真將那美人卷入懷中讓杜初月難堪,隻拉扯一番後便放她去了。
元桀道:“這些舞姬是為兄特地從城中樂坊請來為二郎準備的,可還滿意?”
元昇漫不經心道:“孤倒受用,隻是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兄長是讓二弟為難啊。”
元桀大笑:“是為兄考慮不周,忘了杜娘子也在這,可不要因為此事跟二郎鬨脾氣啊!”
被這麼些看好戲的目光注視著,杜初月噙著淡笑。
她想蔚明城一行,已讓元桀將她和元昇視作一體,今夜的宴會,隻怕他也沒打算放過她。
“杜娘子豈會掃興,小將瞧這些舞姬甚好,特彆是這為白衣美人,來,本將重重有賞!”
蒙朝將腕上手串褪下,交予小兵贈給了白衣舞姬。
那是純金的手串,由紅藍寶石以及珍珠鑲嵌製成的金丸串成,甚是奢華無比。
杜初月得見後,目光微凝。
蒙朝又說:“這些歌舞倒是處處都能看,處處都能聽。”
庾卓道:“蒙朝將軍可還有其它什麼節目助興?”
“行軍之人喝了酒自然要舞刀弄槍一番才算儘興。”
蒙朝站起身,旁邊的小兵將長槍拋給他,“諸位,獻醜了!”
絲樂之聲變成了細密的鼓點,蒙朝手持長槍跨入堂前,氣氛頓時如臨陣前。
蒙朝跟隨鼓點變幻槍法,一挑一刺,卻是將槍頭刺向杜初月的桌前。
她口中微澀,手在桌子底下攥緊成拳。
持槍人滿意地看著她的反應,將槍拖回,向後一掃,使出了橫掃千軍的氣勢,接著再使一招回馬槍,而這一次槍頭已經到了酒杯擺放之處。
少女的臉色已經煞白,但這是在元桀的營帳,庾卓杜洵以及其它軍士皆不敢妄言。
那蒙朝再次收回了槍,如此往複地戲耍杜初月。
就在這時,元昇霍然起身,等蒙朝的槍再次刺過來時,槍頭已經抵在了元昇的喉嚨前。
元昇目光陰森,“蒙大將軍,你可嚇著她了。”
蒙朝這才收槍,笑容挑釁,“不過是槍法表演而已,真上戰場可要可怖得多,如此說來杜娘子一介閨門小女子可真不該來軍營這種地方。”
元昇輕哼一聲,轉過頭問:“可有事?”
他的聲音在杜初月耳邊一晃而過,她眼睛失神,蒙朝那張滿臉橫肉,得意洋洋的臉在眼底愈加放大。
手在袖中細細顫動,眼前閃過許多場景。
被血水侵染的雪地,遍地的被分裂的四肢,宮人的慘叫聲,絕望的馬鳴,幽暗冰冷的兔兒洞,還有那一下下刺過來的寒刀。
“杜初月?”
她聽見喚聲,終於從回憶中抽離,近在咫尺的是元昇擔憂的臉。
少女麵容痛苦,眼眶發紅,元昇有種感覺,他若不喚那聲,她會在那痛苦中一直墜落下去。
他擰緊眉宇,下意識道:“孤帶你回去。”